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法子的人, 还能是谁呢,云舟颓然而坐。
这世上最无力的事,是连怨怼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你还要对怨怼之人有所求……
薛尚宫见云舟浑身竖起的尖刺都无力垂落了,趁机劝道:
“公主也是聪明人,知道渤阳王殿下不像您的气话里骂得那样坏, 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何苦针尖对麦芒呢?”
云舟将额头抵在床柱边, 无力道:“他哪里是针尖?他是最锋利的剑,所向披靡,在他面前, 我的力量何如草芥?”
薛尚宫道:“百炼成钢不敌绕指柔, 公主怎么不懂这个道理?”
云舟默了一会, 抬起了头:“他将我关在这里,不许我出去, 他不来我能如何?”
薛尚宫这才笑了:“奴婢就知道,公主有再多委屈也不可能拿晨霜公主的命运去任性, 公主想通就好, 至于能不能出去, 您得试试才知道, 殿下白日里出宫去了, 晚上才回来, 这几日一直住在临风阁里。”
到了掌灯时分, 宫门下钥之前, 薛尚宫将云舟送至临风阁。
玄羽立在门外, 拦住了她的去路。
“殿下不许任何人打扰, 姑娘不能进去。”
云舟往后退了半步, 平声道:“若说天下间有一人了解殿下所想,恐怕非玄羽大人莫属了,玄羽大人,我都已经来了……”
玄羽被她盯了半晌,终于让开了身子……
云舟的裙摆浮动过临风阁的门槛,脚步轻轻地向深处走去。
她心中想得很明白,今天要来求和,但不能卑躬屈膝。
萧铮那样的脾气,她越是对他有所求,就越不能突然转变态度,不然可能会适得其反。
好在庆国公府上有丧事,真要纳晨霜还得些时日,事态尚未迫在眉睫,有时间让她步步为营。
临风阁里萧铮一人默立在窗前,那徐徐渐近的脚步声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玄羽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敢把本王的话当做耳旁风。”
萧铮的音色如月色一般幽凉。
云舟胡诌道:“是我把玄羽大人推倒了,他起都起不来,并不是不拦我,殿下要怪就怪我吧。”
果然,萧铮闻言忍不住回头:“你好大的本事啊,讲笑话的本事。”
“说吧,你昨日恨不得我死,今日主动来见我,是要说什么?”
云舟垂眸,面上似还是有几分怨念:“我只是来问问殿下,把我抓回宫来,是要怎么保护我?大妃难道看我顺眼了吗?”
萧铮道:“没有,我这回抢你回来,她看你越发不顺眼了。”
云舟又问:“你既然是因为觉得无力保我才把我送走,那现在又让我回来,难道是有法子保我?”
萧铮道:“没法子,你得自保。”
云舟见他如此说话,转身作势要走,被萧铮两步上前来拉住。
他的胳膊铁似的箍得她动弹不得。
云舟气结:“你这无赖!我真后悔来见你!”
“可你还是来了。”萧铮的语气不似之前那样冷,“你也没有那么恨我对不对?”
云舟狠狠踩了他一脚,叱道:“不,我恨死你了!”
萧铮再一次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用手臂将她锁在榻上。
只是这一次,他也一起躺了下来。
云舟大惊,试图挣扎起身。
只见萧铮手臂一扯,拉开了榻上的棉被,一把将云舟按倒:
“我承认都是我的错,是我一念之差将事情搞砸了,不要再和我吵了,今天吵累了,睡觉。”
云舟猝不及防又被按倒,想再度爬起来,但萧铮的胳膊箍在她腰间,重似千金,且他躺在榻的外侧,像堵城墙似的横在那里。
云舟要起来,比翻过燕山都难。
临风阁里没有宫人,榻边的灯火无人添拨,渐渐熄灭。
云舟也没了挣扎的力气,认命似地躺在那里。
她想了想,忽然在寂静中开口:“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她的声音轻而缥缈,但半晌无人回应。
云舟以为萧铮真的睡着了,侧过头去看他,发现他不说话,但睁开了眼睛在看着自己。?0?3?0?0?0?8?0?8
他果然根本没有睡。
萧铮思量了一会,最后还是告诉了云舟关于阿月的事情。
他讲的很简略,很平静,刻意没有放多少情绪在里头。
但那长街孤月,少女惨死的画面还是在云舟的脑海中成形了。
虽然她没有见过那个叫阿月的女孩子,但她能想象到如果没有那杯毒酒,她现在还是个无比鲜活的姑娘。
而那毒酒是自己的父皇赐下的。
云舟不出声,一滴泪珠从眼角顺着太阳穴流到枕衾上。
她沉默了良久才从那种悲伤的残云中抽离,她想起萧铮将她的汤碗打翻后,微微颤抖的双手,开口问道:
“大妃那样暗示你,你怕我有一天和阿月一样,那现在为什么又要强留我在身边?”
萧铮翻了个身,从侧躺变成平躺,头又不知不觉向里侧挪了挪,离云舟的头更近了些。
“因为我看不得你和别的男子在一起。”
“你……”云舟一时气结,不知做何言语。
过了一会才到:“自私。”
“嗯,我是自私,所以为了补偿你,我会用很多好东西来和你交换。”
云舟冷漠:“什么好东西我都不想要,我不想成为大妃的敌人。”
萧铮在黑暗里似乎笑了,语气不乏调侃:“你有一肚子的聪明才智,难道连你未来的婆母也搞不定吗?”
云舟简直不知先呛他哪一句好,最后只道:“谁是我的婆母?你不要胡说八道!”
萧铮这次笑意越发明显:“你就算就在岷山王府,大妃依然是你的婆母,你横竖是逃不过她。”
云舟恨恨:“我是逃不过你!你这自私鬼!”
她忍不住要伸手去打他。
萧铮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抬起的手,看住了她的眼睛,语气归于郑重:“逃不过就跟了我,不好吗?我想这世间的男子,应该也没有几个人能强过我去。”
云舟被他认真的眼神凝视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深知自己身份的敏感,从大妃对她的态度上已经能看出端倪,她抽开手,道:
“你不如直接把我拉去战场做箭靶子,我可能还比嫁给你要死的轻松些。”
萧铮收回目光道:“自古富贵险中求,我也不会让你孤军奋战,明日我先去见过大妃,为你争取些时间。”
云舟被他自作主张的语气气的发昏:“若我能选,我绝不选做你的什么妃子,你们男人最是负心薄幸,你知道我不想活成我阿娘的样子!”
萧铮似乎早猜到她会这么说,他重又看着云舟缓缓地问出一句话来:
“你总是自比你阿娘,但你阿娘住过凤梧宫吗?”
萧铮这一问,将云舟惊住了。
凤梧宫,为皇宫三大主殿之一,承天殿理政,昊天宫为皇帝寝宫,萧铮还尚未住进去。
而凤梧宫,历来为皇后居所。
云舟知道萧铮喜欢她,想将她纳入后宫,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想将她推上后宫至高的位置。
她是前朝公主,是曾经的敌人的象征,一个初定天下的帝王为何要将她这样一个身份的女子送上后位?
因为爱她?她不相信。
“你要让我当皇后?”云舟一时没有头绪,还是问出了口。
萧铮是和衣而卧,并不大舒服,他抱着手臂,反问道:
“怎么?连皇后之位你都看不上眼?”
云舟疑惑道:“你是北燕人,即将建立大燕王朝,为何立前朝公主为后?你们北燕的宗室不可能会同意。”
萧铮轻哼一声:“谁说我要建立大燕王朝?”
云舟越发一头雾水了:“那你……”
萧铮见云舟越发不老实,有要起身的趋势,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按下:
“本王困了,你不要出声打扰本王睡觉,自己在这里想吧。”?3?7?3?1?2?5?3?1
说完松开手翻过身去,留个背影给她。
云舟气不过,瞪了一眼,知他不会让自己起来,干脆也翻过身去,两人背对着背躺着,倒真似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妇一般。
云舟完全无法入睡,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萧铮的话更加超出她的预料。
薛尚宫说,她可以在宫中做魏人的抓手。
而萧铮又告诉她,她可以做皇后。
可这一切的代价就是她会成为众矢之的,北燕一派会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为首的,便是大妃。
她几乎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云舟恍惚之间被阳光晃了一下眼,然后隐约听见佩环叮咚之声。
加之还有三三两两的脚步声。
云舟骤然惊醒,抬眼望去,发现是伺候晨起的宫人正服侍萧铮穿衣。
她们个个目不斜视,仿佛看不见榻上的云舟一样。
明明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眼下这场景让云舟莫名红了脸,
她索性又将眼睛闭上,偷偷将被子拉高,掩耳盗铃。
萧铮眼尖,早看见她醒了,于是临出门时忽然俯身对她道:
“你再睡会吧,伺候你的人一会过来,这些日子你先住进双鸢阁,待我下了朝,去一趟大妃处,回来再与你说。”
萧铮说完,便上朝去了。
过了一会,又有宫人进来服侍云舟。
一张口,是小钗的声音。
云舟这才从被里探出脑袋来。
小钗知道云舟又回来了,非常高兴,傻乎乎问道:
“公主,小钗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你了呢,这回公主又睡了龙榻,是不是不会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