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荣只扔了一个枕头, 没有扔下被子来。
崔呈绍身为相府之子,虽比不得公主尊贵但在家中时也是锦衣玉食,像睡地板这种事,实乃前所未有。
地板又凉又硬, 哪个姿势躺久了, 着地的骨头都硌得疼,所以不得不频繁翻身调换位置, 崔呈绍这一宿睡得相当不安生, 直到天快亮了才算是勉强熟睡了一会。
天光刚亮的时候, 他隐约觉得身边有人影晃动, 身上一阵阵的发冷, 睁眼一瞧,心脏吓得差点跳出胸腔。
安荣不知什么起的, 正蹲在他的身侧, 她穿着白色中衣, 乌黑的长发披散着,换做寻常女子, 幽冷天光下如此形象必似女鬼无疑, 但安荣容貌绝丽,不施脂粉也是粉面桃腮,看着并不吓人, 真正恐怖的是她凉悠悠的眼神和手中寒光闪闪的匕首。
安荣一手提刃, 一手虚搭在他的腰腹。
崔呈绍莫名觉得要命的下半身凉风阵阵, 紧张把身上绷紧, 眼神一刻也不敢离开公主手中的薄刃, 总觉得自己只要一错眼神, 可能就要从此雄风难振了。
安荣的物件都是最好的, 包括匕首这种不常用的小玩意也皆是削铁如泥的宝贝,此刻那刀尖正缓缓的往下落。
崔呈绍不动,额头上隐隐出了汗。
安荣瞧着他的反应,良久将刀刃在他的裤子上擦了擦,把刀收回了刀鞘。
“为什么不躲?”她问。
崔呈绍挺过一场危机,心中有些许后悔自己所作所为是有些险了,此时当是适当示弱。
他颇为真诚地直视安荣的眼睛回答:“臣是公主的人,此身此心,公主随意处置,臣没有怨言。”
安荣疑惑地皱了皱眉,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崔呈绍如此言语确实安抚住她的一些怒气,她杀气渐敛,但还是觉得很厌恶,于是起身,看也不看他,叫人进来伺候。
这一日入宫,安荣陪着父皇母后用膳时,几番鼓起勇气总算开口说道:“我想和驸马和离……”
皇后闻言,难得向女儿投去严厉的目光:“任性也要有个限度,是你自己挑的驸马,亲自和你父皇要求的成婚,这才多久就闹着和离,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安荣自知理亏,扁着嘴不出声了。
但皇后终究是疼爱女儿,她见安荣眼下发青,显然是昨夜里没睡好,叱责过后还是又询问起细节:“你们夫妇昨天闹别扭了?”
安荣点头:“我嫌弃他恶心,叫他睡地板了。”
皇帝听了这话,不知为什么与皇后对视了一眼。
皇后本来还想说安荣孩子气,不稳重,结果想起自己的旧事,这批评的话就没说出口。
安荣见父皇母后都不再说些什么,觉得他们必要支持自己,于是又道:“他成婚前心有所属,是个外头的女人,我知道了,横竖觉得气不过,我堂堂大胤公主难道要做他崔四郎的退而求其次吗?比他有能力有前程的也不是没有,我换一个驸马就是了。”
皇帝这会突然发话了:“崔呈绍是崔相的儿子,和离等于是在打崔相的脸,你要知道这其中的牵扯,没有驸马行止不端的确切证据,空口闹和离可不是道理。”
安荣嘀咕:“证据还不简单,我这就把那女人找出来对质,看他崔呈绍敢不敢不认账。”
安荣离宫回府,正要派人将那烟花女子抓来,还没下令,忽听外头说相府的五姑娘来了。
安荣向来恩怨分明,哥哥的罪过怪不到妹妹身上,人家既然上门她还是妥善的招待。
崔竹溪还是第一次没和母亲一起,独自来这位公主嫂嫂的府邸,有些紧张,她的随身丫头捧着一幅卷轴跟在后头。
她见了安荣行了礼,被叫坐喝茶。
“五妹妹来有什么事?”安荣惦记着心事,有点心不在焉。
崔竹溪腼腆一笑,答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四哥说要我将他书房里保存的一卷画带过来,他要存放在公主府的书房。”
安荣现在对崔呈绍的事毫无兴趣,提起他就闹心,只是崔竹溪看着很雀跃,于是她敷衍问道:“不知是什么画作?”
崔竹溪道:“我四哥的拙作,我估计公主看了能高兴。”
安荣心中冷笑,高兴?不气死就算不错。
崔竹溪不知道眼前公主对自家哥哥是一万个看不顺眼,还以为他们如传言般情投意合,于是兴冲冲地叫丫鬟打开了卷轴给安荣看。
安荣本是抱着嘲讽的心态,结果随着那幅画徐徐展开,她逐渐陷入了迷惑不解。
那卷轴是一幅装裱好的美人图,而美人图上画得正是自己。
按说,崔呈绍与她成婚之前,家中有一幅婚配对象的画像也不奇怪,但眼前这一幅看纸张明显是多年前的旧作,画像上的自己也是豆蔻年华的模样,人像所穿的衣着她也还记得自己确曾穿过。
崔竹溪道:“我四哥善画美人图,但一直只画家中姊妹,并不画外人,公主殿下是他画的唯一一个当时家族之外的女子。”
崔呈绍的妹妹自然替崔呈绍说话,安荣并不尽信,所谓唯一可真可假,她又不能杀去崔府抄家,说不准他的书房里还藏着半个胤都青楼女子的画像呢。
送走崔五姑娘,安荣独自细细瞧那幅画。
崔呈绍才名远播,可不是徒有虚名,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这美人图画得更是栩栩如生。
画中的豆蔻少女安荣穿着绣缠枝牡丹的丹橘色衣裙正在铺蝴蝶,百花丛中,许多美丽的蝴蝶飞舞,安荣只神情专注的盯着其中一只,旁得她看也不看。
安荣还记得,那是宫中的赏春宴,她在花丛中散步,许是喝了许多果子露,身上香气招引了几只蝴蝶围绕着她飞舞,还有的落在她的手上,她觉得新奇,高兴极了,恰好瞧见不远处有一只极其美丽的蓝色蝴蝶落在花丛中,她便伸手去招引,可那蓝蝶很不识抬举,安荣每每靠近它就振翅飞走。
后来安荣的目光就彻底被那只蓝蝶吸引,旁的蝴蝶她都不放在眼里了。
安荣还记得她抓了半天也没抓着,蓝色蝴蝶最后飞了个无影无踪,没想到当时这一幕居然被崔呈绍看见了,还画了下来。
这画几乎再现了那一日她的衣着发型,表情神态,说明画画之人对此印象非常深刻才能记得如此清楚。
安荣困惑极了,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崔呈绍一直都喜欢她吗?
可是他现在的表现看起来实在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