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狗狗群的家長給程諾文寫訂單反饋,評價一般是守時、負責,物超所值。也有刁鑽的會寫小論文:今天有事出門,狗子沒人遛,第一次下單純粹試試,約好12點,提前五分鍾人就來了,哇靠,果真是大帥哥,牛,不靠臉,非靠手吃飯,敬佩敬佩。
幾個回頭客來往多了,知道程諾文每天開放的時間段有限,最晚六點一定收工,準時送各個小狗回家。
狗家長問他有什麽急事。他答:我要回去做飯。
哎唷!眾人笑了,看不出來,你還是家庭煮夫呢?
程諾文坦然說自己支持社會結構的多樣性,然後低頭看手機提醒:今天超市日用品打折,不容錯過。
去過超市,他順道去菜市場,堵在肉檔前足足十分鍾,挑來揀去,煩得老板高血壓發作,差點拿斬骨刀對準他,後來聽他講,挑剔隻是因為想選塊最好的給家裏人煲湯,麵色漸緩,哼道:嗬上海男人,果然個個妻管嚴!
跟著刀起刀落,斬下一塊精肉扔過去,又抓把豬骨塞進袋子,說送的。
到公寓樓下,程諾文一手提卷筒紙,一手拎菜。經過二樓,正遇上白睿德。對方西裝革履,顯然也剛下班,他卷起襯衫袖子,胸前攬著三四個快遞盒。
兩人對視一眼,當問好。
到家擇菜洗菜,程諾文熟能生巧,做得飛快。他將豬骨焯水洗幹淨,與其他材料放一鍋加水,開大火,手上暫得空閑,打開群聊,領養小組的一群人又在裏麵哭天喊地,說賬目對不上了。
程諾文意料之中,找出下午做完的對賬單,轉發進群裏。
最近丁昭太忙,連續幾周沒去小狗集會。他雖是掛名,實際已是組織裏的一把手,長期不去,影響總歸不好。程諾文得知後,主動請纓,說我幫你,反正我時間多。
之前他填過十幾張誌願者申請,丁昭沒批,現在正是用人之際,想一想,準奏。程諾文日常工作又多一件。
原本他想法很單純,隻是給丁昭代班,結果看過小組內部的事務往來,以及像個百葉結一樣亂七八糟的組織架構,程諾文一包火上來,職業病發作:你們做的什麽東西?一團漿糊,也就丁昭縱容你們。
他二話不說,著手整頓組織。三大綱領五大紀律,製定清晰的人員分工,管財務就管財務,做活動就活動,別今天這個明天那個。就算你們是誌願者組織,也不能做一半躺一半,以後有事缺席,統統給我提前申請,每場集會我會親自點名。
程諾文做項目統籌,嚴謹細密,無一處遺漏。刷刷兩下,規範已經發下去,眾人隻得連聲諾諾。
他也不止動嘴皮子功夫,每周集會必定在場,負責所有大事小事。眾人忙得昏頭轉向,隻有他還能保持冷靜,指揮小A去和場地方說延時,補錢就補錢;小B去警告攤主別私自用超電壓設備,否則電表一爆下回不給他們來了。
又指著男大學生:移動廁所缺人打掃,你發完傳單就去。
開朗的男孩笑容盡失:魔鬼啊!
有程諾文加入,領養組織運轉高效。他同時兼顧著遛狗的生意,客戶群人數日益增多,私域流量一起,有寵物品牌循聲而往,想找他投放廣告。程諾文說不如談個長期合作,我們有場地有活動有流量,還有自己的社群,替你們在集會上設置品牌專區,每周一次曝光,對品牌聲量增長有好處。
附帶詳細方案。品牌見他專業,樂見其成,投來幾筆錢,發展為穩定讚助商。現金流寬裕後,程諾文雇了兩個本地看護,專門負責郊區救助基地的喂食打掃,中間還升級過一次設備,小狗們現在回去都有室內空調,不用擔心天冷天熱,生活環境大幅改善。
被他高壓政策折磨的誌願者看到如此成績,認了,暗暗交流:Nate嚴格是嚴格,但能讓小狗們過上好日子,我們再辛苦也值得。
灶台轉成小火慢燉,程諾文發信息問丁昭幾點回家。對方隔了十多分鍾,回複:早著,你沒事?替我去趟醫院拿個東西。
程諾文樂於跑腿。他聽丁昭提過他媽媽心血管不太好,管用的處方藥本地開不了,所以丁昭隻能特意托人定期在上海的三甲醫院開。
和去年他開刀一個地方。程諾文左腹的術後傷口現已痊愈,不再作痛,隻留下一條三寸不到的疤痕。當時他為了給丹斐的事件填坑,幾乎每周都在外麵應酬,一餐吐兩回是常態。後來半夜疼得實在忍不住,上醫院做胃鏡,醫生看過說消化道穿孔,沒得講,必須做手術。又搖頭,說你們年輕人也對自己的身體太不上心了,拖到現在才來看。
他請了兩周假,一個人住院排隊。開完刀,隻有楊師傅來探望。老頭子拎個飯盒,見他劈頭蓋臉一句:三十多的人,日子過成這樣,好意思哦!
我到了。
他發信給丁昭,對方說你等等,我讓他下來給你送。
程諾文看著那個“他”字,心生戒備。不多時,一抹熟悉身影飄來,見到他,樂得不行,遠遠喊:“程諾文!”
姓秦的也在這裏上班——丁昭怎麽和他認識?難怪清楚自己開刀的事情,那麽在家那次……他應該也知道了。
見程諾文一張臉死氣沉沉,對方好笑,“丁昭讓你來的吧?哎,我給他走那麽多次後門,怎麽也不請我吃頓飯呢?”
程諾文眼皮跳,聽這個大嘴巴簡述兩人認識的經過。表麵尚算平靜,內心早已十級海嘯,他現在看到對方,就想起那時候自己做的蠢事,恢複大半年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
秦醫生奮戰前線,太了解人類如何用表情演繹麵如死灰。他有心揶揄:“你這個釘子戶終於肯拆遷了?”
程諾文嘴唇抿緊:“藥給我。”
醫生往後一步:“那你幫我勸勸丁昭,讓他有空多來和我約會,別老是花時間在一些身殘誌不堅的人身上。”
你影射誰呢。程諾文眉毛一拉,想起什麽,問:“你住翠湖天地?”
“?我要有這錢我還當醫生?”
不是他。程諾文略作放心,又覺得不該輕易鬆懈,表情一秒變三次,看得對方嘖嘖稱奇:“想不到,程諾文,因果循環,現在居然有人能把你治得死死的。”
趁著他感慨,程諾文一把奪過對方手裏的塑料袋,冷冷道:“我樂意。”
*
BD這個月參加了三場比稿,組員盡數被榨幹。一周來,丁昭天天做到零點,今天周五也不例外,他和郝思加一起給公司關門,兩人電梯下去,嘔吐的心情都有。
出恒光,旁邊小馬路兩輛車前後停著,白睿德正與程諾文閑談,看見他們,舉手示意。
白睿德替郝思加備好營養液,小貓吸兩口,靈魂抽空般一頭栽進他懷裏。白睿德擔心,趕緊將他塞到車上,說今天睡我那邊,家裏按摩浴缸泡一泡,人會舒服點。
目送轎跑開走,丁昭拿出煙盒,扭頭問程諾文來幹什麽。程諾文開車門,彎腰進車拿出保溫杯。
“給你送宵夜。”
丁昭沒接,他抽出一支香煙,抿在嘴裏咬開爆珠,用防風打火機點上火。
戒煙快有一年,程諾文對細微的煙味殘留都很敏感,他最近在家給丁昭洗煙灰缸,數香煙屁股,數量明顯比之前多出一倍。
CO2的情況他也有數。人不在,喬蓓和莊曉朵還是會與他時常更新。這幾個月駱家安按兵不動,隻顧在專組掙錢。喬蓓與莊曉朵分別忙著消化BD及穩固A組業務,兩方人馬在夾縫間獲得一絲喘息,但他們都知道,平衡隻是暫時性。
人心總是容易倒向利益方,如果再無大型業務進來,駱家安與史蒂芬一旦發難,喬蓓會很被動。程諾文半夜經常看見丁昭的臥室亮燈,猜他又在熬夜。丁昭倔脾氣,拚起來不要命,他欣慰也心疼,不能打擾,隻好買了一堆維生素,每天給他分好量裝進藥盒,三令五申一定要吃。
抽完兩支煙,丁昭坐進車裏,打開保溫杯,迎麵一股熱騰騰的香氣。
“陳皮蓮藕豬骨湯,”程諾文說,“熬了幾個小時,應該很入味了。”
丁昭喝兩口,擰回蓋子。轉彎時程諾文再看他,眼睛一閉,已經抱著保溫杯睡過去。
到小區,程諾文倒車入位,停下也不熄火,調高冷氣。坐了半個多小時,丁昭醒了,睡眼惺忪問他到了嗎?
“嗯,剛到。”
他替丁昭拿過保溫杯。回家後,丁昭點上煙,繼續看電腦。程諾文給他放上洇濕的煙灰缸,不多說什麽。
工作心煩時,尼古丁攝入是一種習慣。他懂這個道理,隻將窗戶和排風都打開,隨後趕叉燒去角落的狗窩,哄它睡覺。
小狗咬著玩具入眠,輕輕打呼。丁昭盯屏幕太久,眼睛幹澀,仰頭滴眼藥水。合上眼時,他嘶一聲,用力揉眼睛。
“怎麽了?”程諾文問。
“有睫毛掉進去。”
程諾文說給我看看。丁昭正疼著,聽話地抬起臉,眯著眼睛對上他。
揉過兩下的眼眶微微發紅,又有眼藥水加持,一雙下垂眼霧氣蒙蒙——多久沒從這個視角好好看過他了,程諾文生出不好的念頭。他口幹舌燥,最後還是戰勝自我,低下頭給丁昭吹走異物。
呼吸聲蹭到臉上,程諾文問:“舒服了嗎?”
丁昭視線筆直與他撞上,兩人同時安靜,誰也沒先一步移走目光,貪圖多一秒相交。
他的手還抵在丁昭脖頸間,原本隻是一個為了方便幫忙的動作,沒有太多意義。應該如此,正直的人都這樣。直到指腹溫度上升,丁昭也感覺到,他動一動,從程諾文手中掙脫。
“我想喝湯了。”他突然說。
保溫杯裏的剩湯已經變冷。程諾文去開火,等待時間裏,丁昭在背後點燃打火機。
“Ian那邊又進了一個新客戶,過千萬了,我們這裏算上有可能的幾個比稿,也沒那麽多。”
他沒有等程諾文回答,似乎在自言自語:“實在不行,可能要做那筆生意。”
程諾文轉身問什麽生意。丁昭吐出煙,沒有直接回答,隻說,你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