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不壞

第77章 壞習慣(2)

字體:16+-

丁昭替郝思加在BD的工區申請了一個臨時工位,沒兩天功夫,已被郝思加堆得到處都是東西,還有源源不斷增添的架勢。

同事見到,打趣說思加,這次做完,要不就留在BD別走了,我們這兒鳥語花香,紀律也很鬆散,多適合你。

BD分工明確,阿康、策略、創意,各自負責一塊內容,終極目標是為公司拿下新業務。項目來了,勁兒都要往一處使,一起躺平一起通宵,彼此戰友情誼頗深,上班氛圍相當歡樂。

郝思加飛去白眼:我很貴。

坐在角落的Kate笑聲響起,我有部門預算,給你多開個20%,你願意來嗎?

再說。郝思加問丁昭呢。同事指向不遠處,說中飯吃完就進war room了,到現在還沒出來。

BD有間自己的作戰室,與公司其他會議室不同,四周不透明,裏麵是幾個懶人沙發和一塊巨型玻璃板。郝思加推門進去,一個腦袋湊在板前,不停寫寫畫畫,隻讓他看個後腦勺。

Z牌此次比稿任務繁重,要比全年品牌營銷方案。策略同事搭完框架,方案至少百來頁,幾個創意看過待辦的物料清單,驚呼,也太多demo要做了。

郝思加敲一下門,丁昭回頭,兩個皮蛋似的青色眼圈。

“你昨晚睡多久?”郝思加拖個豆豆袋,躺到丁昭身邊。

“三……四個小時。”

“?軍訓拉練都沒你這樣。”

郝思加又想翻眼睛。他來BD幫忙,雖然同意加班,最晚十點一定拎包跑路。辦公室隻剩丁昭,坐在桌邊憂慮對著電腦,和他道別,說你先回家吧。

換組後,丁昭不要命一般,全身心投入工作,仿佛捉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郝思加打量他臉色,都快白過自己。

擦去玻璃板的字,丁昭腦子一團亂,深呼吸幾次,說我下去抽支煙。

郝思加眉頭打結:“你最近煙癮會不會太大了點。”

丁昭含糊說還行。他急著下樓,神經繃得難受,隻有尼古丁可以暫時緩解。

第一次負責大型比稿,他吊著一口氣,心想無論如何都要拿出點成績,這份迫切接連好幾天壓著他,回過神,手指夾上同事遞來的香煙,再一晃,已成為煙紙店的常客。

沒想到自己也有煙不離手的一天,這份反彈來勢洶洶。

吸煙點難得清淨,丁昭摸打火機,兩個口袋都是空的,正懊惱,身後有人叫他名字。

“少見喔,我還以為你討厭吸煙。”

邊曄表情帶笑,向他遞出火機。

謝謝。丁昭點上火,舒展肩膀,“偶爾也是有需要的,再說自己抽,總好過在別人身邊吸二手煙。”

“你隻討厭吸萬寶路的二手煙吧。”

邊曄摸出自己的煙盒,對丁昭晃一晃,“好彩,我不抽萬寶路。”

丁昭做個請的手勢,兩人邊抽邊聊。得知丁昭近日為Z牌的比稿勞心勞力,邊曄哇一聲,“我聽說了,是個大項目,pitch起來不簡單,你剛進BD,Kate怎麽就扔這麽大個帽子給你。”

他說著,視線瞥到丁昭身後,話鋒一轉,笑道:“其實Z牌Nate做過的,他是那種就算不服務了,也會日常關注品牌動向的人,你要有疑惑,怎麽不找他呢?好歹也是你前上司,不至於這點小忙也不幫吧。”

丁昭拉下眉毛:“能別提他嗎?”

邊曄忍笑。好,不說不說,他做出同情的模樣,“工作是要緊,但也別仗著年輕透支身體,你看你這下巴,尖得都快沒了。BD這麽辛苦,不如來B組,我給你留著位置呢。”

這份關心半真半假,丁昭剛要開口,鼻尖飄來一股熟悉的淡香水味。適量檀香,尚算舒心悠遠,過量噴,隻覺得癢,還刺鼻。

丁昭皺起鼻子,轉過去一看,果然是程諾文那張臭臉。

“不用了,”他掃一眼,對邊曄說,“我能吃苦,吃苦適合我,以前我吃過的苦還少嗎?”

邊曄聞言,著實意外,知道丁昭這句話是別有所指。小嘴還挺會輸出。他被逗樂,配合說:“我就欣賞你的毅力,這種優點有些人不懂,我明白,來來,Z牌我也挺熟,這裏人多,空氣差,我們換個地方交流。”

他攬住丁昭肩膀,準備一起離開。程諾文抱著手臂站在前麵,牆一樣堵著,麵色沉沉。

“Nate,這麽巧,這裏位置空出來給你,反正你喜歡一個人呆著嘛,對不對。”

笑眯眯扔下一句,邊曄也不管程諾文,帶丁昭繞開走了。

雖愛說笑,邊曄的知識經驗卻是實打實。他不藏私,真的換個位置,結合Z牌的情況給丁昭提了幾個建議,極具參考價值。

看丁昭專注記錄,邊曄嘴角一挑,歎道:“原來Nate以前是這種感覺。”

你說什麽?丁昭沒聽仔細,邊曄也不重複,彈落煙灰,問他知不知道做BD最要緊是什麽。

資源?大局觀?丁昭連猜幾個,邊曄均做否決。

“都不是。”

邊曄指著他胸口,“關鍵是,要舍得。”

丁昭不太明白。邊曄笑兩聲,說值得你慢慢參詳。隨後意味深長道,多鍛煉吧,小昭,Kate手下不好混的。

這是句實話。在BD做比稿,考驗阿康的綜合素質,對客戶與brief的拆解、團隊的把控力等,隻是必備項目,還需要站在更高維度洞察比稿的真正用意,確保提案的方向不會歪掉。

短短幾周,丁昭堪比海綿吸水,什麽都學,什麽都看,一天一包煙已是常態。

同事笑稱他是拚命三郎,他也不反駁,隻有郝思加說得了吧,再拚就沒命了。他們現在住得近,了解對方作息。丁昭每天在家隻待四分之一天,大部分時間不是在作戰室和策略與創意bs,就是對著筆記本埋頭苦幹。

中途累了,趴桌上睡一會,隻要有人從背後經過,他很快就醒,起來去茶水間打一杯雙倍濃縮,加兩塊冰一口悶掉,隨後重複以上兩個選項。

熬過幾個大夜,方案接近成品,Kate特意約喬蓓來旁聽,讓丁昭親自pre。

老總聽完,沒立刻反饋,凝神想了片刻,問丁昭,你們這個方案改過幾次?

丁昭說前期反複調整,至少有三四次,廢稿也做過兩個。他將槍斃的思路也闡述一遍,說清為何沒采用的原因。

喬蓓繼續問,語氣尖銳,挑剔方案中的諸多細節,並質疑大方向是否合理。丁昭沉心靜氣,協同策略和創意一一作答。

等他結束,喬蓓表情沒有變化,丁昭以為她還是不滿意,捏緊雙手。

對方忽而微笑:沒有白改,的確是現在這版最合適。提案時客戶一定會挑戰你,問得隻會比我多,話也不會好聽到哪裏去,你要有心理準備。

她對Kate點頭,報價確認沒問題之後,可以發給客戶了。

丁昭長舒一口氣,開會的眾人也放鬆下來,幾位合作的策略與創意暗中給丁昭比個大拇指。

方案成功發出,隻等客戶敲定後續的提案時間,即可訂機票飛往北京。

然而整整一周過去,客戶那邊一片寂靜。

丁昭陸續發去幾封郵件,委婉追問,收到的回複一次比一次短,後來幹脆變成自動回複,說暫時休假,請勿打擾。

Kate也覺不妥,說去問問。等了兩天,女人找他進作戰室。

丁昭以為是方案有什麽問題,Kate搖頭,直接道:“沒比下來,整個項目都判給了他們慣用的那家本地agency。”

“百分百之給他們嗎?我們一點線上傳播或者其他的執行——”

“都沒有。”

其實有這個心理準備。業務全部落到CO2的可能性不大,但花了那麽多心思準備,輸得如此徹底,邊角料都沒摸到,客戶甚至連現場提案機會都不給,丁昭難免失望。

他胸口極悶,還是打起精神,詢問哪裏做得不好,我們可以吸取經驗,下回改進。

“小昭,”Kate示意他先別急,“錯不在我們,是客戶那邊的問題。”

“我托人問過,客戶內部實際很鍾意我們做的方案,但看過報價,認為CO2收費太貴,所以私下將方案傳給別的公司,讓他們做點改動,然後開個低的報價拿去執行。”

丁昭呆住:“這……不就是騙稿?”

Kate不陌生這種低級操作,語調平穩:“對,是我和Beth高看他們。最早接觸,其實已經有些端倪,心想到底是大公司,我們前陣子又——你也知道,為了保持進賬,有些比稿是硬著頭皮也要做的。”

這份方案堪稱嘔心瀝血,不止他,郝思加、BD的幾位同事,包括Kate,都付出很多。

“我和Beth今早與他們談判,那邊表示可以象征性給CO2結十萬塊,當做買方案的錢。我們接受了,但Z牌也上了我們的黑名單,以後不會再合作。”

Kate表情始終保持冷靜,丁昭心中五味雜陳。如何才能做到陰溝翻船還麵不改色,他不理解。

女人似乎也意識到這份疑慮,注視他的眼睛,“我知道這個比稿你跟下來有多辛苦,做BD,這種事情會經常發生,你付出的時間和心血,很多時候可能屁都不是。”

“盡快調整好情緒。經曆100次失敗,才能看到1次成功,這就是BD,我希望你能學會接受這一點。”

騙稿一事,Kate沒有隱瞞,向部門全員做了通知。參與比稿的幾人情緒低落,創意同事唏噓,說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做個飛機稿應付下,唉,白熬夜了。

丁昭愧疚,和他們說真是不好意思。同事見他來道歉,笑起來,說拚命三郎怎麽道歉都這麽拚命?沒人怪你啦,要怪就怪客戶太惡心。

今天周五,晚上我請客。Kate宣布。大家一起吃頓好的,不必替我省錢。

BD眾人心態極佳,一秒鍾切換,說對嘛!垃圾客戶不配我們發火,讓我來問問日本師傅的燒鳥店今晚能不能定位,Kate請客就要吃最貴的!

一群人吵吵鬧鬧,丁昭沒加入。郝思加對吃飯不感興趣,比稿做完,他和艾瑞克申請多留幾天,在BD等結果,聽完Kate的通知,臉色也不好。

他用手指戳一戳丁昭。對方嗯一聲,再無更多。

“嘖,我在熱店碰到這種事情多了去了,甲方也分三教九流,素質差的就是這樣——”

郝思加還沒說完,丁昭突然站起,說我出去接個電話。

他手機也沒拿,搖搖晃晃往外走,橫穿整個辦公室。進到走廊,機械性往前,一步步走到消防通道。

過去這裏是三個人的秘密據點,賴茜與大頭嫌下樓麻煩,常常偷跑來此,咬著電子煙吞雲吐霧。丁昭就坐在台階上,聽他們聊天,分享八卦,還要時不時替他們盯梢,警戒是否會有物業的人突然竄出來。低頭看手機,偶爾會收到程諾文的信息:人呢?

很多煩惱,很多工作上的困難,也在這裏抱怨並解決。恍惚時,有那麽一兩秒,丁昭以為世界就會這樣運轉下去。他與賴茜、大頭的三人合照也會持續是他的手機屏保。

門在身後關上,丁昭再也忍不住。憋著的那口氣鬆懈下來,無休止的疲倦與委屈,伴隨深深的無力感,將他整個人掩埋其中。

身體在要求一場徹底的發泄,他逐漸哽咽、抽泣,隨後放聲大哭。

以往流淚,他總是默默的,最好剛淌下就消失,難過一下就行。成年人活到獨立時,力求情緒穩定,為工作為生活哭成小孩像什麽話,不酷,也不成熟。

可負麵情緒積壓,還是需要大哭一場。哭出來,哭到連連顫抖,喉嚨耳朵都疼,心頭積鬱才能減去薄薄一層,最後抽絲剝繭留下痛,痛快的痛。

通道外有人經過,腳步聲漸響再漸輕,似乎停在門口。

沒進來。是走開消失,抑或僅是錯覺,外頭根本沒有人。丁昭分不清。

他隻顧哭泣。隔著一扇門,不敢伸出的手,距離最近也最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