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沐垂头作揖, 禀明土地用处:“两块土地一处为建造私塾之用,一处为建造客栈之用,还望大人成全。”
私塾?
客栈?
沈康之听罢不免为之一愣,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这正是俞沐的又一高见啊!
自打去过关丘渔村,沈康之便对俞进士的文人印象大有改观。普天之下, 没有哪一个文人的大局观能够同俞进士相比。
沈康之虽未言明,但他每每想起俞进士, 总要为他觉得可惜。俞进士若身在朝堂,定能有一番大作为,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如今这般倒也好。俞进士教学有方远近驰名,由他亲自担任山长,那么慕名前来的学子定比先前要更多一些, 于此时的沿淮镇而言,再好不过。
再说开客栈。整个沿淮镇便是黎家最具资格, 纵是皇城大酒楼的菜也比不上黎老爷的手艺, 而黎老爷正是俞沐的外祖。待码头建成, 自有商船和客船前来停靠。客官们尝过黎老爷的手艺, 定当念念不忘,如此便能吸引他们下次继续停靠此处。
沈康之越想越觉妥当,不住在旁点头。他双目放着光, 于脑中绘制码头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若非顾及袁大人在此, 他真想当场拍案允诺。
两块地而已, 于立有大功的沐小兄弟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之事。
沈康之在看过袁大人一眼后, 便开口问道:“你且说说,看重哪两处地。”
隐下心中激**, 沈康之向俞沐使去眼色。他知道,沐小兄弟定是有备而来。
显然,袁大人仍对沐小兄弟存有疑惑,他丝毫不隐藏自己那双探究的眼,直勾勾注视,带出些许威压。
好在沐小兄弟是个沉得住气的,丝毫不见慌乱。只见他自怀中掏出两张图纸,上前几步呈于袁大人面前。在得到袁大人许可后,方才摊开图纸,纷纷指向两处地方:“便是这两处。”
两位大人向图纸看去,皆是一愣。
桌上摊开的两张图纸仅建筑不一致,其完美的设计与先前所见的码头图纸别无二致。
刻画入微,滴水不漏,简直完美无缺!
其中客栈选的是码头边的一处地界,要地宽广,最好的位置全被占了去。而另一处地便是码头边一座高山的半山腰。私塾的设计与那座山相辉映,很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着两处地均是大面积,此时又由不得自己做主,沈康之便面向袁大人,问道:“大人,您觉得如何?”
袁大人抬眸向俞沐看去几眼,而后终于扯唇,朗声道:“本官对此处各地界不甚熟悉,既沈大人为官在此,当更了解一些才是。皇上有诺在先,若无不妥,自当应允。”
沈康之确实熟悉沿淮镇每一处土地,他一看便知俞沐所指的两处地均属公田,这便说道:“两处地均无不妥。”
袁大人抚须,点头道:“那便准了。”想了一想,又道:“听闻俞家置山有道,又献策有功,不妨便将整座山赐与俞家。”
毕竟是皇上的赏赐,小伙子不要功名利禄,紧要两块地岂不是在下皇上面子?袁大人这才做主赏下一座山。
当然,除了两块土地,皇上另有金银赏赐。方才未提及,不过是想探一探小伙子。皇上看过图纸后十分欣喜,再三嘱咐让他此行务必请出那位世外高人。
这般能人自然不能埋没,更不能让他有机会为他国出谋献策。
袁大人心知自己今日方才抵达沿淮镇,不可能一下便能见着世外高人,他也不急。
然而,方才他故意试探过,亲眼见到小少年对两张图纸知之甚祥的模样,仿佛每一个细节全刻在脑子里,熟悉到不看图纸也能说具体出位置及设计目的。
那一刻,袁大人便在心中发出疑问。
当真……有世外高人?
思及此,袁大人看向俞沐的目光便又多出几分探究。
沈康之知晓俞沐的能力,如今沐小兄弟能如愿得到理想的两块地,他免不了为小伙子高兴。很是期待他们建成后的样子,更想看看沐小兄弟会如何经营它们。
高兴归高兴,沈康之没有忘记袁大人一路长途跋涉,风餐露宿,是时候好好歇一歇了。
正想劝袁大人歇息的时候,就听他再次开口,道出一件始料未及之事:“皇上有意将此处设为作战要地,为保万民安康,待码头建成后,朝中将派三万精锐前来此处驻扎。”
袁大人无视沈康之的诧异之色,抬眸看着俞沐,目不转睛,接口道:“现下本官便将建造兵营之事交由你来办,码头建成前先将图纸作出,若有难处尽管提。”
一旁的沈康之怎么也没想到皇上还有这一层打算,不由心中一阵狂喜。
如今太平盛世,哪儿会起战事?若真起战事,码头的机关就足够让他们自保。
沈康之喜的是那三万兵马。
有他们在更多一层保障,所有商船和客船为保自身安全,定然选择在此停靠,带动的利益将翻上好几倍啊!
会不会有一天,沿淮镇将成为最大的商都?
正在妄想之际,便传来俞沐中气十足的声音:“是,草民遵命。”
仍然没有过多言语,俞沐一口便允下差事,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精光。
此事全然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设计机关的最大用意便是如此。
先前怕皇上未能看出他的用意,他做的是两手准备。一手是皇上未派兵驻扎,那么码头机关必须确保能够抵御外敌。二手便是皇上看出他的用意,派来兵马驻扎,如此便是锦上添花,可保万无一失。
既然有两手准备,那么后续自然少不得两手。军营住所的图纸他早已作好,渔村百姓们的新宅也有机关及地窖。建造宅子时,连同逃生之路也已为他们挖好。
如此这般,何惧几年后的战乱?
一切均以自己最理想的方向发展,这一刻,俞沐心中大石终于落下一半,脸上自然而然现出喜色。
待事情敲定后,沈康之便紧着让袁大人先行歇息,不想,刚走出书房便见王钏行色冲冲赶来。
“何故这般焦急?”
生怕王钏冲撞袁大人,沈康之上前一步,负手于背严声质问。
王钏虽焦急,却是懂分寸的。他虽不在府衙,府中动静依然了如指掌,心知府中来了一位左侍郎大人,便稳下心神恭敬的一一问安。
礼毕方才面相俞沐,略点头,道:“海货已寻到,对方果然中计,方才已接头,咱们明日便可行动。”
王钏说的自然是这几日紧盯之事。
“劳诸位大哥受累,咱们明日便收网。”
俞沐松口气,向王钏作揖行了一个江湖礼节。时间与前生事件发生的时间还差十来日,可他手头还有许多事待办,等不得那许久,自然要主动出击。
鱼自然是他暗中委托村民找来的,速速将事情解决,他也好回去着手准备兴建码头之事。
听罢二人对话,沈康之这才想起临行前沐小兄弟找自己讨走几个人。那会儿他一心想上皇城面圣,故而未细问。
“沐小兄弟的事还未办成吗?若有需要,可再派人增援。”
沈康之就怕沐小兄弟的私事未完成,恐怕要影响码头进度的。
“明日便能收网,到时还需大人升堂秉公执法。”
此事还需沈大人出面,俞沐便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沈大人听罢,怒由心头起,低喝一声:“岂有此理!”
想不到在他的管辖范围内竟出此小人,绝不能姑息!
是以,翌日大家早早便整装待发。未免无辜食客遭殃,沈康之加派人手,尚未到饭点,珑悦轩已宾客满座。
生意兴荣,热闹非凡。
只好景不长,午时一刻便出了一条人命。顷刻间,酒楼乱作一团。
饭是没法吃了,酒楼所有厨子及伙计全数被带至公堂问审。
不出意料,王大厨将所有过错推给黎老爷,甚至添油加醋,给他安了不少莫须有的罪名。
更有其他被收买的伙计出来帮抢,咬死黎老爷赚黑心钱。
几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生出不少证据来,公堂之上,黎尚百口莫辩。
外头围观的百姓见状,也纷纷谩骂起来。
公堂上,仵作正在‘验尸’,并对吃食进行查验,结果确实如王大厨所言。
证据确凿,黎尚无力反驳。百姓们终于看清黎老爷的真面目,憎恶之下竟口出恶毒言语,句句诛心,恨不能将黎老爷一家五马分尸。
王大厨仍觉不够,在公堂之上卖惨。
王大厨本是沿淮镇一鼎一的厨子,珑悦轩原本是他所有,后因染上赌瘾,无力偿还,只好将珑悦轩变卖。彼时黎尚正好学成归来,便将之买下,又因有惜才之心,将王大厨及其他厨子一并留下。
谁想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王大厨认定珑悦轩是自己辛辛苦苦打拼来的,黎尚纯粹捡现成的便宜,但因欠着赌债,一直隐忍不敢发作。
后来黎尚名气越来越旺,沿淮镇再无人提及王大厨的名讳,这让他更加怀恨在心。
而对家酒楼东家正是看重这点,轻易挑拨,并与赌场合谋,让王大厨欠下巨额赌债,二人一心搞垮黎尚,于是便有了今日局面。
如今王大厨见大势在手,正在哭诉黎尚‘抢走’自己的珑悦轩。
说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磕头请求:“求大人明鉴,求大人明鉴啊!”
沈康之向一脸怒容跪于一旁的黎尚看去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哭得惨兮兮的王大厨,他已被那王大厨吵得不耐烦,干脆命人将他的嘴堵上。
此举引来百姓们的不解,怎的还把王大厨的嘴堵上了?他才是受害者呀!
未等解出疑惑,便见沈大人和颜悦色对黎尚说道:“黎老爷可有话要说?”
黎尚当然有话说!
方才只要他开口,说不完一句话便被王大厨抢话,在外人看来便成了他在‘百口莫辩’,这时候他自然要为自己辩白。
于是,黎尚将当年购买珑悦轩的过程一一道来,并诉说自己待王大厨一向视如兄弟。
原本他并不知道王大厨因何要背叛自己,如今他终于想明白了。
当年黎尚并不知王大厨是因赌博欠债,故而才卖掉珑悦轩。也怪自己蠢,王大厨谎称家中变故,他便信了,不曾派人查探过。这人从一开始便是白眼狼,今日之事是他自己识人不清,怨不得人。
“若要说有罪,自然是识人不清之罪。这点,我认了。”
说至最后,黎尚深深叹口气。
一时间,百姓们面面相觑。
里面各执一词,到底孰真孰假?
见此情形,人群中突然有人呐喊:“大人为何将王大厨的嘴堵起来?”
“是啊,这般有失公允!”
“大人莫不是要偏袒黎老爷?”
人群中几位大汉不断叫嚣,你一句我一句。
百姓们因黎尚的言语而动摇的心,一下又被勾回去。
是啊,为啥堵着王大厨的嘴?
沈康之不欲与百姓辩解,只面容和缓看向黎尚,问道:“黎老爷可有证据?”
证据当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