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 天光破晓,蔚蓝天际上一块块浮云四散,光照强的刺眼, 穿透窗棂, 落在地毯墙壁上, 形成一块块暗影,日影浮动,极为清丽。
今儿个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萧枝雪推开门, 刺目的光线照的她猝然睁不开眼,她的心情极好, 因为今日京城会发生一件大事。
据说昨日宫中家宴, 影王殿下私带了一名女子安置在宫内,那女子已有身孕, 这事不大光彩, 堂堂皇子成亲前与来路不明女子私相授受,还有了身孕, 这不光叫陛下脸上无面, 还打了其未婚妻周氏一族的脸面。
不巧的是被未来的影王妃撞见了,据说场面闹得有些难看,陛下勃然大怒,当场斥责了影王。
昨日宫宴
“姑娘, 小心些。”银花伸手扶着周芸汐下了马车,今夜宫中家宴, 本不是她能来的场合, 因着她与影王有了婚约便也算是半个“家人”。
不过除去未来影王妃这一茬子身份,还担着皇后侄女, 在宫宴中也算是名正言顺。
今时不同往日,周芸汐低调了很多,身着扶光色衣裙,随云髻,面色细细看去透露着一丝青白,粉感略重,眼神带着淡淡的疲意,仪态依旧端雅。
她被扶着踩着凳子下了马车往宫中行去,家宴除了几位皇子妃子还有些直系宗亲,周芸汐一进殿内便引来了好些目光,眸色各异,有看笑话的,还有透露着怜悯之色的。
她勉强淡定的昂起头,装作不在意。
皇后来时视线略过她直径向前,周芸汐眸子灭了下去,拿起桌上的酒盅以作掩饰。
影王眼光四处张望,瞧着有些坐立不安,周芸汐只当他临近婚期有些紧张。
她从最开始的不甘和不愿到如今的不得不接受,好赖还是个王妃,影王性子摇摆不定,喜怒形于色,倒是比太子好拿捏,且若是把影王牢牢抓在手里,让他听之任之,许多事做起来也会容易些,周芸汐退而求其次的想。
不多时,影王起身往外走,皇后注意到,刚要说什么,影王的母妃及时解释:“皇后娘娘恕罪,这孩子酒吃多了,出去散散。”
皇后闻言笑了:“淑妃,瞧你说的,散就散去吧,还恕不恕罪的,听起来倒似本宫不讲理了。”她有些嗔怪道。
淑妃垂眸温婉一笑,拿起酒杯敬皇后。
来自女子的直觉,周芸汐偏头瞧着淑妃,明显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她心下生疑,便也起身给了皇后一个眼神,往外行去,淑妃明显的手掌一攥。
月上柳梢,殿外寂静,时不时传来几声蝉鸣叫,周芸汐往前走了几步,四处张望,影王走的极快,她出来时已然不见了身影,她拦住走过的一侍卫:“可见影王殿下去了何处?”
那侍卫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闷:“回姑娘,往那处行去了。”他指了个方向,周芸汐提着裙子便追了上去,身后侍卫抬起了头,祝钦饶露出意味深长之色。
如此省事,竟自己追了出来。
周芸汐走到一处花园,隐隐约约传来几句低语,似是男女声混缠,周芸汐心里冒出来不好的猜测,她放缓呼吸探了上去。
花园的亭中坐着一对男女,女子素手抚着腹部,珍而重之,瞧着月份不大,肚子还平着,另一男子侧着脸庞贴在她身上,面色带着喜意,赫然是离席的影王。
周芸汐瞳孔微缩,耳边心跳声渐大,身上冷意频发,她面色极其难看,为什么,连影王都背叛了她。
亭中二人还在嬉笑着小声谈论,气氛缱绻,离得远周芸汐听不太清,但不妨碍她气得失去理智。
她扒开草丛疾步走了上去,脚步声惊动了二人,影王唰的起身慌乱无错的看着来人,把那女子护在了身后:“芸…芸汐,你怎的在这里。”
周芸汐气到昏头也未失去仪态,她冷冷的瞧着影王的举动,那女子怯怯的躲在影王身后,不敢瞧她。
“该是我问王爷吧,王爷这是何意,你我已定亲,您却与来路不明女子私相授受,还怀了身孕,置周家于何地?”周芸汐条理清晰的反问他。
大多数皇子们自成年起便有了通房,但在娶妻前不得有庶子,否则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进来后自己的孩子不是嫡长子。
影王哑口无言,有些着急的解释:“芸…芸汐,阿韵她只是个可怜的姑娘,被父母赶出了家门,无处可去,这孩子是意外,本王保证你我成亲后这孩子即刻记到你名下,你就是她的母亲。”
叫阿韵的姑娘当即跑了出来跪在周芸汐身前抓着她的裙子哭泣:“求夫人给阿韵一条活路。”
影王想去搀扶却碍于周芸汐的面色实在难看,犹豫着收回手。
还未进门便被塞了一嘴的土,周芸汐胸膛缓缓起伏:“兹事体大,还是禀报陛下与皇后娘娘再做打算。”
影王赶紧把阿韵扶了起来,低声下气:“芸汐,今日你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容了阿韵吧,千错万错都是本王的错。”
周芸汐冷眼旁观,被他的话说的冷静了下来,这事若是闹大了,于谁都不好看,不仅周家丢人,皇室也丢人,届时她周芸汐就是个笑柄,不行,此时绝不能叫别人知晓。
她收敛了神色,刚要说什么,却听到耳边草丛中一声轻响,三人回头,一道身影略了过去。
周芸汐暗道不好,随着身影追了过去,没成想不见了人影。
方才是何人,偷听了多久,周芸汐直觉不妙,转身回去,影王二人还在原地愣着,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周芸汐暗骂,蠢货。
“赶紧走,隔墙有耳,还请王爷为大局着想。”影王回过了神儿带着阿韵往芙蓉殿去,没成想,半路上就被几个内侍拦住了路:“王爷,陛下有请,还望您移步。”说罢请二人往太极殿而去。
影王脸色灰败,半路上遇着周芸汐,他求助的眸色看过去,周芸汐面色冷淡,不予理会。
*
“砰”的一声,一个酒盅砸在了影王的额上,一道血迹沿着额头流了下来,影王不敢出声,只得硬抗着,一旁的阿韵哆哆嗦嗦的跪着。
皇后面色难看,恨恨剜了一眼淑妃。
“好啊,你做的好事,成亲前夕出了这等丑事,你置皇后于何地,置周家于何地。”
周芸汐在一旁拭着泪,时不时抽泣一声,把弱者姿态做得很足,叫影王更加愧疚,一旁的阿韵猝然惊呼:“王爷,妾的肚子…痛。”言罢向一旁倒去,额头上冷汗涔涔。
影王当即顾不上别的,朝着皇上恳求:“父皇,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阿韵她腹中怀的到底是儿臣的骨肉,还望父皇开恩,儿臣不能置她于不顾。”
到底皇家子嗣不容马虎,祁帝心软了下来,先叫了太医来,影王则一直跪在原地,周丞相连夜进宫商议此事,祁帝连夜调集侍卫务必把此事压下来。
段知珩在律政殿独自下棋,听闻了此事,淡淡一笑,浓墨般的清冽寒眸染上了一丝邪肆,他夹起一黑子置入盘中,淡声:“此事确实是个笑话,如此好笑之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身旁的侍卫明白了过来,躬身应下:“属下明白。”
翌日,此事便传遍了大街小巷,为人所津津乐道,周家霎时立于风口浪尖,周仲维上朝时不乏有同僚来明里暗里打听,整个早晨,周相如芒刺背,影王好似几日未睡,眼底青黑甚重,不敢抬头看周遭。
萧靖轩在家中与萧闲说起此事,言语间俱是复杂,萧枝雪忍住了想疯狂上扬的嘴角,捂着嘴掩饰的咳嗽,她溜了出去,祝钦饶在墙头趴着等她。
“干得漂亮。”说着扔了一个桃子给他,祝钦饶费劲的扒在墙头还得腾出一只手接桃子:“你可别说了,昨夜险些就失败了。”
“陛下叫人封了口,不得把此事传出去,原想着没可能了,只是不知今日此事还是传了出来,你说会不会有其他人推波助澜。”祝钦饶咬着桃子含糊问。
萧枝雪一愣,脑袋里无意识的显现出那人的身影,她晃了晃头:“周家树敌众多,看好戏的人多了去了。”
“这倒也是,唉,你是没瞧见那周老头的面色,哎哟喂可可乐死我了,话说我觉着萧大哥那事儿指不定就是他干的。”
萧枝雪挑眉:“何以见得?”
“哎你不知道啊,萧世叔在职时似是与他不大对付,二人政见颇为不合,那叫一个风云变幻,你死我活。”他夸张的言语引起了萧枝雪的好奇:“你怎么知道?”
“自是我爹说的。”祝钦饶啃着桃子含糊道。
事情发展愈演愈烈,萧枝雪闲时便在墙下听着外边的卖货郎与一些妇人闲谈,有意思的紧。
入夜,熟悉的敲击声传来,萧枝雪睁开眼,眸色清明,她起身来到窗前熟练的打开。
一只小小的、神色懵懂的大橘细细的呜咽喵呜,萧枝雪神色一愣,冷淡的脸色霎时融化,小心翼翼的伸手触碰,大橘伸出舌头试探舔舐,随即拱进了她的怀中,寻找暖源。
萧枝雪把她抱紧怀里,脸颊贴在它的头上,一道低沉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喜欢吗?”
段知珩不知何时出现在床前,大半夜的,白色广袖在月光映衬下透露着丝丝缕缕的光晕,白日的冷厉散去了些许,更显得要羽化成仙一般。
萧枝雪内心嗤笑,送些吃的她想扔就扔,送来这种小玩意儿是拿捏住了她舍不得。
“今日之事是你做的?”她漫不经心的问。
段知珩爽快承认:“是。”言罢缱绻的眼眸直直的看着她:“高兴吗?”
萧枝雪漂亮纤细的手指轻抚大橘:“还成吧,不过若是我把你散布消息的事捅到陛下面前,你会怎样。”她又露出那种饶有兴致的笑意。
段知珩抬手眷恋的蹭了蹭她的脸颊,黑夜里人的欲望会极巨放大,白日里不敢做的事到夜里便壮起了胆子,萧枝雪面色一变,皱眉拍掉了他的爪子,倒退几步:“你做什么?”
怀中的大橘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意,抻着小脑袋呲牙咧嘴,段知珩收回手,垂下头闷笑,这么快就倒戈了。
“你该走了。”萧枝雪冷淡道,说完啪的一声关上了窗子,险些磕到了鼻子,段知珩笑的温柔,他眷恋靠在窗前,照例在窗下蹲了几时,直到天明时才撑着僵硬的身躯往回走。
橘猫刚到了新环境有些不安,窝在萧枝雪床榻上睡着了,还未天亮便在她怀中拱来拱去,段知珩走时萧枝雪注意到了窗外的动静,坐在**怔愣了许久,垂着头无言的抚摸着大橘。
白日里她尚且还能维持着没心没肺的表情,叫所有人都看不出来,实则到了夜晚,她时常整宿的睡不着觉,极度割裂的想法在脑海中拉扯,她自问是个跋扈、记仇之人,但是也有个大毛病,容易心软。
虽然没有与段知珩重归于好的心思,也没有重新接受他的想法,可面对他放的那样低的姿态,她时常差点维持不住冷硬的神情,若是他能再高傲一些,再疏离一些,一如前世一般冷不可攀。
萧枝雪摸着橘猫,白皙手背倏然砸下一滴泪珠,随即越来越多,溅到了橘猫的头上,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难过,它喵喵的靠了过去,舔舐着萧枝雪的手背。
泪水模糊了视线,夜晚确实是个放大人情绪的时段,萧枝雪无声的流泪,泪珠顺着脸颊汇聚在下颌,随后一滴滴落在橘猫的背上。
自重生而来,她从未有过像今晚这般无助之时,也从未哭的这般伤心,有时候她带着恨意想,若是他们没有重生回来就好了,不会有这么多纠缠。
段知珩回宫后在律政殿独自坐了许久,他同样时常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在无数黑夜里他反反复复的怀念着与她相伴的那些温情夜晚,她睡着时喜欢蜷着身子,被子盖到头顶,如同一只幼猫缩在床榻里。
还会在困极时摸索着滚到他的怀中,得到好的东西总是第一时间弯着眼睛分享给他。
段知珩累极了,靠着椅背睡了过去,梦中出现了一片雪日,满地白霞上奔走着一个身穿红色大氅的少女,步摇轻晃,背影跳脱活泼,段知珩想追上她,却被大雪埋住了小腿。
越陷越深,无力至极,清脆娇嗔的笑意响彻在梦里,愈发遥远,段知珩大吼着,始终没能阻挠她往前走。
他猝然惊醒,泪湿了脸颊,空洞和孤寂充斥在心间,好疼啊,他呆呆的抚着胸口,这里早就空了一块。
周家的笑话成了勋贵人家的饭后谈资,往日里对着周芸汐谄媚讨好的姑娘也见风使舵般不再搭理,也有的上门来想看看笑话,周芸汐只得忍着厌烦应对。
陛下答应这孩子只要诞下便记在她的名下,左右那姑娘也是个清白人家,干脆留给影王当通房罢,皇后也劝慰道。
自己这个侄女,她也有心无力了,现下闹出了这般笑话,皇后也有些不大高兴,面对着周芸汐多少有些甩脸色的意思,周芸汐也瞧了出来,不愿上赶子的讨人嫌,勉强应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