死遁后成了白月光

第26章 故人(加更)

字体:16+-

“锦衣卫指挥使沈禹州,见过长乐郡主”

哪怕恢复记忆, 她知道自己不是沈家卑贱的替身阿娇,而是靖安侯府最尊贵的郡主林宝珠,可在徐州的所有事情, 点点滴滴,都镌刻在心底挥之不去, 午夜梦回之际, 她总能被噩梦惊醒。

即便刻意遗忘, 身上的伤疤也会时时刻刻提醒,她过去曾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她想, 自己这辈子是走不出来了。

林宝珠低垂的眼睫挂满泪珠,轻轻推开楚怀安的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只能辜负, 一遍遍地道歉。

楚怀安心口微胀, “孤不要你的道歉。”

林宝珠只是摇头,泪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他手背上, “殿下, 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林宝珠了。”

过去她仗着家中宠爱, 仗着楚怀安的偏袒包容,无疑是上京最璀璨耀眼的一颗明珠, 而现在物是人非,尽管楚怀安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护她, 她却越发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她这样的人, 怎么还配得上他的好呢?

楚怀安一把揽住她, 抱着她纤细单薄的身子, 心疼得眼眶发红, “是我对不起你, 怪我没能早一点找到你,把你带回来,才让你吃了这么多哭苦,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原本想推开他,听到这些话,林宝珠又一次犹豫了,没能狠下心肠推开,只能闭眼,任由泪水流淌。

楚怀安替她拭泪,认真道:“我会一直等你。”

他愿意等到林宝珠敞开心扉接纳他的一天。

一朝储君,姿态放得如此低,林宝珠再拒绝就有些不识好歹,她只能囫囵点头,最后还是没能等到群芳宴开席,只派人给长鹿苑掌事留了话便兀自回府。

她怕再待下去,她真的会动摇。

回了府,楚怀安还是让人把荔枝与果子露备好,知道她怕热,特意冰镇过送到濯缨阁。

林宝珠终究没忍住,伏案哭了起来。

往后只要楚怀安得了空闲,都会往靖安侯府跑,不是送东西就是带林宝珠出门散心。

这日天气实在炎热,宫里太后皇后等人都准备着南下到行宫避暑,因林宝珠是太后的嫡亲外孙女,也沾了光一路伴随。

帝后的车辇走在前头,楚怀安特意落后些,等着后面靖安侯府的女眷。

林宝珠撩开车帘,望着前面空空如也的车辇,有一瞬怔愣,随后旁边就出现了楚怀安满含笑意的俊脸。

依旧是那身矜贵华服,骑在汗血马上的姿态却格外挺拔,他笑着伸手:“前头风景不错,可要与孤同行?”

正犹豫着,沁阳长公主在背后攘了一把,“大热天的,别让太子殿下晒着了。”

林宝珠心中叹气,只好起身下去,队伍不停前行,很快身后只剩长长的两队禁卫军。

“殿下,天气炎热,骑马恐容易中暑……”

“孤知道。”

楚怀安收了马鞭,长腿一翻下了马,眉目一派清朗,“倘若不这般,宝珠便不会心疼,又怎么愿意与孤说句话呢?”

林宝珠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

楚怀安展袖为她遮阳,“你身子弱,快到车辇里坐着,孤带你去个好地方,可比行宫舒服得多。”

林宝珠下意识问:“皇后娘娘可知情?”

提及张皇后,楚怀安笑意淡了些,见她还呆愣着不动,弯腰把人抱上车,“此事父皇与皇祖母已默许,母后管不着。”

认识楚怀安这么多年,林宝珠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又小心翼翼四下张望,生怕二人对话落进旁人耳中,无端惹来麻烦。

好在周围除却她与清槐,都是太子府的人,楚怀安失笑,着令侍卫驾车往西走,约莫一炷香功夫,车辇缓缓停下,竟是一处茶庄。

站在山庄高处向下望,一排排整齐的茶树自山底蜿蜒盘旋而上,连绵成片的茶树随风泛起波浪,就连吹来的风也变得凉润,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茶香,沁人心脾。

“果真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见她郁郁寡欢的面上终于浮现一丝笑容,楚怀安也跟着心情愉悦,熟稔地牵过她的手,“孤带你去庄子里转转。”林宝珠没有拒绝,脚步轻快地跟上。

楚怀安领着她进去,边走边道:“这茶庄还是孤前两年意外发现的,一猜便知你会喜欢,就让人买了下来,往后避暑,你若不喜行宫,就到这儿来,想住多久住多久。”

他又弯腰附耳,一脸神秘地道:“这个地方,旁人都不知晓。”

林宝珠噗嗤一笑,“那我倒要进去仔细瞧瞧,说不准还能找到怀安哥哥金屋藏娇的证据。”

听到久违的称呼,楚怀安怔了怔,望着少女的背影,霎时红了眼眶。

只是林宝珠还没高兴多久,一进庄子,便撞上迎面而来的一男一女。男的是茶庄管事,约莫三四十岁,却已经脊背佝偻,此刻正带着谄媚的笑朝她二人行礼,而他旁边的女人则穿着布衣,长发用一根木簪盘成妇人发髻,低垂着头落后半步,也跟着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楚怀安随意地挥挥手,熟稔地挽过林宝珠,“这位是靖安侯府的长乐郡主,即将是孤的太子妃,也是茶庄的主子,你们把最好的房间收拾出来。”

“是,不知这位娘娘……”女人垂目应下,抬头正欲询问林宝珠的喜好,看清对方面容时,彻底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

与此同时,林宝珠也认出了对方,后背不自觉僵硬起来,仿佛落在身上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也岌岌可危。

居然是许盈盈。

只是她如今的形貌,与过去闺阁时期的模样相去甚远,原本红润的面庞泛着蜡黄,两眼无神,不到二十的年纪,鬓角的发丝已见斑白,整个人了无生气,与消瘦脸颊相反的是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瞧着也快临盆了。

当初沈禹州给了许盈盈两条路,她不愿出家,只能选择了嫁人,离开沈家。许氏到底是心疼她的,动用了所有关系为她寻了个亲事,可惜许氏远在徐州,消息闭塞,听闻是贵人府上的,便匆忙应承下来,不曾想,媒人口中的好亲事,就是嫁于太子门下的管事为妻。

等许盈盈千里迢迢来到上京,才知自己和许氏都被媒人摆了一道,可惜悔之晚矣。

管事姓刘,说是太子府上的,其实也就是替太子打理个茶庄,手中权势不大,还是奴籍,年岁与当初的吴有为相近不说,相貌却不如吴有为顺眼。

知道真相时,许盈盈崩溃大哭,嚷嚷着要回徐州,可她孤身一人,拼死挣扎也逃不出牢笼,最终被迫嫁了人,因着夫家是奴籍出身,嫁人后她不得不随着刘管事忙碌,夜里回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家,又得伺候婆母。

婆母年岁大了依然好赌,家中但凡有点银钱便能挥霍,当初听那媒人说得天花乱坠,以为嫁来的新妇当真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谁知竟只是个破落户出身,不过死乞白赖在大户人家里当了几年表姑娘,表面风光,陪嫁却不多,为此许盈盈也遭了不少奚落与打骂,更是有催债的上门,扬言不还钱便要拿她去抵债。

为了避祸,当初总花枝招展打扮自己的许盈盈不得不蓬头垢面示人,后来又有了身孕,更是心如死灰,这样的日子过着过着,她对沈家、对阿娇的恨意是前所未有的深。

没想到,她们还有再见的一日,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许盈盈逐渐从震惊中回神,垂在身侧的手指隐隐颤抖,倘若不是楚怀安在场,她定要掐死面前之人。

都是阿娇,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她!倘若没有阿娇,她不会流落至此,就还是沈家那个风风光光的表姑娘,来日,还会是堂堂的二少夫人,倘若没有阿娇……

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所受的屈辱,许盈盈后槽牙咬的咯吱响,“是你……居然是你!”

凭什么她沦落成一个卑贱的奴婢,而阿娇却能摇身一变飞上枝头!她喃喃着,难以遏制心中的愤恨,双手就要伸到林宝珠面前。

大抵是她眼中翻涌的情绪太过强烈,楚怀安皱了皱眉,把人护到自己身后,“放肆,竟敢对未来储妃不敬!”

立在一旁的刘管事始终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见楚怀安皱眉呵斥自己的妻子,男人勃然大怒,狠狠扯了许盈盈一把,“贵人面前,岂容你无礼!”

许盈盈被他扯了个趔趄,下意识抬臂护住头,“妾知错了!妾知错了!”显然是被打怕了,顾不上所谓的尊严,跪在冰凉的地面上,朝林宝珠与楚怀安不停磕头求饶,动作间,衣袖滑落,露出底下青紫交加的手臂。

林宝珠下意识退了一步,瞧着伏在她脚边头磕得邦邦响的女人,心里五味杂陈。

曾经许多次,她也是这般,卑微可怜得像一条丧家犬,在掌权者面前摇尾乞怜,只为能得一口饭吃。

尘封在脑海深处的画面一幕幕闪过,林宝珠攥紧拳,就连呼吸也跟着沉重几分。

说不恨是假的,可面对旧人,她必须装作无事发生,“起来吧。”语气淡淡,不去看许盈盈面上劫后余生的庆幸,林宝珠挽住楚怀安胳膊,“怀安哥哥,我不喜欢这里。”

好不容易等到一回贵人,刘管事怎会放过表现的机会,当即抬脚踢开许盈盈,自己挡在前头,冲楚怀安媚笑着道:“贱内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初次见到太子殿下与娘娘,心中紧张,才乱了分寸,娘娘不喜,奴才这就把她赶走。”

说着又去拉扯许盈盈,拽着头发在地上拖,茶庄里登时充斥着女人的哭喊与男人愤怒的吼声。

楚怀安眉头锁得更深,最后还是可怜她腹中孩儿,又听不得那鬼哭狼嚎,让侍卫去阻止。

林宝珠始终冷眼旁观。

换做旁人,她兴许还会阻拦一二,可眼前人是许盈盈,她做不到摒弃前嫌,宽容仁慈。

远处的嘈杂声终于消停,楚怀安察觉她的异常,不动声色地将人拢到自己臂弯里:“不喜欢我们就换个地方。”

“等等。”林宝珠拉住他,“怀安哥哥,这茶庄不是要送我的吗?虽然我不喜欢这庄子上太多人,但此地风景秀雅,我想……”

她还没说完,楚怀安已是喜上眉梢,“本就是送来讨你欢心的,既然喜欢,孤马上派人将地契送到靖安侯府。”

“那庄子管事等人的身契……”

“自然一并送上。”

林宝珠登时眉开眼笑地挽着他:“还是怀安哥哥好,有求必应,便是漫天神佛菩萨都不如怀安哥哥一句话管用。”

“又胡说了。”楚怀安一点她的额头,“孤还想呢,从前你要什么不都是直接拿走的,怎的长大了反倒如此客气?看来还是没变,一如既往。”

嘴上数落着,还是紧紧牵着她走,两人转身出门,临上马车,侍卫快步上前禀道:“殿下,皇后娘娘派人来了。”话音刚落,后头果真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之人正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她先是看了林宝珠一眼,随后同楚怀安耳语。

楚怀安听着听着,脸上笑容渐渐沉下。林宝珠知晓他贵人事多,面上并无波澜,“怀安哥哥,你有事先忙罢。”

楚怀安神色略带歉意:“原本说好带你散心的……”

她扬唇浅笑,端的是温柔贤良:“不妨事,以后总还有机会的。”林宝珠的善解人意令楚怀安很是熨帖,当着皇后身边女官的面,亲自抱着人上了车辇,女官原想阻止,却被他一个眼神止住了话头。

好不容易哄得心上人欢喜,决计不能叫旁人坏了好事。

车辇沿着下山的路不紧不慢行驶着,到了官道上,却不是朝避暑行宫的方向而去。林宝珠坐在楚怀安身边,不由问:“怀安哥哥,这是要回京?”

楚怀安不置可否,“下了山,你便乘着车辇去往行宫吧,我晚些就去找你。”

“怀安哥哥不一起吗?”

楚怀安摇摇头,握紧她微凉的小手,搁在膝上细细摩挲,“父皇年事已高,受不住京中暑热,但北离使臣来访在即,京中琐事还需有个拿主意的人。”

除却北离使臣来访一事,女官在他耳边最后提及便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已在入京途中之事。此人门第不高,前些年一直在暗中调查凤阳税银案,他虽略有耳闻,却未放在心上,谁知这两年他忽然得了父皇青眼,仕途坦**,一路高升,如今更是一跃成了新任锦衣卫指挥使,此番入京面圣,不知是又掌握了什么关键证据。

往后,只怕要常驻上京,这样一个人,无异于是安在身边的定时炸弹。

楚怀安眸色沉了沉,并未与林宝珠多言。

林宝珠一听是北离使臣来访,坐直了身,“那宝珠也要回京。”

靖安侯原先领的是监察御史的差事,因税银一案被革职查办后,虽还了清白,却没能官复原职,反倒调去鸿胪寺任职,去岁又被皇帝点名出使北离。是以自林宝珠回归后,父女俩还没见过面,如今北离来访,想来父亲也应当回朝了。

林宝珠颇为好奇,“听闻北离人各各生得孔武有力,即便是女子,放在人群中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可是真的?”

被她岔了话题,楚怀安心思也放到一旁,与她谈笑,从北离人的相貌打扮,说到风土人情,不知不觉,车辇入了城。

东宫出行,仪仗谈不上低调,每逢到了人多之处,自有黑甲卫于两侧开道,好在楚怀安是个体恤百姓的,特意叮嘱侍卫小心行事,莫伤了无辜百姓,大抵是他宽容仁慈的形象深入民心,才行了一段路,车辇便被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拥着。

林宝珠耳畔尽是百姓的赞扬与欢呼声,而她与太子同行,自然也是百姓们目光汇聚之所,当中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太子千岁,太子妃娘娘千岁”,像是热水入了油锅,瞬间一片哗然。

楚怀安始终握着她的手,与她对视,眼底是隐隐的期待,“你瞧,旁人都觉得你我天生一对。”

敕封太子妃的旨意还未下达,可这些天她二人同进同出,早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许是楚怀安盛名在外,连带着林宝珠的名声也跟着好起来。

四周分明人声鼎沸,可在楚怀安深情的眸光下,林宝珠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他问:“宝珠,嫁给我,好吗?”

林宝珠心肝一颤,正当她不知所措时,前头的马儿似乎受了惊吓,一阵唏律律的长鸣划破天际,便撒开蹄子在闹市中横冲直撞,连带着林宝珠的身子也朝前摔去。

混乱中,一道月白色身影飞身跨上马背,及时制住了即将撒蹄狂奔的马儿,待一切平复后,那道人影才下了马背转过身,却见随风飘扬的纱帐内,楚怀安搂着怀中之人低声安抚。

从他的视角望去,只能看到个身姿纤细的少女背影,瞧不见真容。

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男人垂下视线,朝车辇中人抱拳施礼,“锦衣卫指挥使沈禹州,见过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