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收完毕后, 袁大人便随两位大人搭官船返道回皇城。他今次有负皇上嘱托,不仅未能见到世外高人,甚至连高人的弟子也请不动。
俞沐在关丘渔村颇具声望, 皇上又素有贤名, 自不会做强求之事,故而袁大人只得灰溜溜回去请罪。
好在有建造码头的功劳, 否则他将官帽不保。
事实上袁大人早便不信什么师父之说,他曾试探过。
待俞沐拿出军营的建造图纸时, 他便几次请见俞沐的师父,多次未能如愿,本便有的疑心又冒出来。为解心头疑惑,他便借皇上之威请见世外高人,无奈之下, 俞沐这才谎称其师父已外出游历。
袁大人怎可就此罢休,故意在几近完美的图纸中强硬找出几处‘不是’, 俞沐只得改了又改。别说, 改出来的图纸比起原先的确实更完美了一些, 可前后制图手法出奇一致。
这下袁大人终于解惑, 图纸便是小少年所作!
唯一还有一事不解,便是小伙子因何不愿领功,更千方百计藏巧于拙?
袁大人最终只得带此疑惑离开, 就盼着小伙子能够在哪一日突然开窍。
他若去往皇城谋生路, 自己定当助他一臂之力。
如此人才, 就该在工部任职!小伙子能力比他还强上许多,若俞沐肯, 未来的工部尚书就是他!
*
码头运营半月后扔不见船只停靠,渔民们倒是勤快, 这般清冷境况仍坚持每日卯时便带上海货前去码头两边蹲守,满怀期待祈祷今日能够有船只停靠。
可惜,每日均失望而归。然而他们并不气馁,心知码头刚建成,先少人知晓此处航路。总不会一直如此,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反而是沈康之坐不住。
他每日均要派人走几趟关丘码头,后面干脆派人驻扎,让其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刻禀报。
沈康之对关丘码头寄予厚望,他盼着码头能够兴旺起来,如此距离他升官便当真不远了。
关丘渔村再次热闹起来是在码头建成一月之后,除去行海路过来的五千精锐之外,余下的二万五千人终于声势浩大的来到关丘渔村。
他们行的是陆路。
为了这一日,总督大人提前一日便入住珑悦客栈,只为亲自迎接同是二品的段大将军。
段大将军骁勇善战,在朝中颇具威望。他今为保码头安危而来,自己定然要尽地主之谊。
码头对总督大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个机遇,只愿能够以此为契机,让他有生之年能够归至皇城任职。
“恭迎段将军!”
五千将士及沈康之等人恭敬行礼,恭迎之声响遍整个码头。
段将军生得魁梧,更留有一脸络腮胡,一双自带狠厉之气的铜铃眼让他看起来凶神恶煞,此时骑于马背上,真真是气势逼人。偏偏他是个爱笑的,眼见总督大人亲自迎接便速速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哈哈笑着同总督大人寒暄。
“哈哈哈!还劳总督大人亲自迎接,段某愧不敢当!苏大人近来可好?”
段将军声量宏大,笑声如雷。他与总督苏大人上皇城述职时,在朝堂上见过几回,也算熟悉。
“甚好,甚好!倒是段将军一路舟车劳顿,定然受了不少罪。”
苏大人边说边引着段将军向军营走去。
段将军豪迈摆手:“咳,行军在外习惯了,这算不得什么。”
二人一路谈笑风生,段将军专心与苏大人攀谈,直到站于军营门口方才将军营细看一眼。
这一看,却是愣住了。
眼前的兵营非金碧辉煌的大宫殿,偏生它气势宏伟,给人一种不可忽视的威严感。尤其它落座的位置也十分讲究,在一干温馨家宅的映衬下,反显它的雄伟。一砖一瓦皆可看出建造者的用心,别具一格的外形,雕梁画栋精雕细琢,犹如鬼斧神工。
一向不注重外在的段将军此时狠狠愣住了,段将军常年征战在外,自诩是见过世面的,此时却有种自己是井底之蛙的感觉。
回过神后,略显尴尬。段将军这时候才想起来好好观赏一下关丘渔村,以及一路听人家吹捧过来的关丘码头。
这一看,再次被入目景观所震撼。他张着嘴,久久无法回神。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莫怪会被吹捧啊!!!
“此处极好!极好!”
段将军就一猛将,脑子里并无多少墨水,且成天与一群硬汉相处,出口的话自然不曾润色,却是最朴实。
“待将军得空,可让俞小兄弟为将军讲解一下军营的内部构造。”
苏大人这便招来俞沐,让他先在段将军处过过眼。苏大人早在沈康之处听闻俞进士一家的能力,虽不知师父之说的真伪,但在相处过后他便看出俞沐的能耐。哪怕他沉默寡言,但一开口便藏不住他的沉稳,通过他的言行举止,以及村人待他的态度便能看出其过人的才干。
段将军向俞沐看去,半大的小伙子极力掩藏气势,但他阅人无数,哪里看不出小少年在藏拙。他的军中便有许多小小年纪便一身本事的将士,故而段将军并未轻看俞沐,而是重重点头:“要得!”
早听闻关丘码头处处是机关陷阱,莫不是军营也有门道?
这样想着,段将军不免兴奋起来。若非顾及总督大人尚在此处,他真想立刻见识一下。
到了晚间,待段将军终于得闲,便片刻不停差人唤来俞沐。
俞沐身为渔农,自然万般规矩的行礼问安。然而,对于眼前的将军,他却是十分熟悉的。
此人确实有几分本事,然而他死忠,死忠的对象不是旁的,是整个朝廷。
前生朝堂动**,他最是看不过眼,曾不管不顾谏言,因此惹恼在位者,寻个由头便抄了他全家。
甚至株连九族,和自己一个下场。
前生二人倒不是没有交情,得知前来驻扎的将军是段将军时,俞沐着实惊喜。或许,有他在便是更大的保障。哪怕未来他被调派,但他身边的将士皆是得用之人,随便留下一个也胜过他人。
还有三年时间,或许,可以寻机将此人拿下成为己用,未来或许将成为助力。
因有这一层打算,俞沐在段将军面前便不再藏拙。谁都有惜才之心,段将军也不例外。
俞沐尽心尽力为段将军做讲解,他们只身二人,身边无一随从。
原因无他,军营许多机关是不为外人知的。
这是军营的后路。
了解完所有,段将军又又又一次惊得无法言语。
俞沐毕恭毕敬拘礼:“将军可还有何处不解?”
“甚好甚好,没有不解。”段将军喜得一张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他发力拍了拍俞沐的肩膀,笑道:“小子不赖,好样的!”
言罢,发现小伙子竟未受自己力道影响,依然笔挺站立,稳若泰山,当即瞠目结舌:“好小子,还习武?!”
好家伙!真他妈好家伙!是他妈的好苗子!
既不欲藏拙,俞沐便点头承认,倒是谦虚应道:“学过几招,三脚猫功夫罢了。”
“嘿,敢不敢跟老子过几招?”
此处并无旁人,小伙子又及得自己眼缘,段将军便不再收敛,拿出平时粗野的架势来。话虽是问句,却丝毫不给俞沐回应的时间,话落便开始出招。
攻势又快又狠,不因对方是半大小子便放水。
俞沐自重生以来,对于功夫从未懈怠,哪怕建造码头那段最忙碌的日子,自己也未落下过。他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加之年岁小身子尚未全然长开,更显身轻如燕,应对段将军倒是游刃有余。
段将军鲜少遇见得心对手,此次过招别提多痛快。未了,竟是硬拉着小伙子陪自己把酒言欢,当场便想将他招入麾下。
俞沐自不会同意。
“老子想将将士们操练成水军,你们村中可有好的培训人选?”
昂头喝下杯中酒,段将军说出自己的打算。既在海边,便顺应时势。不过一日光景,他已然喜欢上这个地方。此处住的好吃的好,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以往行军打仗可不少担心断粮,如今哪还需操心这许多?海边啊,多的是现成的海货,饿不死。
俞沐淡笑,开口便是自荐:“若说我便是,将军可信?”
他已不再自称草民。
同前生一样,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尤在,这让二人相处起来分外自在,年龄差算什么,不存在的。
听罢俞沐的话,段将军立刻丢下手中的大鸡腿,油腻腻的手往桌子上一拍:“信,为啥不信,就你了!”
自此,俞沐成了三万将士的‘教头’,负责将他们训成水军,日子再度忙碌起来。
日子继续有条不紊过着,十来日后,码头终于迎来第一艘客船。
其中不乏书生,他们皆为私塾而来。
客船还需继续行驶,故而船家下船备了不少货。此处码头日常用具应有尽有,各种新鲜蔬果更是长势喜人,着实让他们大开眼界。这一开始才买,便有些收不住。
船客本想下船采风,谁想也被一应物什吸去眼球,哪里还顾得上采风,一个个满载而归。
不怪他们如此,实在是此处的物什太过齐全,且价格公允,最主要便是所有物什质量上等。长长的码头,犹如繁华之地最热闹的街市,让人一逛便停不下来。
其中最火的便是一个卖石头画的小摊子,摊子后头的小丫头长得实在太讨喜了,引得他们像没有脑子的木偶,小丫头说什么好,他们便买下什么,甚至忍不住想给点赏钱。
呃,这辈子他们从未这般大方过。
怎么可以有小娃儿这么讨喜呢?
不出两刻钟,惜悦摆卖的石头画均被买了去,换来许多许多铜钱。铜钱她不喜欢,好重的呀!嬷嬷说这些至少得有二两银钱,可是二两不是连一根玉簪子也买不起吗?
这一想,惜悦就有些失落。
“无妨的,咱们明日多拿一些出来卖,卖几日可不就是有玉簪子了吗?”
苏嬷嬷安抚沮丧的小人儿,这话果然受用,只见惜悦瞬间便眉开眼笑。
惜悦重重点头:“嗯!那,我们回去画画吧,我要画好多好多画!”
小丫头开心,苏嬷嬷自然也开心,她们成了收摊最早的人家。
惜悦原本因为阿兄又忙碌起来而不高兴,如今生活多了一份期待,憋闷了几天的小脸终于又恢复笑靥,怎么也止不住那种。
随着时间的推移,停靠的船只越来越多。惜悦除每日固定的功课外,其它时间均用在画石头画上,画的多了,手法自然更为灵巧,画艺突飞猛进。
村里头家家户户皆知俞家小丫头在码头上卖石头画,生意比哪一家都要红火,通常出摊不到一个时辰便能把画作全部卖掉。他们也不眼红,甚至乐见其成。
渔夫们每每出海回来,总要把好看的贝壳送至俞家,他们知道小丫头最喜这些,寻常时候也多多留意着好看的石头,大块小块的全部往俞家搬。
没有俞家便没有今日的关丘渔村,大家正愁着不知如何报答俞家呢,能够做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们也高兴。
惜悦为贝壳画上各种各样的图案,其中以风景及花草居多,石头画则以海鲜居多。有些贝壳还被惜悦穿成手串或者各种饰物,别说,这些可吸引了不少女顾客。
总而言之一句话:供不应求。
而俞沐那边,他仅用不到一年的时间便教会将士们凫水作战,如此,他便又闲下来。
这回是真的清闲,他便全心全意教导家中弟妹,偶尔在惜悦休沐时,还会带她去赶海,自然次次有惊喜。
惜悦在俞沐精心陪伴和教导下,无忧无虑成长到八岁。
最近惜悦发现阿兄有些不对劲,他变得好喜欢粘着自己呢。虽然她很高兴,可是阿兄要嘛一直一直盯着她看,要嘛就是发呆。
惜悦怀疑阿兄是不是中邪了,所以趁阿兄不注意去找阿娘说道,可自从她找阿娘说过之后,阿娘也开始变得不对劲,时常看着阿兄发呆,每次阿兄出海打鱼,阿娘都要多看阿兄几眼,然后守在门边眺望大海,一整日心不在焉。
奇怪奇怪,阿兄奇怪,阿娘阿爹也奇怪!
大家都怎么了嘛!
终于有一日,阿兄郑重其事对她三申五令,说了许多‘不许’和许多‘必须’,惜悦能说什么呀,当然乖乖点头应允,要不然阿兄的表情好可怕的呀,一副不答应便要受罚的样子。
之后几日阿兄不厌其烦每日重申那些话语,并喜欢反着来考她,惜悦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其中阿兄最喜欢提醒的便是让她不可忘记自己未来是要嫁给阿兄的。
她没忘记呀,一直一直记着呢!
这天夜里,惜悦无意瞥见阿兄找阿娘和阿爹去书房密谈,本想偷听的,可阿兄的耳力太好了,思及此便作罢。
后来她想着要不干脆等等,等他们出来后再去问一问阿兄。可他们聊的太久了,惜悦最终没能熬住先行睡去。待她翌日醒来便得到阿兄已然出海的消息。
原以为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出海,却不想,阿兄再也没能回来。
阿兄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