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舟

第52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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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云舟勉力勒紧缰绳, 双腿紧夹马腹,但追电似乎已经失去了一个畜生仅有的一丝灵性,一心只想甩脱背上的累赘。

那两个孩子也吓到了, 不敢近前,男孩子焦急地喊着:“马惊了!马惊了!救命呀!”

玄羽本来只是跟在后头,这骤然的惊变发生, 他猛地纵马追赶, 接近时, 从鞍上一跃而起,锁住云舟两肋,将她裹在怀中扑下了马。

同时, 近马的一瞬间, 他松开云舟, 以手为刃,在马头处猛力一斩, 追电瞬间停止了嘶鸣,摇晃了两下, 倒在地上。

云舟被玄羽带着落马, 但玄羽先落地, 而后翻身一推, 云舟一个踉跄, 终究没有摔倒在地, 不算太过狼狈。

她气喘吁吁地站直身体, 看着倒下的马匹。

追电还在急促地呼吸, 口中吐出了一些白沫子。

玄羽冷然起身, 抽出腰间的匕首, 二话不说向着追电的脖子刺去。

“别!”

云舟惊慌地扑过去阻止, 踩到了斗篷一角,扑倒在地,但好歹还是及时拽住了玄羽的袖口。

玄羽的手还是保持着下刺的姿势没动,道:

“冲撞贵人,它罪无可恕,刺死它,也不妨碍查它是否中毒,中何种毒。”

说完,捏了捏刀柄。

云舟连忙道:“它什么罪,我说了算,萧铮也得听我的,不许杀它!”

她直呼萧铮的名讳,让玄羽愣了愣,但终究是放下了手臂,收刀回鞘。

云舟松了口气,整理一下衣裳,然后转身向那两个孩子走去,柔声询问他们出身何族,与何人同来,问明白了,便叫那两个孩子走了。

玄羽从怀中掏出一粒黑色的珠子,轻轻一磕,然后扔向高处,那颗珠子便在半空爆成一朵朱砂色的烟花。

没过一会,就有两骑由远及近,疾驰而来。

是乌鹊营的手下。

那二人前来,听了玄羽的吩咐,检查了追电的情况,得出了中毒的结论。

云舟问道:“它还能活吗?”

一人答:“若现在带回去救治,能活。”

玄羽拉过自己的马,向手下命令道:

“你们将这里处置了,把马带回姑娘营帐,切记不得假乌鹊营外任何人之手,另外传我命令,暗中将马场所有饲马小吏抓起来审问,我现在带姑娘回去禀报主上。”

手下领命,玄羽扶云舟上马,护送她回了大营。

一直回到自己的毡帐中坐下,云舟才发觉自己的手还一直在微微的发抖,她将两手叠住,对小钗道:“叫玄羽进来。”

玄羽教云舟骑马时,穿的是马官的外袍,此刻脱了,恢复一身玄衣。

云舟前后联系,将事情想透了,终于开口道:

“下毒的人,估计不认得你,以为你只是个马官,所以才敢动手,而背后指使的人,也没想到陛下会把你指派给我。”

她的手指绞紧了,道:“宫里有人想让我死在这。”

宫里人是谁,已无需多言。

小钗听了吓得一个激灵,她惊慌地捂住嘴:“怎么会有人这么狠毒?这得立刻告诉陛下啊!”

云舟轻抚着靠垫上的绒毛:“这事陛下知道了,也是难办,投毒的马官被灭口了,查下去也是死无对证。”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道:“我去见见陛下吧,听听他怎么说。”

说完,云舟重又起来,穿上衣裳,出门往王帐的方向走。

经过一处角落,忽然听见几声不怀好意的笑,那笑不是冲着她的,而是从一处北燕贵族帐子后头传来,好几个半大孩子的声音,叽叽喳喳地骂着人,中间夹杂着卑微的求饶声。

云舟绕过毡帐,果然看到几个北燕贵族的孩子在围打一个小内侍。

那些孩子一边踢打一边骂:“最讨厌你们这些魏人,我阿爹说了,你们魏人生来就下贱,还不服,打你还敢还嘴,真是反了天了!”

那小内侍被打得呜呜咽咽,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一旁有个小些的孩子有点担心,说道:“大哥,万一打死了,不好吧?”

那大的不屑地笑起来:“我爹和我叔父陪着皇帝陛下打江山,不过打几下路过的狗,死就死了呗,谁敢跟我爹计较?”

云舟听到这,走上前去制止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还不快住手!”

那为首的贵族少年知道她是皇帝的女人,不敢当面冒犯,只得停手,狡辩道:“他不长眼冲撞了我,我自然收拾他。”

那小内侍见了救星,用最后一点力气爬起来,拽住了云舟的裙角:“姑娘救救奴才……”

同为魏人,自己也才经过一场北燕人不讲道理的谋害,云舟感同身受,向那顽劣贵族道:

“他犯了错,自有规矩治他,你这样的行径让陛下知道了,必要惩治你们!”

她把其余几个人也扫视了一遍,见他们都低头不语,便要吩咐小钗找人来将受伤的小内侍搀扶走,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粗犷的声音。

“岂有此理!”

那为首的北燕贵族少年一见到那人,眼睛骤然一亮,那种通身傲慢的气息又回来了,只听他叫了一声:

“叔父!”

云舟回头,见到了经过此处的冕图王。

冕图卓泰个子高大,他居高临下俯视云舟,很鄙夷地打量了她一番。

“你以什么身份在这里替陛下发火?”

他走过来,一抬脚,小钗以为他要对云舟下手,向前挡去,见冕图王一脚踢翻了那个刚爬起来的小内侍。

冕图卓泰道:“下贱东西,你自己说怎么回事,莫要颠倒黑白。”

那小内侍吓得直哆嗦,伏地哭道:“是奴才的错,是奴才冲撞了冕图少爷,奴才该打。”

冕图王把踩在内侍背上的脚拿开,对云舟道:?3?5?3?4?0?6y

“听见没有?他自己说他该打,姑娘回去等着夜深了,伺候陛下的床榻事也就罢了,白日里还是少管闲事。”

说完,冕图卓泰笑起来:“姑娘要去陛下那状告老夫也可以,瞧瞧陛下为了这点小事要怎么处置本王,哈哈哈。”

云舟气得发抖,明知冕图卓泰很可能就是惊马的操作者,因为没有证据什么都不能说。

小钗也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公主,咱们还是赶紧去见陛下吧。”

冕图卓泰朝他的侄子一招手:“走,跟叔父吃烤羊去。”

那冕图家的少爷得意洋洋看了云舟一眼,跟着冕图王走了。

那小内侍还在地上呜呜哭,他瞧见人都走了,才敢出声,泣道:“奴才给姑娘添麻烦了。”

云舟蹲下身,拍了拍小内侍的肩膀,柔声道:

“魏人不贱,你不该受此折辱,你记着我的话,我暮云舟以后会竭尽所能,保护你们不再受这样平白无故的欺凌。”

小内侍抬头,露出茫然的神色,他不知道云舟的话是什么意思,一个弱女子,又能保护谁呢……

云舟的手从小内侍肩膀上拿开,攥了起来。

萧铮的王帐内,冕图王刚刚离开,因为魏燕两派斗法,纷纷向他表忠心,事情做的比之前尽心的多。

冕图王带的兵,没有全部参与南征,而是有一部分留在北燕负责**平西域的流寇,昨日刚刚传回捷报,冕图王麾下一位将领,将在北燕为祸多年的一伙流寇一网打尽了。

本来正是君臣和谐,论功行赏的时候,可见冕图卓泰的中途,萧铮得到奏报,说是云舟骑马时马出了意外,幸得玄羽在侧,并无损伤。

追电是千挑万选的良驹,这时候出意外,其中必有蹊跷。

萧铮看了纸条上的奏报,平静地放在一边,直到冕图卓泰离去都没有动声色。

他知道云舟受了惊吓,想要去看看她,刚要动身,就见徐勿带着云舟掀开门帘进来了。

云舟围着白色的狐狸围领,长长的锋毛簇拥着她苍白的小脸,因为一路过来,又惊又怒,眼下微微泛出青色来。

萧铮当即迎上前。

云舟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还撑得住,在看到萧铮的一瞬间觉得后怕极了。

如果不是恰好跟着她的不是普通的侍从,而是玄羽,那恐怕她现在已经殒命在马蹄之下了。

那一直被压抑的恐惧现在才翻涌上来,令她浑身颤抖。

“萧铮……”

她一声哽咽,眼泪滚落下来,直接扑进了他的怀抱,他的温暖,气味,宽阔的肩膀,坚实的胸膛,围拢成坚固的城墙将她容纳其中。

只有这里是安全的,那几乎是她那一瞬间的本能所想。

耳畔是萧铮的柔声安慰,他轻轻拍着她:“不怕了,没事了。”

云舟哭了一会,把他胸前的衣服都哭湿了,才抬起脸来,用红红的眼睛看他,问道:“你都知道了?”

萧铮点头:“刚刚知道,正要去看你你就来了。”

云舟想和他分析这次毒手的元凶。

她不求他追究到他的亲生母亲,但起码要追溯到冕图王和冕图青茵,予以惩戒。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化才会这样……”她揉了揉发紧的嗓子,认真说道。

面前的萧铮握住她的双手给她取暖,说道:“马毕竟是畜生,一时发了疯也是有的,今日索性有惊无险。”

他温柔至极,然而云舟的表情僵住,本就苍白的脸色逐渐灰败下去。

“你觉得惊马是意外?”

她的语气里透着难以置信。

萧铮垂眸,掩住眼中的神情:“马有的是,改日再挑一批好的给你,或者你不敢再骑了,咱们就不骑了,都随你。”

云舟望着他回避的目光,方才那种安全感的高墙轰然坍塌,冷意从心底一点点漫上来,像冰雪融化而成那样寒冷。

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们魏人生来就下贱……”

“姑娘要去陛下那状告老夫也可以,瞧瞧陛下为了这点小事要怎么处置本王,哈哈哈。”

方才冕图卓泰和他侄子的话突然回响在耳畔。

她仿佛又听见他们那肆无忌惮的笑声。

他们不屑地朝她投来目光:“去告状啊……下贱……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铮眼看着云舟的指尖一点一点的从自己的掌心抽离,他收紧了手,还是没握住……

云舟向后踉跄了一步,萧铮伸手去扶,见她下意识避开,仿佛他的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她的眸色凝下来,像冬日的水潭表面,迅速结起一层薄冰,她看着他,露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那云舟不打扰陛下了,云舟告退。”

他试图在她转身之际去牵她的手,但没有碰到,云舟把手拢进袖中,决然离开了王帐。

小钗一路跟着她回去,发觉她状态很不寻常,待四下无人了才敢问:

“公主,你和陛下吵架了吗?”

云舟抱膝坐在榻上,摇头。

吵架?她有什么资格吵架?

是她想得太美好了,忘了帝王的本质,被一点甜言蜜语就迷惑了。

现在回想,萧铮做的每一项妥协都不是只为了她,更多的是为了他的政治理想,只是刚好她符合他的对皇后的期待。

当他们利益相同时,就是盛宠,而当她的利益和他的大局相悖时,她就是被舍弃的那个。

意外?他会觉得那是意外?

云舟忽然笑起来,可那笑容看起来很凄楚。

小钗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吓坏了,忙劝道:“和陛下吵架也不用这样啊,公主,这么危险,大不了咱们不当皇后了,咱们去南兹找赵娘娘去。”

云舟视线垂落,看见自己的裙角,上头斑斑点点沾着几点血迹。

是那个被打的满脸是血的小内侍抓她裙摆的时候留下的。

过了这一会,血色已经变得发乌,染在平安吉祥的刺绣纹样上,显得尤为讽刺。

“不行。”

她盯着那血迹喃喃道。

“原来我可以走,现在我必须做皇后。”

……

夜里,云舟躺在榻上,睁着眼睛,难以入睡。

毡帐外很远很远的地方,偶尔会想起一声狼叫,呜呜咽咽的在夜风中回**,听起来孤独而凄绝。

门外,隔着厚厚的门帘,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钗的声音微弱:“陛下,公主她……”

“她晚上吃过东西吗?”

“没有……”

“……”

云舟躺在那里不动,听见门帘掀动的声音。

靴子落在毡毯上是无声的,但她知道他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