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姝妤从昌王府出来, 已经是傍晚了。
街上行人匆匆,纷纷着急回家。
柳姝妤没回太尉府,反而让车夫直接去了翊王府。
昨夜, 五十仗仗刑完毕, 萧承稷腰臀被打出了血,柳姝妤担心, 原本是打算从临西阁收拾完东西就去看萧承稷的, 哪知生了意外,她等苏念慈平安后才离开的。
马车稳稳停在翊王府, 府门两边已经点了灯笼照明。
不知为何,没人拦她,柳姝妤一路畅通无阻进了昌王府。
“柳娘子。”
府上有丫鬟出来相迎。
“王爷情况如何?”
柳姝妤担忧不已, 轻车熟路走在回廊下,直奔萧承稷寝屋去。
她一路走来都没看见萧承稷,恐怕他现在是躺在**养伤。
那丫鬟摇头,回道:“情况不太好, 殿下现在昏迷不醒,还有些发烧,太医让留心这一两日。”
慌乱和担忧一起涌上心头,柳姝妤拎着裙裾, 三部并两步急匆匆往寝屋奔去。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想快点见到萧承稷。
屋中,男子腰臀有伤,便只能趴在**。
脸色煞白,昏迷不醒。
薛太医守在床边, 随时留心这萧承稷的状态。夜里宫中闹出那么大的阵仗,薛太医经小道消息, 算是明白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难怪在莫水村时,他就感觉三人之前的氛围有些微妙。
皇家的事情,他可不敢多言,听到的话也能烂在肚子里。
这厢看见柳姝妤来,薛太医并没觉得奇怪,起身将床边的位置让出来。
“薛太医,殿下如何了?”
柳姝妤径直去了床边,她第一次看见如此虚弱的萧承稷,害怕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薛太医道:“五十仗,不是谁都能受住的。殿下腰臀仗伤严重,血淋淋的,傍晚的时候开始发热,我已经给殿下灌了退烧药,熬过今晚应该就没事了。”
他有事,也不能让萧承稷有事,否则这项上人头不保。
“今日辛苦薛太医了,您先回厢房歇歇,这里我守着便好。”
薛太医也觉这情形之下,他不宜久留,便拎起医药箱离了屋子。
山岚也是有眼力见的人,而这翊王府被本就是她的主场,便对屋中的丫鬟使眼色。屋中丫鬟心领神会,跟在她身后出了屋子,须臾间,屋子只剩了柳姝妤。
柳姝妤不知道现在她该做些什么,但守着萧承稷,她终究是安心的。
坐在床边的地上,柳姝妤握住萧承稷放在被子外面的手,看着虚弱的他,不禁失神。
倏地,柳姝妤听见昏迷的男子嘴里喃喃低语,似是梦呓。
她将有头凑近了些,终于听清了他的话。
“别走。”他说。
柳姝妤不确定萧承稷是不是在对她说,让她别走。
“我不走,你不平安醒来,我不会离开的。”
柳姝妤当作萧承稷在叫她,此刻更加用力,握紧他手。
“别走,别走,等我。”
萧承稷声音大了些,柳姝妤不用凑近也能听得真切。
不知萧承稷梦到了什么,眉头拧得很紧,柳姝妤伸出手,抚平他眉,但刚一松手,他又皱起了眉。
“不要跳,别跳。”
昏迷中,萧承稷看见前世柳姝妤站在宫墙上,准备跳下去,他急了,喊出声来,“廿廿,别跳!”
与此同时,手被萧承稷握住,柳姝妤愣住,心里悸动。
他喊了她小名。
柳姝妤猜,萧承稷大抵是梦见昨日在悬崖边的事了。
回握萧承稷,柳姝妤点头,回应着他,“我不跳,廿廿不跳。”
“廿廿。”
萧承稷低喃着,拉着她手,一声声喊着柳姝妤小名。
柳姝妤回应着他,他喊一声,她就应一句。
萧承稷没有醒来的迹象,发烧昏迷中将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低语道:“对不起,廿廿。我不该离开的。”
柳姝妤听得一愣,不明所以。他道歉作甚?
“什么离开?去哪儿?”
柳姝妤下意识问出声来。
萧承稷仿佛能听到她说话一样,迷迷糊糊道:“离开湖边。从湖里救你上岸后,不离开。”
柳姝妤愣忡。
原来,是萧承稷救了落水的她。
是他呀。
难怪,难怪他会在婚后第二日请安时,问出那样一番话。
柳姝妤潸然泪下。
她竟然会误以为是萧承泽救了她。
“该对不起的人,是我。”
柳姝妤眼泪如断线般,止不住流,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承稷哥哥,你要快点醒来。”
“殿下还有昏迷着?”
这时,屋外传来康跃的声音,似乎很急,有要事向萧承稷汇报一样。
“还没醒。”
山岚低声说道。
康跃明显着急,“这可如何事好,审出来了,但殿下又不在。”
他没个主意。
柳姝妤擦干眼泪,去了屋子外面,她轻轻带上门,正巧听见两人这番对话,“审谁?”
两人闻声回头,看见柳姝妤后,突然又不说话了。
柳姝妤意识到气氛不对,刨根问底,“康跃,审谁?是殿下让你办的事情?”
“罢了,柳姑娘也不是外人。”康跃不打算瞒着了,事情拖久了,变数多,“殿下昨夜回来时,让我去审在城郊擒住的一众叛贼,尤其是那领头之人。”
“审出来了,昨日生事的是三十几年前的奸相余孽。他们筹划这件事很久了,之所以会清楚那日陛下的行程,是从昌王那得到路线图。问路线图时,高昊不堪酷刑,昏了过去,索性在他身上搜到陛下出行的线路图。”
康跃着急,“就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涉及昌王,吏部那边格外谨慎,等着高昊醒来上报,但我怕就怕有人对高昊下手,届时只有物证,昌王又极擅辩驳,反咬一口是他人污蔑。”
所以他才急急回来找萧承稷。
柳姝妤知晓叛贼的真实身份,自然是相信康跃审出来的结果。
谁说不能攀咬萧承泽?
如今已是深夜,宫门落锁,想入宫也是明日去了。
萧承泽被禁足在王府,大抵是不知道牢里发生的事情,否则也不会坦然得将自己灌醉。
柳姝妤叮嘱道:“康跃,麻烦你今夜将高昊看好,高昊作为人证,不能出事。”
康跃明白其中道理,遂离开了翊王府。
柳姝妤决定明日一早就去面见圣上,明日一定要让萧承泽定罪!
她转身离开,欲回屋子守着萧承稷,目光忽而从山岚身上略过,想起她出来时,听见山岚和康跃的对话。
停住步子,柳姝妤看着山岚,道:“你和康跃,好像相熟。”
山岚微愣,怔怔对上柳姝妤目光。
*
屋中,山岚跪在地上,坦白道:“奴婢一直是翊王府的丫鬟,因会些功夫,才被翊王殿下挑选出来留在姑娘身边的。殿下吩咐奴婢待在姑娘身边,保护姑娘。”
柳姝妤恍惚,如此说来,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萧承稷都一直默默守护着她,她却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对他凶巴巴的。
心中感慨万千,柳姝妤扶山岚起来,她确实要为萧承稷做点什么。
在翊王府待到天明,柳姝妤拿着当初崔皇后给她的令牌,独自去了皇宫面圣上。
“臣女要揭发一人,此事与柳家无关,系臣女执意要告御状,望陛下莫要因此迁怒柳家。”
景帝看着昨日来过,今日一早执意求见的女子,问道:“你要揭发谁?”
跪在地上的柳姝妤腰背挺得笔直,眼神坚定,严肃道:“臣女要揭发昌王的恶行。”
……
萧承稷醒了,背上的疼痛让他一时间动弹不得,稍稍一动便会扯到伤口。
人醒了,也就暂时脱离了危险,薛太医悬着的心落下,项上人头又稳住了。
伤口上完药,薛太医收拾药箱,感叹道:“幸好殿下无大碍,昨夜把柳家那姑娘着急坏了。”
柳家那姑娘?
“柳姝妤?”
萧承稷扫了一圈,屋中没有柳姝妤的身影,看见山岚面略显凝重的神色,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人呢?怎不见她?”萧承稷凝眸,直接问了山岚,“她人去了何处?”
山岚不敢隐瞒,低首回道:“柳姑娘去了皇宫面圣。”
山岚看了眼收拾完东西的薛太医,欲言又止。
薛太医是个明白人,他不想惹事,不该听的话,他没好奇心去听,“臣下去开个药方,殿下好生调养身子。”
薛太医走后,山岚才禀告道:“昌王勾结叛贼,才有了陛下回京时的那场意外,柳姑娘一早就去了皇宫,揭发昌王的恶行。”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萧承稷气急,想也没想便掀开被子,忍着腰.臀的伤穿鞋起来,准备去宫里瞧瞧。
伤得厉害,萧承稷连走路都有些别扭,咬牙忍着,让人去马厩牵马来,速速去了皇宫。
今日不是请安的日子,萧承稷被拦在宫外,等了许久才等来吴嬷嬷带来崔皇后的召见口谕。
萧承稷是借给崔皇后请安的名义入宫的,进宫门后,他直奔养心殿去。
不知道柳姝妤去皇宫多久了,萧承泽擅诡辩,她招架不住的。
萧承稷刚看到养心殿的牌匾,便见萧承泽被两名侍卫拖出来。
“父皇,儿臣错了!父皇难道就丝毫不顾念父子情谊吗?”
萧承泽往殿中嘶喊,但没换来景帝的任何一句话,反而让拖他离开的侍卫加快动作。
萧承泽被侍卫拖离养心殿,路过时瞧见萧承稷,他忽然变得面目狰狞,瞪大了眼睛看向萧承稷,“你满意?!以后都没人跟你争了,那位子是你的,柳姝妤也是你的!全是你的,看我落魄成这样,你心里肯定很得意吧。”
“快带走。”
随行内侍催促道,侍卫脚上步子不停,即刻拖走萧承泽。
萧承泽被带走后,内侍笑脸相迎,温声问好,“翊王殿下。”
萧承稷正欲问发生的事情,柳姝妤便从养心殿里出来了。
她也看见了台阶下远远站着的萧承稷,大抵是瞧见他醒来,面上露出舒展的笑容,双手拎着裙裾急匆匆下台阶,朝他奔来。
高昊被带到景帝面前与萧承泽对峙,道出路线图的由来,又言萧承泽手里有百花枯,在景帝派人搜查昌王府时,苏念慈亲手将萧承泽藏起来的百花枯交给侍卫。
萧承泽见事情败露,便什么都招了,被景帝打入大牢,贬为庶民。
柳姝妤终于实现了她一直想干的事,也终于帮了萧承稷的忙。
她是喜悦的,想快点来到萧承稷身边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但看见萧承稷泛白的唇和憔悴的脸色时,柳姝妤脸上的笑意没了,泛起隐隐担忧。
她忘了他有伤在身。
柳姝妤过去扶他,瞥见他背后被血染红的衣裳后,脸色煞白,拉着萧承稷欲离开,“先去太医院,止血要紧。”
“没事,”萧承稷没动,满眼都是柳姝妤,担忧问道:“父皇有没有责罚你?”
柳姝妤摇头,就在她要说话时,景帝出现在养心殿殿口。
“你俩进来吧。”
景帝看眼两人,遂让内侍去太医院传太医来。
一旁的内侍要去扶萧承稷,被柳姝妤拒绝了,她将萧承稷的手臂搭到她肩膀上, “承稷哥哥,我扶你。”
萧承稷错愕,怀疑他听错了,“你叫我什么?”
柳姝妤没有避讳,也不打算隐藏对他的喜欢了,“承稷哥哥呀,我们小时候不是一直都这样要好吗?”
“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了。”柳姝妤看着萧承稷,道:“谢谢你。”
“以前是我太笨没发现自己的心意。有些话,等回翊王府再跟你说。”耳根子有些烫,柳姝妤害羞地挪开眼,扯开话题,道:“陛下叫我们进去,先让太医看看你的伤,别变严重了。”
柳姝妤扶萧承稷往养心殿去。景帝没提萧承泽的事情,反倒是责备萧承稷性子急,不沉稳,不爱惜身子,有伤在身还到处乱跑。
不久,太医来给萧承稷看了伤,上药。
柳姝妤在殿中略显局促,也不知该说什么,便在榻边给太医打下手,递东西。
萧承稷趴在榻上,偷偷看着柳姝妤,眼睛眨也不眨。
景帝看着一声不吭的萧承稷,暗道没出息,难怪被那逆子钻了空子截胡。
待太医上完药,收回东西离开,景帝松了口,道:“原本救起姝妤的人就是你,偏让那逆子捡了便宜,既然你们情投意合,也受了五十仗,朕便全了你们的姻缘,待来年春日,完婚吧。”
作为当事人的两人尚未缓过神来,怔怔看着对方,还是萧承稷第一个反应过来,欣喜之下欲起身谢恩,“谢父皇。”
景帝出声制止,“伤口刚上了药,便别起来了。”
柳姝妤稍晚萧承稷一拍,景帝说话时已跪在道恩,“谢圣上成全。”
景帝扶她起来,“廿廿,你是朕看着长大的,朕还是很满意你这个儿媳的。行了,回去照顾老三吧,把该说的话清楚。好好的两个人,长了嘴巴也没派上用场。”
柳姝妤笑着点头。
是要跟萧承稷好好说说,这次要全部说清楚。
翊王府。
柳姝妤凡事亲力亲为,扶萧承稷下马车,扶他回到**,给他递去茶水解渴,还关切问他伤口疼不疼,反倒是让被她这样弄得不自在。
柳姝妤坐在床沿,道:“我知道殿下想问什么,我先说。”
“昨夜我来翊王府照顾殿下了,殿下发烧昏迷不醒,说了好多心里话,我都知道了。”柳姝妤看着萧承稷,眉眼弯了起来,“是承稷哥哥救了落水的我,承稷哥哥为廿廿做的那些事,廿廿都知道了。廿廿心悦殿下,大概是很久前就喜欢殿下了。”
“我对感情有些迟钝,倘若没人点醒,我可能一直都不知道。”柳姝妤开始恼自己,“记得还有次我做了糕点,打算送给承稷哥哥吃,但那时候,我看见承稷哥哥在院子里种梅子树。我当时就想起话本里的话,又逢皇后娘娘才不久邀了不少贵女入宫,听说是给你选妻的,我下意识便以为你在次宫宴上有了心仪的姑娘,那梅树是为了那姑娘栽的。我没来由的伤心,很奇怪的感觉,回去也不敢跟母亲说,当时是不想再见你了。”
想到自己的愚蠢,柳姝妤叹息一声,满是懊悔,“这以后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情,我才意识到恐怕在那时候我就喜欢你了,直到现在,是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萧承稷道:“笨死了。种的棵青梅树,我打算等来年,摘梅子酿酒,等你我成婚那日喝。”
柳姝妤反将他一军,“那皇后娘娘问你,你对我有没有那心思,你怎不说清楚?”
崔皇后都与她说,在她没落水,和萧承泽扯上关系时,崔皇后问过萧承稷的心意。
萧承稷却道:“那会儿你尚未及笄,我能说什么?”
崔皇后是问过他是否对柳姝妤有意,那会儿柳姝妤还有两个月才及笄,他是对她有意,但她还没及笄。
萧承稷便打算等她及笄后再与崔皇后说此事,但计划远赶不及变化,后来他还没说出口,柳姝妤便因为梅子树那事,不搭理他了。
今日,他才知晓原因。
柳姝妤懊悔,“都怪我,我们错过了好多。”
“往事不可追,为了弥补,我决定了,我要一辈子都对承稷哥哥好。”
话音刚落,柳姝妤低头,在萧承稷脸颊落下一吻。
萧承稷为她默默做了那么多,她要主动些,再主动些,向他靠近。
柳姝妤害羞,蜻蜓点水的吻落到他面颊,忙正身离开,但刚直起身子,腰间覆上一只大掌。
“还有呢?”
萧承稷手掌搭在柳姝妤后腰,深深看着她,盯着她唇。
柳姝妤从他眼神中读到另一层意思。
她唇瓣轻抿,顿了有一阵,然后此凑了过去。
唇瓣试探性蹭了蹭萧承稷的唇。
轻柔,如春风。
慢慢地,萧承稷反客为主,扣住她后颈。
吻,变成了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