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让她的脑子分外迟钝, 连同感官也变得迟钝似的。她分明感觉到了唇被堵住了,可那被咬住的触感缓了会儿,才慢慢清晰。很陌生的感觉, 贴在一起的唇瓣是软的, 却又像是硬的。
她用迟缓的脑瓜子试图思考这一切, 但无能为力。
片刻之后, 她感觉自己的唇齿被撬开, 她在心里想的是要反抗, 不让他得逞,可整个人都晕乎乎软绵绵,根本使不上劲, 只能任由他**。紧跟着,是清苦的**渡入口中, 她不由得吞咽下去, 熟悉的苦味顷刻间占据了她的味蕾。
她本就难受不已,这下更难受了。眉头当即皱成一团, 发红的眼眶不住地往下掉小珍珠,怎么也停不下来。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做梦, 好可怕的噩梦,一个接着一个, 好像根本醒不过来似的。
那清苦的**终于被尽数吞咽下去, 临春被苦得眉头紧皱, 可怜巴巴。她好想努力从梦里醒过来,想到上一次自己也曾做梦梦见吃药,是打碎了碗之后便醒了过来, 遂努力地抬起手,想要把谢明峥手上的药碗撞倒。
感受到怀中人的挣扎, 谢明峥剑眉微压,将双臂收得更紧,控制住她,小声斥道:“别动。”
他将药碗送到嘴边,饮了一口,而后再次俯身,含住她唇,将清苦的药渡给她。
临春讨厌吃药,她呜咽着,软绵绵的手臂抬高,试图推开谢明峥。可他的胸膛那么坚硬,仿佛一堵墙似的,根本推不动,反而推得她自己手疼。最后变成她抓着谢明峥的衣领,低声啜泣。巴掌大的小脸因为药太苦,皱成一团,实在可怜极了,任谁看了都要不忍。
但谢明峥却仍旧冷着脸,将那碗药尽数渡给她。
一次又一次,一口又一口,不知道过去多久,临春感觉自己仿佛已经给整个人被泡在苦药里,从舌根开始,一直苦到心里。
终于,他松开了她的唇。
最后一点药也顺着喉管吞咽下去,刑罚终于结束。
临春哭得更厉害,往他怀里一埋,背影颤抖着。谢明峥轻拍着她背脊,温柔安抚,待她哭得没那么厉害了,才拿来一旁的糖丸,要喂给她吃。
“阿宝,吃颗糖丸就不苦了,乖。”
可方才吃了亏,吞了一肚子苦药,临春这回怎么也不肯张嘴。她死死咬着牙,眼泪从两颊往下掉,落在他手心里,哭得人心都要化了。
谢明峥心底发闷,还是选择了老办法,将糖丸自己含住,而后俯身,强硬地撬开她的嘴,将糖丸送进去。临春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不肯配合,便将一条软舌堵在前面,不停地将糖丸往外推。
可她连舌头都软绵绵没力气,不像在推拒,反而像嬉戏,勾得谢明峥无名火起。他将糖丸送进她嘴里,而后退出她唇舌,眸色微冷。
临春似乎终于意识到这回不是苦药,而是甜滋滋的糖丸,甜味慢慢从味蕾渗透散开,将她的心安抚下来。她的哭声渐渐止住,意识也再次昏睡过去。
谢明峥看着怀中人的睡颜,伸手仔细将她有些乱的碎发抚顺,而后将她送回**躺下。
隔着象牙落地屏风,碧云看不见里头的情势,陛下一个人在里面守着,碧云有些不安心。
陛下是大男人,又在军营中厮混久,怎么会照顾人呢?可她家主子的性格她们再清楚不过,不爱喝药。她们用了各种办法,那碗药就是喂不下去,急得她们像热锅上的蚂蚁。已经一天两夜,太医说了,若是这热再退不下去,身子空哦啊要出大问题。
终于,里间传来动静,碧云忙不迭低下头来。
玄色靴履停在视线里,帝王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药她已经喝下,你们仔细照料,若发生任何事,先来禀朕。”
“是,奴婢知道了,恭送陛下。”
年轻的帝王极有威压,除却与他们主子在一起时,没那么骇人,其余时候都令人敬畏。待谢明峥走远,碧云才赶紧绕过屏风,进里间查看临春情况。
少女安然躺着,眉目舒展不少,似乎已经没那么难受了。床头小方几上,漆金托盘内的那碗药,曾让她们都束手无策,此刻却已然空得见底,药碗旁边的糖丸也少了一颗。
碧云松了口气,赶紧去告诉朱弦这个好消息。
朱弦听罢亦松了口气,道:“喝下药真是太好了,只是不知陛下如何喂下的那碗药?”
她们试过几次,临春皆是不肯吞咽,最后尽数喂了枕巾。
碧云咳嗽了声,想到什么小声道:“我怀疑陛下是嘴对嘴喂的。方才陛下从我身边经过时,我闻见他身上的药味了。而且从前那些话本里不也常这样写么?女主角受伤喝不了药,男主角便嘴对嘴喂。”
她们贴身伺候临春,自然也跟着临春看过不少话本。但到底是姑娘家,说起这种事还有些不好意思,碧云又咳嗽了声,道:“陛下定然喜欢我们娘娘。”
喜欢她家主子也很寻常,毕竟她家娘娘除了脑子有点笨有点娇气有点爱哭,以及偶尔有点小脾气之外,全是优点。
至于优点,那可海了去,论美色,她家主子那可是玉京数一数二的,身段也是,她家主子还会跳舞,声音也好听,又很善良,还很可爱。
就是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们主子的,是一年前陛下回玉京那次?还是两年前陛下打了胜仗回京领赏那次?亦或者,其实陛下对主子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应当不可能,那会儿主子刚与陛下结仇呢,那就是结了仇之后,陛下对主子不打不相识,因恨生爱。
碧云有些大胆地想着,有些傻笑,朱弦无奈摇头,转身出去请太医了。
走的路上,谢明峥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临春。
那天夜里,她便不大对劲,但谢明峥当时头脑昏昏,心仿佛膨胀到从未有过的程度,他脑子里不停地回忆起她柔软的足与自己坚硬的,那种触觉。
别说当时身临其境的他如何欢愉难止,就连后来回忆起来,都欢愉难止。因而他并未竟未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谢明峥压根毫无睡意,到后半夜,都未曾睡着。而身侧的人,却睡得那般安稳,他甚至有些挫败,觉得她竟没心没肺至此。
她忽然翻了个身,整个人钻进了他怀里,热得像个火炉。
那一刹那,谢明峥先是有些无措,而后才意识到她身体温度高得异常。他后知后觉地抬手探她额头,很烫,加上白天她曾落水,他终于紧张起来,命人传太医。
太医诊治过后,说是风寒入体,又受了些惊吓,还有些心思郁结,恐怕是先前高贵妃出事时,便一直心里想着事,到如今借这风寒一并爆发。这一病,来势汹汹,临春又一向不是身子强健的人,从那天夜里后,高热发了整整两日,也不见退。
药也喂不下去,她根本不肯喝,急坏了碧云她们。太医也是着急,若是这热一直退不下去,人迟早会出问题的。再拖下去不是办法,谢明峥只好以嘴渡药。
方才她醒了一回,又将药尽数吃了,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谢明峥捏了捏眉心,收回思绪,回去处理政务。
他这两天一直在临春身侧照顾,夜里也没睡什么,眼下乌青十分骇人。几位大臣并不知,还当陛下忧思为民,十分感动。
谢明峥与他们商讨着政事,心里却频频走神,想到临春。不知她醒了没有,不知她热退了没有。
他垂下眉目,轻捏眉心,收心与他们交谈。
“陛下,新令的推行一直不顺利。臣以为,陛下自然一心为百姓考虑,只是百姓们习惯了从前的政策,恐怕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新令。此举费心费力,不若陛下……”李尚书道。
“无妨,接受不了便慢慢接受,任何新事物都是需要时间的。朕心意已决,爱卿不必多说,只管尽力去做。”
李尚书闻言脸色变了变,维持着体面:“是,微臣明白。”
心中却对这位新帝愈发厌恶。
谢明峥一坐上这位置,便大刀阔斧地改革,先是命人废除殉葬之祖制,只将那些妃嫔都送去皇陵守陵。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殉葬是祖制,几百年的规矩传下来,一向没人说不是,到谢明峥这里,却偏生要改。
世家大族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在官场混迹多年,从新帝这个举措里便瞧出了他的心思。谢明峥出身不显,在这论出身的大楚被许多人瞧不起,不仅如此,他竟还妄想动摇世家的权力,自然他们更有危机感,不会叫他如愿。
前些日子,谢明峥颁了新令,于世家而言并非好事,因此新令推行一直不顺利,是因为他们世家根本不愿配合。
李尚书心中不屑,并不认为这位新帝能坚持多久。
谢明峥这几年皆在北境打仗,于朝堂上并无接触,他虽借着兵权得了皇位,可他若是以为官场上的事儿,也像行兵打仗一般简单粗暴,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他以为凭借自己的实力便能动摇世家,简直是痴心妄想。
李尚书对谢明峥的不满不止来源于这一件事,还有前些日子他罢了自己儿子的官的事。李家也是大族,谢明峥竟这般轻狂,不将李家放在眼里,实在可恨。
放眼望去,历代大楚皇帝哪个不是尊敬世家,他以为他谢明峥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介卑贱歌姬之子,能坐上帝王之位,便该万分庆幸,竟还敢如此大胆。
谢明峥坐在太师椅上,手垂在扶手旁,将李尚书的反应尽收眼底,勾了勾唇。
他们认为他对玉京朝堂一点不了解,实际上,大错特错。他在玉京一直有探子,盯着玉京朝堂的局势,与皇城的一举一动。
谢明峥几岁时,并不知自己的生父是谁,他由母亲抚养大。而母亲身份卑贱,带着他更是受人欺凌,那时他便想,他势必要出人头地,将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都踩在脚底下。
后来母亲告诉他,他的生父其实是当朝皇帝。只是母亲一贯不争不抢,不爱荣华富贵,又明白皇帝对她并未有情,不过一夜春风,只教谢明峥安分守己。但从知道自己身份的那一刻起,谢明峥便想要这皇位。
认回皇帝之后,谢明峥便已经在着手为皇位准备。他想要做的事,从来只有成功这一个选项。
谢明峥眼神肃杀,指节在桌案上轻叩了两声,发出“笃、笃”的声响:“对了李尚书,卫阁老,若是有人不愿配合新令,无论是谁,杀之。”
他们那些人,贪图享乐,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绝不会愿意拿自己的命冒险。即便杀一个他们无所谓,杀得多了,自然也就怕了。
传闻说谢明峥手段狠辣,杀人如麻,的确如此。但那些殉葬的妃嫔是女人,是无关紧要的,他们打仗便是为了保护老弱妇孺,所以不愿见她们白白葬送性命。但那些世家大族,是他路上的绊脚石,是饿狼,他可不会手软。
“此事便由李尚书与卫阁老全权负责。”谢明峥又道,“两位爱卿为过大楚尽心尽力,为百姓为社稷尽心尽力,实乃我大楚之幸啊。”
李尚书抬眸,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让他们去做,一来让别的世家以为他们站在皇帝这边,二来又能削弱世家实力,好一个一箭双雕。
卫阁老与李尚书对视一眼,倒是小瞧这个毛头小子。
与他们商讨完政事之后,天色已经不早,将将入夜,灰蓝暮色慢慢侵袭。怀文见谢明峥一下午劳累不止,问了句:“陛下可要用晚膳?”
谢明峥摇头,起身往外走,去了甘露殿。
他心里挂念着临春,步子极快,沿庭阶而上时已经听见些微少女声音。
心下稍安,想来是醒了。太医说过,只需人醒来,病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他快步走入门廊下,衣袍掠过台阶,进了殿中。
临春的确已经醒了,正倚着床头,与朱弦她们说话。她头还昏沉沉的,重得厉害,人也软绵无力,声音都比平日里沉闷几分。
“生病可太难受了,我都有一年没生病了吧?”
朱弦道:“兴许正是因为太久没生病,所以一病便来势汹汹。”
“都怪那个卫美人,要不是她,我也不能够掉水里。要是没掉水里,就不会生病了。”她嘟着嘴,郁闷不已。
话音落地,听见一道低沉的男子嗓音:“醒了。”
碧云与朱弦看向来人,矮身行礼:“陛下晚安。”
听见这一声,临春心咯噔一跳,脑子里冒出了自己那个荒唐的梦境。
甚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
待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谢明峥已经到了她身侧坐下。
殿内安静不已,刻桃纹的窗牖半敞着,阳光落在窗下的盆景上。临春染了风寒,按理说不该吹风,可这大夏天的,若将窗户尽数关上,太过闷热,遂折中开了半扇。
檀色帷幔用倒金钩悬挂在床边,经风一吹,微微晃动。朱弦和碧云知情知趣地退了下去,殿中霎时剩下他们俩。
临春半垂着眸子,不知说些什么,索性沉默,细嫩指腹来来回回抚弄着软被上的金丝绣莲纹样,睫羽颤动着。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那样的梦,实在太奇怪了。想来定然是因为碧云那丫头说什么谢明峥喜欢她这种话,才叫她做这样离谱的梦。
哦,还不只有那个离谱的梦,还有那天晚上离谱的事。
他可太坏了,骗她用脚踩他。想起来都觉得羞愤。
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热度,好像又爬上了脸。临春用手心贴了贴自己脸颊,她才刚醒没多久,太医来瞧过一回,说是已经没有大碍,只要好生休养,按时吃药,便能好起来。
药碗在床头的方几上搁着,她是不打算喝的,原本的计划是把碧云她们支开,然后把药倒进盆景里。但没想到,谢明峥过来了。
听碧云她们说,他还挺关心自己的,对自己的病很上心。对此,碧云又挤眉弄眼,扯到谢明峥喜欢她这件事上去。临春认为不可能,谢明峥对她的病紧张,不过是因为他如今只对自己有反应,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他恐怕要一辈子不举了。
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一辈子不举呢?更何况他还是皇帝,日后后宫佳丽三千人,总不能只看不碰。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关心自己的病是事实,还是得道一句谢的。
临春清了清嗓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开了口:“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不用谢,毕竟你还得给我治病,不是么?”
看吧,她就说。
谢明峥沉默瞬息,目光移向几上的药碗,都已经没那么热了,想来她借口太烫不肯喝,正要想法子倒掉。
他不动声色:“太医可来瞧过了?怎么说?”
临春吸了吸鼻子,将太医的话告诉他:“太医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要好好休养,按时吃药,很快就能好。”
谢明峥嗯了声,随后端起了药碗,拿着瓷勺搅动碗中黑咕隆咚的药,顿时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苦味。临春皱眉,听见谢明峥说:“那喝药吧。”
……
临春盯着那药碗,仿佛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脸色难看。谢明峥已经舀起一勺,送到她嘴边。
她艰难地张开嘴,在即将碰到勺子的时候,还是没能下嘴。
“……还有点烫,再当会儿吧。”
谢明峥鼻音疑问了句,竟是直接拿勺子送到了自己嘴里,以实际行动证明:“不烫,刚好,再放就要凉了,会更苦。”
……
临春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一般,“我自己来。”
她接过药碗,仿佛端着什么烫手山芋,一点也不想喝,怎么办。可是谢明峥就这么盯着她,大有她不喝不罢休的架势。
“不想喝?”谢明峥问。
临春很想答当然了,谁会爱喝这种东西?可是她还是违心地摇了摇头,说:“当然没有,不喝药病怎么能好呢?”
她搅动着勺子,勺子与碗壁不时磕碰到,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煎熬啊,真要喝这个东西吗?
可是好苦,闻见这个味道她就受不了了。
她再次试图逃避,“你……不忙吗?要不你先去忙吧,不用担心我,我自己会喝的。”
她试图将碗放回去,动作很小心翼翼,一点点地挪着,仿佛做贼一般。还未能将碗放回几上,谢明峥先开了口:“你想把我支开,然后偷偷把药倒掉,是吗?”
被戳穿了。
临春脸色有些尴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药碗停在半空,微微晃**着。
“我没有这个意思。”她悻悻笑着,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猜到自己想干什么。
“你若实在自己喝不下去,我可以帮帮你。”谢明峥接过她手中的药碗,手指握住她指尖,她体温高,感觉谢明峥的手凉凉的。
她收回手,睁着浑圆的眼睛疑惑:“怎么帮?”
她半仰下巴,露出修长的脖颈,盯着谢明峥的脸。却见谢明峥仰头将药碗中的药喝下,而后那微凉宽厚的手掌掌住她后脑勺,强迫她将头仰得更高了些,在她愕然的眼神里,再次贴上了她的唇。
临春瞳仁震颤着,不可置信,他他他他……
所以,那根本不是梦……
他真这么给她喂了药。
……
……
……
清苦的**从他口中辗转渡入,临春太过震惊,牙关松开,让谢明峥轻而易举入侵她的唇舌。她不自觉地吞咽,被苦得皱眉,后知后觉地想要推开谢明峥。
但她那点力气,根本不够用的,根本推不动谢明峥也就算了,反而被谢明峥抓住指尖,不得动弹。临春挣扎不得,被他强硬地桎梏住,直到那口药尽数咽下。
临春有些缺氧,指尖被他攥着,一双眼中水雾氤氲,濛濛霭霭。她被呛到,轻声咳嗽起来,谢明峥压低眉头,大掌落在她单薄的背脊上轻轻拍着。
临春拂开他的手,不由得呜咽起来,她蜷至一侧,抱着膝盖,眉目愁苦,看着谢明峥:“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呜咽得更大声了。
“呜呜呜呜呜……”
谢明峥眸色沉沉,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色,清冷嗓音里夹杂了些许笑意:“不喝药,病怎么可能好呢?既然你不愿喝,我只好帮你一把了,不必言谢。”
临春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她差点要相信碧云说的话了,听他的话,又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可我都说了,我自己会喝的……”她为自己辩解,眼神充满怨念。
“还有,我生病的时候……你怎么能这样给我喂药?难道不能用别的办法吗!”
嘴对嘴……
还是她的第一次呢。
姑娘家的第一次……多重要……
她嘴一撇,擦掉的眼泪又开始流。
又想到自己的脚,脚不清白了,现在嘴也不清白了。
她有些恼恨地擦了擦嘴唇,用了很大的力气,可见嫌弃之意。
难怪她觉得那个荒唐的梦境里的一切感觉都那么真实,原来根本就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
谢明峥原本还有些欣喜,见她大病初醒,可她那么嫌弃地擦嘴,心情顿时跌至谷底。
就这般嫌弃自己?
他拿过药碗,搅动着勺子,声音肉眼可见地冷淡几分:“你若是再不想喝这药,那只好都由我喂你了。”
临春还在抽泣,闻言抬头,很想讨厌地瞪他一眼。他就这么轻易地夺走了她的第一次,还这么无所谓的态度,讨厌死了!
碧云还说他喜欢自己,他怎么可能喜欢自己!哪有人这样喜欢人的?
她深吸一口气,止住哭声,乖顺地接过药碗:“……我自己喝。”
不敢瞪他,也不敢表露自己的怒气,只敢怂怂地妥协。俗话说得好,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女子也是。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又好生气……
他还生气,该生气的难道不是自己吗?
她捧着药碗,慢慢搅动着,难闻的药味再次冲进鼻腔,临春露出嫌弃的神色。可觑到帝王的视线,还是慢吞吞地舀了一勺,送到嘴边,浅抿了口。
真的好苦,世界上怎么会有药这么苦的东西。
谢明峥目光灼灼,仿佛要把她脑袋盯出一个洞来,令人后背发凉。她不敢停下手中动作,只好慢吞吞地一点点强迫自己喝下去,全程眉头都蹙着,一边喝,一边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又哭起来。
眼泪啪嗒啪嗒地砸进药碗里,还不敢出声,呜呜呜呜呜,她好委屈。
一点一滴都十分难熬,一碗药终于喝到见底,临春带着哭腔弱弱开口:“喝完了,可以了吗?”
谢明峥没答,只轻哼了声,却是答她先前的问题:“若是能想别的办法,我又何至于此?你高热不退,人都烧得开始说胡话,太医说了,若是再这么烧下去,脑子都要烧坏。
你那两个贴身宫女,想了各种办法喂你喝药,可你就是不愿喝。我若是不这么喂?你是打算日后做个傻子?还是……想死?
不论你是成了傻子,还是死了,我的病,又当如何?”
他漠声讲述,似乎极为嫌弃她,嘴对嘴喂她喝药也是逼不得已。
临春不说话,沉默着,又觉得他好凶。再怎么说,她都还是个病人不是吗?至于对她这么凶吗?
她撇嘴,再次委屈不已。
嘴巴里都是药的苦味,苦得她想哭,她往下缩了缩,蜷进软被里,侧过身背对着谢明峥,瓮声瓮气道:“我有点累,想睡觉了。”
谢明峥没再说话,不久之后,她听见脚步声出了殿,珠帘碰撞的声音昭示着人走了。她抱着被角,渐渐地困倦起来,本来脑子也重,就这么睡了过去。
走出甘露殿,谢明峥又有些后悔。
方才他说话的语气是不是重了些?她如今还病着,又逼她喝了苦药。
他抿唇,回头看了眼她寝殿的方向。
想到她方才的神情,又收回视线,敛下有些黯然的眸。
他心道,自己分明是个极为沉得住气的人,分明明白应当一步步来,引诱猎物最忌没有耐心。但是一面对临春,又实在难以克制地失去耐心。
她仿佛是他命中劫数,从相遇起,便叫他失去本性。
他本该恨她,却生出爱慕之心。
总事与愿违。
暮色四合,宫灯早已经亮起,谢明峥悠长的影子晃在庭阶上,缓步出了甘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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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天,谢明峥也会来瞧临春,盯着她喝药。临春不敢违抗他,只好逼着自己喝,也因此怨念谢明峥,每日并不与他多说话,喝完药就说自己要睡觉。
就这么吃了睡睡了吃地过了几天,这病终于是好了。
得到太医诊治结果的那一刻,临春只觉得自己如获大赦,终于不必被迫吃那苦兮兮的药了。
“只是娘娘大病初愈,还是得仔细些。”
“本宫知道,劳烦太医了,碧云,送太医出去。”临春语气都欢快几分。
只是碧云走后,殿中又只余下临春与谢明峥。朱弦去小厨房看煨的汤好没好,这些日子她吃得清淡,嘴巴里仿佛只有药的苦味,早就想吃些好吃的。朱弦自然了解她,早早命小厨房煨着鸡汤。
今日天气晴好,明媚的阳光透过月影纱,顿时柔和不少,仿佛百炼钢化作绕指柔,落在美人榻上。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尴尬。
临春忙不迭从手边摸了本书卷,这回是正儿八经的书,所以压根看不进去,那密密麻麻的字在眼前转了一圈,又绕出去了,看得人心烦。
谢明峥也没说话。
这些日子他过来一向如此,兴许是知道临春不愿与他多说,所以他一般也只往那儿一坐,看着她喝完药便走。
她在闹脾气。
谢明峥最先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对她的沉默与抗拒并不感到厌烦,反而有些欣喜。
毕竟小性子一向只会和亲近的人使。
临春有些好奇了,她偷偷拿眼瞧谢明峥,只见谢明峥也拿着一本书,不似她装模作样,他看得全神贯注。
他指节分明,拿着书卷,袖扣的云纹嵌了金线,在光下泛着淡淡的光。阳光从他身后洒来,半明半昧的光影里,衬得他轮廓英朗,鼻梁像一座小山似的,眼神又像一汪海,山山水水的都齐全了。
目光忽地停在他唇上。
那天唇贴着唇的画面就这么措不及防从脑子里冒出来,纵然不是“吻”,可她也难以装作无事发生。毕竟他们确实嘴巴贴着嘴巴,甚至还舌头贴着舌头了,还不止一次。
她不由碰了碰自己的唇,那天分明病着,按理说脑子应当不好使的,可也怪,关于那会儿的记忆,清晰地刻在脑子里。忽然又想,以当时的情况,她岂不是吃到了谢明峥的口水……
顿时有些难言。
还是别想了,忘掉,都忘掉。
临春垂下眼,继续百无聊赖翻着手里的书页。她无心看,咻咻翻过去十几页。
书页翻动的声音里,谢明峥的目光克制地落在她身上。他自然知道她在偷窥自己,故意配合,装得一无所知。
谢明峥这张脸尽拣着先帝与他母亲的长处长,从小就被人夸赞,他一向不屑。后来到了玉京,又因这张脸吸引了不少姑娘的芳心,他也不屑。
这会儿心里却为她那片刻的偷窥而庆幸起来,倘若他生得凶神恶煞,丑陋不堪,她还会偷看他么?
他微不可察地勾唇,在她不曾看见的角落,将手中的书卷正过来。
-
朱弦从小厨房回来时,只见这两人一人坐在一侧,手中各拿着本书。鸡汤已经好了,旁的几道菜也都已经预备好,不那么清淡,但也没那么重口味,她问道:“娘娘可要现在用膳?”
眼下刚过巳时,还未至用午膳的时辰,但临春嘴馋,迫不及待。
朱弦道:“那奴婢去传膳。”
临春嗯了声,余光瞥见了一旁的谢明峥,客套道:“你要留下来一起用膳吗?”
她以为他会像前几日那样离开,但没料到,谢明峥怡然颔首:“可。”
临春顿时有些失望,“你不用忙吗?”
“你不想与我一道用膳?”谢明峥却直白地反问。
临春否认:“没有呀。”
谢明峥又道:“是因为那天我以嘴渡药的事?”
她都在心里告诉自己忘掉了,可他还这么直白地提及,搞得某些画面某些感觉又冒出来。临春还是摇头,其实是,但这不能承认吧。
“我承认,我那天是有点生气……毕竟,我再怎样也是个姑娘家,姑娘家的第一回 ……还是挺重要的。可能你会觉得很矫情,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觉得第一回亲亲这种事,应当与自己两情相悦之人做。”她大着胆子开口,声音却一句小过一句,到最后又声如蚊讷。
临春自然不知,她的第一回 早在更久之前,便已经被人无情撷取。现在是被她知道的第一回。
“不过你放心,我知道,那只是你要喂我喝药的迫不得已之举。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临春指腹抵着书页角落来回摩挲,暴露了她的紧张。
“至于逼我喝药,我也理解,是为了我的身体嘛。虽然药真的很不好喝。”最后一句是小声嘟囔,“你放心,我如今既然好了,会努力想办法帮你治病的,不会懈怠。”
谢明峥哦了声,并未多说什么。
二人说完,那厢膳食已经摆上来。朱弦与碧云有条不紊地将菜布好后,退到一侧。
临春与谢明峥对面而坐,视线抬头不见低头见。她方才说自己已经不放在心上,是假的。就像现在,她目光从谢明峥身上扫过时,不由自主便注意到他的唇。
他的唇形很好看,边缘清晰,线条流畅。有些薄,人家说,薄唇的人一向也薄情。临春不知道旁人是不是,但她觉得谢明峥应当是。
他总是凶巴巴的,好像对女子都没什么兴致,估摸着心里只有他的大业吧。何况做帝王的,一向薄情。譬如父皇,纵然世人都说他宠爱母妃,可并不影响他还有好多宠妃,今日宠爱这个,明日宠爱那个,母妃犯了错,他便一点情面都不念了。
临春不由想到自己做的那个梦。梦里父皇掐着母妃的脖子,亦掐着自己的脖子,面目狰狞可憎,充满了恨意。她光是回忆起来,都觉得自己脖子痛似的。
谢明峥刚回京那会儿,她也怕谢明峥掐断她的脖子,还怕他要吃了自己……
其实现在看来,谢明峥倒也没那么可怕。都是那些传闻误人,把他传得像个活阎王地狱修罗似的。
谢明峥顶多有些喜怒无常,有些凶巴巴,还有些不近人情罢了。但他也有好的时候,譬如说,替她惩治了李远,虽然是顺便,又给她在卫美人面前撑腰,还跳下水救她,还记着她的伤给她请太医,又怕她死了给她喂药……
虽说有些好是顺便,是不得已,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好的。毕竟她实打实获得了一些帮助与好处。
临春胡思乱想着,眼神一直忘了收回,就这么被谢明峥抓个正着。
他就这么看着她。
临春慌乱地收回视线,低头喝眼前的鸡汤。鸡汤早已经晾凉了,她咕嘟咕嘟地喝着,分明鸡汤鲜美可口,与那苦药一点也不同,却让临春无端想到那清苦的药从她喉口滑下去的感觉。嘴巴里湿漉漉的,软唇被压着,牙关被抵开,以及柔软的舌头碰触纠缠。
……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继而被鸡汤呛到,因生病而略显苍白的小脸顿时有些发红。
朱弦赶紧上前,替她拍了拍背,递来一杯水。她握着杯盏,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觉得自己太过大惊小怪。
谢明峥就什么反应也没有嘛,他都讨厌她,跟她嘴对嘴了,还能这么坦然。她应该学习一下。
只是一对上谢明峥的目光,她心里又不平静起来。
罢了,有些事情大抵是学不来的。
一顿煎熬的饭吃完,临春终于能送走谢明峥。只是他临走前,撂下一句:“我晚上过来。”
又让临春小脸耷拉下来。
她……才大病初愈……
就不能偷懒一天嘛?
虽说是她自己说会努力,不会懈怠,但也不至于这么急吧……
她低头了眼自己藏在湖色绣桃纹襦裙下的脚,不由得在鞋袜里蜷了蜷脚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