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事情經過,程諾文在路上沒閑著,打了多個電話,上海話交流,估計是找本地朋友幫忙。到恒光,劉師傅見丁昭還帶回一個程諾文,知道是多了幫手,稍微不那麽憂愁,三人重新看起監控。
程諾文沒掛電話:“金杯,香檳色,牌照開頭是滬E,後麵看不清,對,有四個人,沒穿製服——”
他冷靜陳述,隨後按住手機聽筒,問劉師傅小紅打沒打過針。
劉師傅說打過,那種街邊的寵物店,沒有記錄的,都怪自己當時偷懶,沒去辦狗證。
“那有點難辦,無證的狗萬一找不到——”程諾文停頓,後麵沒再說。
是我不好。劉師傅再也忍不住,淚眼婆娑。丁昭心裏不好受,劉師傅平時看著粗心,實際很疼小紅,為了省錢給小紅買狗糧,煙都戒了。來滬打工的沒有關係門路,碰上這種事除了幹著急,什麽都做不了。
自己也是,幫不上任何忙。程諾文問他有無小紅的正麵照,要清晰,方便辨認。丁昭急匆匆翻相冊,找到幾張發過去,這才覺得自己稍微派上點用處。
電話那頭似乎講了很久,程諾文表情晦明不定,最後幹脆走出去繼續通話。
保安室的兩人站著,像在等判刑,幾分鍾有幾個鍾頭那麽長。
等到程諾文再次進來,他先望丁昭。隻需一眼,丁昭便知,至少不是壞消息。
“找到小紅了。”
一語宣判,他心頭大石落下,身體一鬆懈,差點摔倒。
程諾文說小紅被送到青浦的犬隻收容中心,劉師傅想趕過去,程諾文說不著急,今天很晚了,他托人打過招呼,等明天過去交了罰款,重新辦完狗證就能領小紅回來。
他將地址和聯係人電話抄給劉師傅,對方老淚縱橫,對著他千恩萬謝。程諾文攔住他,說記得帶點吃的和淨水,再備條毯子,收容中心的條件不太好,小紅呆一晚上肯定又餓又冷。
劉師傅連聲說好。丁昭問明天要不要我陪您一起,他說不了不了,今晚麻煩你和程先生,已經很過意不去,之後的事情我一個人能應付。
他將兩人送出保安室,遠遠還給他們揮手,背後燈光昏黃。
來時緊急,丁昭與程諾文同坐一車,注意力都在小紅那邊。眼下氛圍轉冷,兩個人之間誰也不主動開口。
丁昭打開叫車軟件,猶豫半天,聲音蚊子叫:“一起?”
程諾文不說好,也沒說不好。丁昭默認他是同意了,等司機過來,他們分開,從兩邊各自上車。
路上無話,安靜得過分。丁昭想起剛才場景,心有餘悸,程諾文到底是跟著自己過來,還幫個大忙,怎麽說他也欠對方一句謝謝。
兩個字升到喉嚨,程諾文頭偏過去看窗外。丁昭認為他是有意做出這種“別和我說話”的姿勢,話咽回去,垂頭看手機,直到視線模糊。
夜半高架不堵,司機駕駛風格強悍,幾個彎道當自己車神漂移。丁昭坐得頭暈腦脹,下車才好轉,回過身發現程諾文在自己後麵,麵色很白,一臉的不舒服。
“你還好嗎?”
“暈車,”程諾文邊說邊靠路邊欄杆,“抽支煙就好。”
丁昭陪他五分鍾抽完兩支,程諾文總算恢複。兩人上樓,叉燒聽到門外電梯聲,早早埋伏在玄關處。丁昭開門,它直接蹦到他身上,張大嘴假裝要咬。
牙齒還沒碰上,小狗瞄到跟在丁昭後麵的程諾文,嗅出爸爸身上味道不對,滴溜溜一轉眼睛,乖乖收嘴,小碎步跑回狗窩,鑽進去巴望兩人。
肯定是喝酒頭疼。丁昭找出解酒藥,問他要不要煮點東西,吃完落胃,人會舒服一些。
程諾文連杯水也不倒,吞了藥,坐下閉目養神,死一般沉寂。
他太熟悉程諾文這幅死人麵孔,自顧自在鍋裏燒水,煮完小餛飩放到程諾文麵前。對方沒動,合著眼,似乎睡著了。
登登兩聲,叉燒從窩裏出來。到它睡覺時間,小狗想上主臥大床,鑽到桌下叼程諾文的褲子,被丁昭半路抓住。
今天和我睡。他點叉燒鼻子。
嗯嗯,也不錯。小狗再嗅一嗅家中空氣,沒有那麽冷冰冰,心情好兩分。丁昭抱起它,將客廳地暖開高兩度,回房鎖上門。
隔天出去看,碗已經洗完放回架子,不知道程諾文是吃了還是倒了。
小紅傍晚被劉師傅接回保安室。丁昭還在公司,特意下去一趟。經曆過一次驚心動魄的抓捕,小紅活力盡失,懨懨的,裹著毯子窩在劉師傅懷裏,模樣十分惹人心疼。
劉師傅告訴丁昭,多虧程諾文提前打過招呼,他去領小紅時沒被為難,很順利地補辦了所有手續。負責的人說最近嚴打市容,抓狗找的是外包人員,有績效,下手狠,全城跑全城抓,市區的狗抓到市郊是常有的事,如果找不到路子,大概率是尋不回的,隻能等著被處理。
聽得劉師傅膽戰心驚,向丁昭轉述時緊緊擁住小紅,仿若劫後餘生。
昨天沒找到機會,無論如何,今天要找程諾文當麵說聲謝謝。丁昭去了一趟附近的麥當勞,回公司九點多,程諾文還沒走,把自己關在小會議室,百葉窗一拉,不知道在幹什麽。
丁昭敲門,裏麵問:“哪位。”
“是我。”
“門沒鎖。”
他進去,麥當勞外賣袋放在背後。程諾文沒抬眼,以為丁昭找自己有工作談,“什麽事情?”
“小紅回來了,我剛下去看過,沒什麽事,就是精神不太好。”
程諾文嗯一聲,說他知道,劉師傅接到狗給他發了信息。
丁昭久站不語,程諾文察覺到他並不隻想講這一樁事,停下手頭動作,“還有什麽問題?”
猶豫幾秒,丁昭拿出紙袋放到桌上,“謝謝,如果昨天不是你幫忙,就憑我一個,肯定找不到小紅。”
剛才捏得太用力,封口皺成一團。程諾文見了,表情沒無太大變化,眼中卻有不知名情緒掠過,他重新盯回筆記本屏幕,口吻平靜:“我說過很多次,你有問題,隻要肯提,我都會幫你解決。”
“工作上嗎?”丁昭問。
電腦反光在程諾文臉上映出幾道波折。他善於應對追問,麵對挑戰質疑,向來會在心中用邏輯下棋,能回答得嚴絲合縫,不給對麵任何回擊的機會。
整夜難眠,反複思考一些人或事。神經跳起來,像被人狠狠踩在腳下,比哪次喝多之後都要疼,程諾文抬手摁住太陽穴,許久後,反問丁昭:“我們現在還能分得這麽清嗎?”
是不行了,工作和生活的分界早被破壁機打碎融在一起,摘不出你和我,然而這團混合物有太多味道,吃下去不知其味,狠心丟棄又嫌可惜。
丁昭得不出答案,悶聲說不打擾你做事,準備退出去,卻被程諾文叫住。
他喊丁昭,第一次沒有反應。再喊一聲,丁昭轉身,程諾文從外賣袋中拿出玩具盒,遞給他,
一個舉動,說不清含義,可丁昭清楚他最近正在收集的款式。程諾文的那座玻璃櫃,如今他閉著眼也能說出哪一排第幾個是什麽樣式。程諾文致力擴大玩具版圖,精神鍥而不舍,仍在尋找下一個,他沒有的那一個。
丁昭接過玩具盒,拆開的手指略有顫抖,萬一呢。
盒中坐著一隻哭泣小熊,它閉著眼,兩滴落下的眼淚是黑色桃心。
這雙手的確有些小運氣,程諾文的博物館還未收錄該款,但丁昭不確定,隻憑這份小運氣,是不是足夠維持到抽中他最想要的獎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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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痛簡單,心死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