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不壞

第35章 新理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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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到了,我是笨,但不至於蠢,他摸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丁昭止不住打顫,凍的,或者怕的,他抱緊手臂,“你說這些是想笑話我嗎,明明知道不對,還特意跑過來給他們占便宜。”

啊笨死了!程諾文最恨一根筋。突然一反常態抽煙,和自己強頭倔腦,還貼上老男人被動手動腳。要不是自己帶的人,他哪有這份閑情逸致管丁昭出去撒野放飛。

就不該打那第六通電話,特地跑來救人,被救的不感恩,還給他臉色,一副“你看低我”的樣子,浪費時間。

“行了,我多此一舉,你愛怎麽想怎麽想,要有力氣,自己走回去也行,我不管你。”

程諾文將空掉的礦泉水瓶塞到丁昭手裏,扭頭就走。走沒兩步,背上吃了一擊——丁昭居然衝他扔空瓶。

“你不明白,程諾文,你才是什麽不懂。”

他衝程諾文背影喊,“你那麽厲害,什麽都做得很好,工作是,應酬也是,我跟在你後麵幫不上忙,像個拖油瓶一樣,每天隻能看著和你之間長出一條溝,越長越寬,有這——麽寬。”

丁昭激動,伸手做個很誇張的動作,加強這一蹩腳的形容。

“那種距離放在你眼前,才知道有多遠,不是走兩步就能跨過去的,我來這裏隻是覺得……覺得他和你有點像,也許他能告訴我怎麽才能追上你。”

控訴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回頭去看,丁昭蹲在那裏,眼圈通紅。十二月的淩晨,北京飄雪,半夜冷空氣四竄,他的單薄衣服不夠禦寒,又從頭吃了一瓶礦泉水,話一停,連好幾個噴嚏。

原來在急這個。這些天緊緊追著自己的眼神,那種迫不及待想要獲得什麽的焦躁感。

程諾文脫掉大衣,走回去披到丁昭身上。

“你才幾歲,做廣告才幾年,怎麽可能一下子坐到我的位置。”

他蹲下,平視丁昭:“我們這條路有捷徑,除了出賣體力智力,也能出賣其他資本。你的年輕、樣貌,甚至你的無知都是一種資本,但你準備好用這些去交換那些需要你靠不斷努力在很多年後才能得到的東西嗎?”

是熟悉的訓人腔調,但語氣不再無情。丁昭裹緊他的大衣,鼻尖紅通通的,時不時抽一抽。

“你想一步登天,我不攔你,”程諾文指著俱樂部大門,“現在進去,我保證,他們可以給你目前你能想到的一切。你可以立刻擁有更好的工作機會,更豐厚的薪水,更高級的朋友圈,甚至你隻要在**努把力,都不需要工作,肯定比跟著我輕鬆幾百倍,不用加班,也不用被我罵。”

“一切都很公平,看你想好了沒有。”

程諾文說得很直接,也很現實。他指出一條路,問丁昭願不願意走。丁昭稍微清醒一些,感覺到羞愧,垂下耳朵縮成一團,埋進衣領不肯抬頭。

頭發濕漉漉的,摸上去一把水。程諾文知道他老實了,正在反省,用大衣給丁昭擦了擦,“站得起來嗎?”

丁昭一動不動,程諾文皺起眉,“怎麽了,不舍得走?你別告訴我你打算進去。”

“我的外套還在裏麵,”他蹭著程諾文大衣,咕噥一聲,“你帶我買的那件,我想回去拿。”

程諾文做個手勢,待在這裏別動。

五分鍾後,他拿著丁昭的西裝外套回來,給之前,程諾文掏空口袋,摸出Paul送給丁昭的煙盒和打火機,看都沒多看,直接扔進垃圾桶。

扔的時候嘖一聲,又說了句什麽,丁昭聽見了,原話:老不死的東西。

他抱著自己的衣服,跟程諾文走到路邊,司機還在打表,坐進車一看,已經三位數靠後了。

返程一路無言。

回到酒店二十平米的房間,丁昭渾身冒冷汗,回程的路不平穩,車子顛簸幾下,顛得胃裏翻江倒海,他忍了一路,近乎虛脫,跪在床邊上,使勁用胳膊肘抵住胃。

“還想吐嗎?”程諾文幫他脫掉大衣。

丁昭搖頭,又點頭,程諾文二話不說,將他架去衛生間,“進去吐,別鎖門。”

二十分鍾過去,人還沒出來,敲門也得不到反應。程諾文怕出事,開門一看,丁昭躺在浴缸裏睡著了。估計是吐完想洗澡,但沒力氣,水放了一半躺進去,幸好是仰麵,能正常呼吸。

程諾文一摸水溫,涼的,卷起袖子將人從浴缸裏撈出來,拿毛巾擦幹淨,裹上浴袍後扔進大床被窩。

喝多的人死沉,搬運完,程諾文喘口氣,坐到床邊,丁昭眼睛閉著,看起來是睡著了。

袖口沾到浴缸的水,濕了一大片,程諾文正準備換。有人拉一拉他的衣服,丁昭不知什麽時候睜開眼,正看著他。

這雙眼睛以前藏在劉海下麵,隔著頭發縫隙,遮得閃閃爍爍,後來露出來,稱不上多伶俐的一雙,也不飛揚。

隻有彼此直視,一個水平線上,丁昭的這雙眼睛才能發揮最大優勢。下垂眼,黑白分明,沒有受過太多汙染,認真看你時,你會覺得自己是這雙眼睛所能看見世界的全部,忍不住多停留片刻。

床頭燈沒開,整間房都暗著。都市光源隔塊玻璃,光亮氤氳,堪堪可供分辨兩人表情。丁昭還在酒勁上,臉頰帶著不正常的緋紅,他攥緊程諾文衣角,反複揉捏幾次,“對不起。”

丁昭最大的缺點,愛道歉,有時也算個優點,他比普通人更願意承認錯誤,且認錯態度良好,在對的節點上說出這句話,會令人消氣很多。

程諾文將衣服從他手裏抽出來,“知道了。”

聽他接受,丁昭心滿意足,嘴角上揚,眯眼說那就好。他頭發半幹,兩邊翹起,像兩隻豎著的耳朵。

“有人說過你很像狗嗎?”

啊?丁昭嗅嗅自己,“你想叉燒了嗎?”

不等程諾文回答,他將被子團成一團,假裝小狗抱在懷裏,說我想了,寵物酒店的店員給我發信息,說它這兩天食欲不太好。完了到處找手機,嚷嚷我給你看照片。

那個群組程諾文也在,聊天記錄都看過。他將丁昭按回**,丁昭卻再次伸手,鍥而不舍抓住他。

他盯程諾文半晌,早忘了找照片一事,小聲問:“程諾文,你氣真的消了嗎?我不放心。”

敢叫大名,說明還醉著,說話不過腦子,程諾文暫時讓丁昭揪著自己衣服,“你惹我發火次數還少嗎,也不缺這一次。”

“可經常生氣對身體不好。”丁昭鄭重道。

現在來關心他的身心健康,程諾文反手給他吃個爆栗,“那明年醫療保險你給我付。”

丁昭揉著額頭,“我付了,就沒錢給你交房租了,要不兩個裏麵你選一樣吧。”

講到錢,邏輯倒正常了。程諾文起身倒杯溫水,轉頭看見丁昭爬出被窩,趴到**,注意力被窗外吸引。

還在下雪啊。他喃喃說。我是南方人,很少看到下雪的,又問程諾文你呢?哦,你常到處跑,肯定看過很多次。

他視線朦朧,看雪看得近乎癡迷,浴袍鬆開,滑出大半個肩膀也毫無察覺。

那是年輕特有的天真,很殘忍,對擁有者,對看客。程諾文放下水杯,替他拉好浴袍,塞回被子。

“出差做事,哪有時間停下來欣賞,都是看一眼而已——趕緊喝。”

丁昭捧著水杯,伸出舌尖舔兩口,突然說:“程諾文,你真的很辛苦,出差沒有一間房就算了,今天我給你找麻煩,和你發脾氣,拿水瓶扔你,占你的床,還要你照顧我,給我倒水……”

可以了。程諾文叫停。先喝水,懺悔錄以後再寫。

“和你比,我差得遠了——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煩?哎,這麽一說,我都覺得自己煩。”

程諾文的神經歡快跳起來,丁昭喝醉之後話怎麽那麽多。他按住太陽穴,“你要怎樣才肯睡覺?”

“我也想,但是閉上眼頭就暈。”

他琢磨一會,“小時候睡不著,我媽都會隔著被子拍拍我,給我唱首歌,我就睡著了。”

“你想我拍拍你,還是給你唱歌?”

“邊拍邊唱是最好的。”

“……”

不和喝多的人論長短,程諾文的原則,“唱歌不可能,說個故事可以。”

丁昭點頭,“也能接受。”

“以前有隻烏龜,有隻兔子,他們比跑步,烏龜跑得慢——”

“這不是龜兔賽跑嗎?我聽過了。”

“隻有這個,不聽拉倒。”

他繼續講,一分鍾結束,丁昭總結:“程諾文,你故事說得好爛。”

“你知道把人打暈其實也算睡覺嗎?”

丁昭埋進被子:“我知道,實際你是想用這個故事鼓勵我,有時候急是急不來的,烏龜跑得慢就必須一直跑,直到追上兔子為止。”

他指指自己,接著指向程諾文,笑起來:“我是烏龜,你是兔子。”

沒有這層含義,那隻是程諾文想到的第一個故事,不過他不介意丁昭這樣理解。

“但如果我是烏龜,我要跑二十年了……”

什麽二十年?程諾文困惑地看他。

酒精效用,丁昭情緒波動大,上秒還在傻笑,下秒就掉兩滴眼淚:“之前買西裝,你不是說過我要學到你的程度,至少要二十年。”

“那時我都四十四了。”

丁昭哭喪著臉,吸一吸鼻子,聲音極響。程諾文徹底坐不住了,欺身上前,狠狠捏住他鼻子,“丁昭,閉嘴,快點睡覺,別再發怪聲音。”

“我還有句話想說。”丁昭被捏得聲音變形,朝他撲騰雙手。

“最後一句?”

他拚命點頭,兩邊翹著的頭發小狗耳朵般靈活。

程諾文略微鬆開他,“你要想說對不起我會把你嘴縫上。”

不是,黑暗中,有雙眼睛亮起來,“我想說,程諾文,聖誕快樂。”

長久的沉默後,同樣黑暗中,丁昭收到祝福的回複:“聖誕快樂,這句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