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久久和一定一定要快乐的前提是方子聿能让车平稳地开往目的地。
此刻章若卿坐在副驾上甚至比自己开上路还要紧张,因为她需要时不时掐一下方子聿的手臂,来提醒他千万别瞌睡要注意前方的路。
国道上路灯稀少,幸好车也不多,可是越往前开越荒凉,方子聿就越纳闷。
“你不会是要对我意图不轨,劫色不成只能劫财然后杀人抛尸?我可告诉你,我很有钱的,帐户开在你们银行你应该很清楚的,银行卡密码也是你改的,所以最明智的选择是你乖乖跟了我,能得到的比现在更多。”
章若卿狠狠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他嗷的一声嚎出来,转头抗议。
“真应该把你嘴堵上……你好好看前面别看我!”
“谁叫你下手这么狠。”他回怼。
“谁叫你一直打呵欠。”
“谁叫你让我开这么偏僻的路,不是说在县城里吗?怎么越开越偏。”他嘟嘟囔囔,大少爷脾气窜上来。
“谁让你——”章若卿将“来的”两个字咽下去,不跟他计较,越计较他越蹬鼻子上脸,最好的方式就是晾着他。她转过头仔细瞧着外面的路,终于在前放看见一盏模糊的小灯牌:柚子酒店。
“到了!”章若卿让方子聿停车,朝早已站在店门口的人开心地挥手。
在这小山村里,除了嫣然姐之外,章若卿还有一位记挂的童年玩伴,董招娣。
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从她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家里对她的期望就只是招娣,招弟。
然而就像所有的满怀希望都注定落空一样,招娣并没有如家人所愿,反倒是自己活成了男孩子一般。
她刚跳下车,就被招娣一把揽进怀里,将身上披着的一件绿色军大衣脱下来裹住她,边问她冷不冷,边说:“怎么就突然打电话说要来,我都准备好明天去找你。”
章若卿支支吾吾,跟一直站在一旁乐呵呵看着她们的招娣老公,小田哥打了声招呼,说抱歉临时要来,麻烦他了。
“你跟他客气什么,他这人要是知道什么麻烦就好了。”招娣笑说,转头让小田哥去招呼车里的人,却也没着急让章若卿进去,意味深长望望她又望望车里的人,“电话里说的那人就是他?”
一个小时前,她接到章若卿的电话,电话里她问自己宾馆有没有空房间。这个时节,又是过年期间,没有游客最是冷清时,别的没有就只有空房间。她问章若卿不在姨妈家呆着怎么来她这里,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告诉她收拾利落些,等会她就过来。
十五六岁出社会,各式各样的工作都做过,也接触过各路牛鬼蛇神,招娣不敢说阅人无数,但是人是鬼她一眼便能分辨。车上这个男人,相貌衣着皆为上乘,虽然眉眼间尽是倦怠,但也掩饰不住那双眼是睥睨众生的眼。
她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一尊大佛,得好好供着瓜果鲜蔬都的紧着好的来的那种,大佛。
“好冷,进去说吧。”章若卿准备含混过去。
屋内开着暖气,电视上在重播春节年欢晚会,她们刚一进门一个小人影就冲到她们面前,章若卿望着眼前奶乎乎的小孩,忍不住捏了捏她鼓起的脸蛋,小孩笑起来,要往她怀里扑。
“柚柚,你的小脏手别碰章阿姨衣裳。”
招娣将扑在章若卿怀里的女儿抱了起来,刮刮她的小鼻子,小孩子在她怀里扭动,又挣脱出来,用沾满巧克力的手伸向章若卿。
“没事,”章若卿重新将她抱回去,蹭蹭她脸颊,问:“柚柚想没想姨姨?”
柚柚眨巴眨巴大眼睛,点点头,卷起章若卿的头发,害羞地埋进她怀里,章若卿也不管她满手的巧克力沾到自己发间衣领,搂紧了怀里的孩子,她身上甜甜的味道,软软糯糯的手感让她觉得很窝心。
从客房放完行李的方子聿下楼来看到这一幕,眼神呆了呆,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柔软无害的章若卿,站在有些陈旧灰扑扑的房间里,闪烁柔软的光环。
那一刻,他脑海中不知怎的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以后应该会是一位好妈妈,而如果他最后的那个人是她,婚姻这座坟墓或许他愿意跟她一起下去。
仅仅是一闪而过,这念头立刻被他赶跑,活了三十多年,在别人眼中潇洒肆意,游戏人间的他,竟然在一家半旧不新的小县城宾馆里,产生了要跟一位认识不久的姑娘结婚的念头。
这念头,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有。
爱情有多美好,婚姻就有多可怕。
他对爱情有多向往,对婚姻就有多抗拒。
爱情有多自由,来去可以不沾身,喜欢就多在一起一秒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二话不说去摘,不喜欢也能立刻抽身而退,冷血冷情,没有束缚不必负责。他一直抱有这样的念头,他从来都承认自己是个混蛋。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从来没有因分手跟对方撕得太过难堪,甚至偶尔遇见还能笑笑打声招呼,但身边的人都说他迟早会遭报应。
报应吗?他且等着呢。
然而今天,这念头一闪而过,在他心底吹起一阵凉风。他觉得他一定是冷风吹多了,吹傻了,要不就是长途开车累傻了……他无力的抬手摸摸眉心,慢慢往楼下走去,刚停在门前,就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你确定要让他住我这小破店?”招娣压低声音问章若卿,既然直接问问不出什么来,那干脆换一种方式。
“这哪是小破店,再说有地方住就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章若卿嘟嘟囔囔,一脸不悦。
原本这个时间点她应该是窝在姨妈新换过的被单里,嗅着阳光下晒过的味道,暖烘烘地入睡。就在她准备下车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将车门锁住,故技重施,软硬兼备,说自己可怜说她良心喂了狗,放着感冒发烧的自己不管,说如果她现在就走他就大喊大叫让全村的人都知道。
最后,她没有办法只好带他来这里。
至少招娣是她能相信决定不会将她的秘密抖出ʟᴇxɪ去的人,但代价就是,她八卦,这是章若卿觉得她唯一一处像个女孩的地方。
“对自己男朋友都这么狠心?我都不敢这样对我老公。”
“瞎说,”章若卿白她一眼,“也不知道刚刚对小田哥大呼小叫的人是谁,幸好是小田哥让着你,容忍你的暴脾气。”
“他也就这一个优点了,不然我干嘛找他结婚,疯了么。”
招娣的丈夫小田哥不是本地人,是她当年离开家去南边打工时认识的,跟着招娣回到老家,用两人打工攒下的钱,在县城盘下这家小旅馆,夫妻两招娣主外他主内。与招娣泼辣的性格完全相反,小田哥是个安静又稳重的人,说话总是轻声细语,慢慢悠悠,好像从来没见他有任何着急的时候。
招娣结婚那年,也是在这间小旅店里,章若卿和嫣然作为伴娘陪着新娘子坐在大红喜被上,一整晚三个女孩都没睡,谈天说地,谁都没有想到最像男孩子的招娣是她们三人中第一个结婚的,那时候她们问她,小田哥到底哪里好,让她决定跟他结婚。
招娣沉默了好久,摸着喜被上绣着的鸳鸯,才开口:“他不像我爸一言不合就打我和我妈,说我妈生不出儿子,说我是赔钱货,他从没对我发过脾气,更没有动手打过我,就这两点,已经足够了。”
后来女儿柚柚出生,幸福的两人变成了更幸福的三口之家。
招娣虽然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但却是最实际的那个,在她们都还在憧憬爱情的时候,她早已看穿了婚姻的本质不过就是搭伙过日子,合拍且能相互包容才最重要。
章若卿没理会招娣暗搓搓撒的一把狗粮,又悄悄剥开一颗巧克力塞到柚柚手里。
“我正儿八经问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招娣朝门外挤挤眉毛。
“我没交男朋友。”
“那楼上那位是?”
章若卿没吭声,但招娣看到她那表情,也猜出个一二,无外乎就是男男女女那些事,可往往就是这点事,最后受伤的总是女孩。
“你可想清楚了,别一时糊涂。”
从小她就知道,章若卿一直在她妈的教育下循规蹈矩,是大人眼中的乖孩子,可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有大胆想要冲破束缚的时候。
“我知道,你放心。”
章若卿若无其事地说,慢吞吞转着手里冷掉的茶水,她说出这句“你放心”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多少底气。想起在车上时,他半真半假说出的“我想要跟你长长久久”那句话,她竟然有片刻当真。
她有些恨自己,这么多年也没点长进,又把他的玩笑当真。
而此时,站在门外的方子聿听到这后半截对话,自嘲地扯扯嘴角。
他站在门外想到了结婚,而人家呢,轻轻松松说一句“我没交男朋友”,将他这一天,甚至是这几个月付出的真心通通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他是有脾气的,又从来没有在女人这吃过亏。章若卿这个例外,对自己时冷时淡变脸比翻书快不说,甚至还从不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同事面前避嫌就算了,连自己朋友也瞒着。别人都是上赶着,就她视自己为洪水猛兽一般。
方子聿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窜起一阵火气,转身往楼上走去,老旧的楼梯被踏出阵阵重响。气不顺的时候,好像喝口水都塞牙,他进了房间扔了大衣,往**倒去,不小心撞到了床头,“嘭”的一声。
他抱住脑袋,低咒一声,“F**k。”
章若卿见他上去很久一直没下来,担心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便上楼来寻他,站在门外听见他这句中气十足的咒骂吓了一跳。
“方子聿?”她敲敲门。
“谁?”他语气恶劣地问。
“是我。”
“我哪知道你是谁。”他耍起无赖。
章若卿不知道他莫名其妙在耍什么脾气,不想跟他废话,“感冒药退烧药我放门口了。”
她说完,跺跺脚,假装走下楼梯。
果然,没一会儿,门开了,他探出身看见她站在门外倒也不惊讶。
“多幼稚啊?发烧发到年纪都烧小了一轮?”章若卿虽然嘴上在揶揄他,但手背却贴住他额头,试试温度,没有刚刚那么烫人,心落下来一些。
他往后仰头躲开她的手,没理会她的揶揄,十分无情地哼一声,“不会是什么毒药吧?”
“是毒药,迷晕你,扒了你的衣服再把你车卖掉。”她想这人怎么阴阳怪气起来,但也没跟他一个病人计较,叮嘱他退烧药吃一片,如果再不行就用退烧贴。
“还算你有点良心。”
他说完突然靠近,钳住她下巴,重重咬在她唇上,片刻又松开。
“干嘛呀?”章若卿吃疼,捂住嘴唇瞪他。
他没说话,拿过她手里的东西,“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掀起的冷风扑在脸上,好半晌她才回过神,里头那位好像是真生气了,可是她也没想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