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于熟练系十种围巾手法的程意绵来讲, 打领带给她十分钟?那简直是一种变相侮辱。
两人身高相差19公分,她还穿着五厘米的高跟鞋,抬手间高度正好。
学着范远扬教的领带系法, 调整好松紧位置, 将竖起来的衣领卷下去, 对第一次作品满意极了。
时间不多不少, 刚好一分钟。
“系好了。”
陆聿北站在反光成镜的墙壁前看了下仪容,女孩子手法细腻,连带他皱在一起的眉心都变得柔和许多,嘴角笑意情不自禁地漾开, 心情舒畅。
“Jos的销售顾问挺会教人。”
难得被夸,笼罩在程意绵头顶的乌云一扫而光, “是范学长教我的。”
“范学长?”
“范远扬呀,我出发前在电梯里遇到他,他就跟我一起去Jos了。”
那张脸明媚得有些刺眼, 陆聿北上演笑容消失术,比她刚进来时候的脸色还要差, 又回到冷漠疏离的姿态,“上午的会议纪要整理好了?”
程意绵不懂前一秒有说有笑,后一刻冷着声扫兴是为何,她站直身子,点头回答:
“整理好了。”
“我要审阅。”
“现在?”
陆聿北:“你有困难?”
“不是,”手指放在门把手上,程意绵犹豫了下,小声询问:“等下开会, 确定现在要看吗?”
陆聿北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扫过来的眼神像把刀, 连话都掺着冰碴:
“程意绵,你对自己上司的能力是有什么误解吗?”
“没有,我去拿。”
凶什么凶,把被人泼泥水的气撒在秘书身上算什么本事。
还以为陆聿北最近温润许多,对待下属关怀备至是骨子里的教养,结果全是假象!
月底上班最后一天,在半个小时简单的总结会议上,陆聿北先骂了遍所有高层领导,原因是这么大一家集团公司,安保人员拿着高薪,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维修工人有问题。
如果不是克制着怒火,恐怕当场取消假期团建活动,不过是上嘴唇碰下嘴唇,对他而言毫不相干的小事罢了。
伺候不好领导,每个人都有责任。
会议结束大家终于能够松口气,程意绵留下来清理场地。
她抱着笔记本回到顶层,凳子还没暖热,工作告一段落的同事们畅谈八卦,越聊越热闹。
“今天来公司闹事的,居然是沪城资产监督局项目主任。”
“陆总怎么会跟他结下梁子?”
唐清姿打开新闻,看完跟大家叙述:“贪污,曾多次从项目里抽油水,强.奸大学生,我的天,还在外边包了七个情人,看不出来这胖子年龄虽老心不老。”
程意绵:!!!
所以,实名举报范主任,是陆聿北干的?
他为什么要做这些?范主任跟他没有任何合作往来,也不涉及利益关系。
难道……
一条脱离实际的想法刚从脑子里蹦出来,程意绵摇头甩掉。
她不自恋,宁肯相信陆聿北是有正义感,也不愿相信他是存私心帮自己。
再说,他也没理由帮忙呀。
看她过得不好,不应该落井下石,感谢终于有人帮他报了从前的仇?毕竟刚才只是系领带那么一点点小事,又不是刮花弄乱了,就被他一顿劈头盖脸地拿工作撒气。
嗯!
她觉得李蕊初先前分析的不错,干出这种吃力不讨好实名举报的行为,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就是脑子进水。
陆聿北的住处在沪城高端别墅区兰尚庭,这里共二十七栋独栋别墅,九种不同风格建筑。
社区内生态环境佳,除了自带的大面积花园,别墅后院中的游泳池,负一层还配备了室内泳池,活动健身区域,游乐场所,家庭影院,按摩室……
总之,那些花钱在外边享受的,这里一应俱全。
负一层的另半面停满了程意绵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豪车,每一辆都被擦得崭新如初,好像除了平时工作开的宾利雅致,这些放在这里全是摆设。
共三层的装潢豪出新高度,有钱人真会享受生活,当然,这么大的房子他不可能自己住。
程意绵跟在他身后下车,像个拎包小妹,害怕撞见他家人,不敢东张西望走路小心翼翼。
然而一路上到三楼,除了几位打扫卫生的阿姨,并没有看到住在这栋房子里的其他主人。
正疑惑时,她忽然想起陆聿北的爸爸生病出国治疗,所以家里没有长辈,只有他自己住。
这人满脑子工作,怎么不抽时间去国外探望父母呢。
经过更衣室,陆聿北停下脚步,“衣服放这个房间。”
“好。”
程意绵拉开茶色衣柜,里边摆放井然有序。
由浅至深的上衣和裤子依次排开,另一面柜子的长衣区里悬挂着熨烫平整的西装,陆聿北身材高挑皮肤白,所以什么颜色都能驾驭。
下方收纳柜装着各种搭配饰品,极简奢华,挑不出缺点。
第一次见男人活得比女人还要精致,程意绵在心里感叹了无数遍。
不过也对,换成她这么有钱,一定把整层楼改为衣帽间,春夏秋冬的衣服各两间,什么通勤装,出门旅游的,日常休闲的,海边度假比基尼,酷妹风,民族风,淑女,即使不穿也要买回来压箱底。
把带来的夏季新衣按照颜色分类摆放,她好奇地用手指擦了下大理石板面,竟然一点点灰尘都没有!
看来是有专人打理。
靠着门框的陆聿北端了杯威士忌,冰块随着他的摇晃发出清脆声响,他微抿一口,视线落在她身上,又在她转头前垂下眼睫,装作一副只是来盯着她工作,看她有没有私下拿衣服撒气的样子。
“查过苏城未来三天的天气了?”
“多云,温度适中,最高气温不超过30。”
“嗯,”陆聿北点头,“明天上午六点半出发,收拾完行李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六点半出发!等下送她回去?
那意味着,她明天早上五点就要出门!
去掉洗脸化妆和打车的时间,最晚四点起床!
疯了吧,麻雀都不敢起这么早!
程意绵开始怀念并佩服自己,高中三年早自习都是5点50起床,刷牙洗脸到操场集合跑步,晚自习九点下课,那个时候一点都不觉得困,甚至一整天精神抖擞。
现在是怎么回事,光是听听,她就感觉浑身骨头跟散架了似的。
20寸的小行李箱只装了陆聿北三天的日用品和换洗衣物,扣好密码锁,司机冯坤请示老板后抬着下楼。
程意绵离司机只有几步,正要跟着上电梯,陆聿北暂停白色幕布没有中文翻译的电影画面,叫住她:
“程意绵。”
“我在。”
好奇怪,今天已经是他第二次叫自己全名了,还都是很生气的口吻。
程意绵在家虽然受宠窝里横,但并不代表她做错事父母不会管教。而每当她犯错,爸妈都会把‘绵绵’改叫成‘程意绵’,突然的连名带姓让她条件反射,下意识吞口水掩饰紧张。
站在沙发旁边,程意绵轻声问:“陆总,是有什么工作安排吗?”
陆聿北看向她,“现在几点了?”
……
您对面!幕布右下角那么大的时间显示,戴着眼镜看不到?
程意绵勾起红唇,报时:“八点十分。”
“等下有什么安排?”
“回去收拾行李,”程意绵见他面不改色,继续:“蕊蕊约我晚上吃火锅。”
“哪个蕊蕊?”
“我大学室友李蕊初,就是月初在机场接我的女孩子。”
“哦,”陆聿北散漫地拿起桌上的报纸,随手翻看,“幸福岛卖的水果比较贵,你记得多带些。”
程意绵:“比如呢,陆总喜欢吃什么?”
“麒麟瓜,榴莲,荔枝,都可以。”
程意绵的理解,都可以就是都要。
分给那么多同事吃,她至少要买三个整瓜。
榴莲,也按这个数字来。
皮箱根本装不下,看来等下得去商场买个大一点的行李袋。
那这些花销,是列入陆聿北个人消费,还是公司费用呢?
陆聿北专注地看着报纸,头也不抬,冷声呛她:“你犹豫这么久,是想留在这里吃晚饭?”
跟陆聿北坐一起吃饭,还要照顾这位难伺候的主,看他的脸色行事,想想就好可怕,她还是趁早溜了吧。
“我在想,买完这些东西应该找谁报账。”
陆聿北叹口气,拎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抽出十张红色钞票给她:
“不够了在微信上跟我说。”
“谢谢陆总。”
不用垫付好开心!
程意绵让司机直接定位到商场,临近入口停车,看他来回跑趟挺不容易,便感激道:
“还要辛苦冯师傅明天早上接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冯坤一脸茫然,“我明天放假,陆总没有安排我早上接程小姐。”
“……”
毕竟刚被陆聿北的大方感动,还以为他会心软可怜她早起,听到这句话,心中建起来的好感全没了。
领导要你两点起,不敢耽误到五更,指望资本家可怜手底下成千上万名员工,根本是天方夜谭。
没办法,这就是工作,这就是现实。
在饭桌上喋喋不休,跟她讲花卉生长和摘花之后的过程,没得到回应,李蕊初伸手在她眼前晃:
“绵绵,你发什么呆呢?”
“唉,”有气无力地翻了两下碗里的肉片,工作三天,程意绵的精神跟着瘦了三圈,“明天要五点出门去兰尚庭接陆聿北,我怕我起不来被他凶。”
“还以为什么事儿呢,”李蕊初夹出羊肉片摆在餐盘里,“正好明天跟关弛一起去外地考察,我们五点钟出发,跟他说一声送送你不就行了。”
程意绵:“啊?那会不会耽误你们的工作进度?”
“哎呀小事啦,关弛特别好,他很乐于帮助别人。”
李蕊初是行动派,二话不说就给关弛打过去电话。
几句话搞定,她笑眯眯回谢:
“老板,你人真好。”
“嗯,你先忙我不打扰了,拜拜。”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程意绵羡慕朋友的幸运。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怎么关弛那么平易近人,陆聿北完全反着来。”
李蕊初虽然对陆聿北知之甚少,但从面相来看,他并不是一个苛刻挑刺又一毛不拔的人。
“不会是你工作出错了吧?”
程意绵冥想片刻,摇头:“才三天,我连正式上岗都算不上,能出什么错。”
“那就是陆学长没有适应你们上下级的相处模式,毕竟习惯难改。”
“嗯,有道理。”
吃完火锅,她们去女装店转了圈。
一个跟老板出差,一个跟老板去团建,自当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
提着大包小包来到负一层的大商场,按照陆聿北的要求,买了麒麟瓜,榴莲,荔枝,还有其他水果。
花老板的钱,程意绵时刻给他汇报开销:
「陆总,这家商场卖的麒麟瓜超甜,梦中情瓜呀」
Eli:「梦中情瓜什么意思」
程意绵:「梦中情人的替换表达,就是说只有梦中才会出现的完美西瓜,也表达它的质量非常赞」
Eli:「哦」
程意绵拍了三个榴莲的照片给他:
「我直接让售货员去壳吧,带着果肉登岛比较方便」
Eli:「嗯」
结完账,程意绵又把账单拍照发微信,告诉他此次消费了多少。
陆聿北隔了十五分钟,回复:「知道了」
领导不耐烦,不表示她可以偷懒省去汇报工作,主动点没错,人要厚着脸皮才能有饭吃。
回家收拾完行李,程意绵躺在浴缸泡澡。
感谢白天过得充实,沾床的几分钟她浑身力气被抽走,眼皮子再也支撑不住,就这么趴着睡着了。
闹钟四点准时响起,李蕊初揉着眼拉开房门到卫生间洗漱,收拾完出来看到次卧的门缝底下没有光亮,猜到程意绵睡过了,拍拍门叫醒她。
程意绵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她自己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把闹钟关掉的,幸好有姐妹在,不然这个冒失的性子要吃大亏。
关弛很贴心,把车开进小区,停在单元门栋前边等着。
瞅见她们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赶紧上前帮忙,一并装进后备箱。
“听蕊蕊说你在拓邦集团上班,起这么早参加团建,陆聿北怎么不安排司机接你?”
程意绵:“司机放假了。”
“等我见了陆聿北,我帮你说道说道,公事公办让老同学起这么早自己打车,多危险。”
“其实,我们交情也不好。”
李蕊初可以作证:“是的,他们每次碰面都要吵几句。”
一个半小时的路程,程意绵坐后边补觉,她出门比较着急,手机忘记关掉静音模式,自然没发现未接电话。
陆聿北打电话无人接听,微信也不回,以为她睡过头或者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开车刚出兰尚庭道闸,迎面一辆熟悉的车牌号,让他一脚把刹车踩到底。
关弛也发现了他。
靠边停车率先下去,跟朋友嘘寒问暖几句,像个大哥哥一样数落他:
“工作是工作,朋友是朋友,区别对待也不能太冷血。”
陆聿北:“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怪我没提醒你,基本绅士素养,要有礼貌有担当,最重要的一点,女士优先。更何况那是你学妹,我瞧着你不是挺喜欢她呢。”
陆聿北总算明白他在胡言乱语什么,冷言反驳: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她了?”
“你不喜欢吗?”关弛往后车门看了看,饶有兴致道:“那我可就追了。”
“随便。”
程意绵对镜整理妆容,从包里拿出散粉定妆,背上包推开车门,正巧看到两个大男人面对面站着,一副对峙闹翻的架势,便拍拍后备箱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关弛,帮我打开后备箱。”
“好,”关弛掩着嘴偷笑,似是对陆聿北的炫耀,“等我出差回来再提上日程。”
陆聿北脸上平静无波,朋友的话对他造不成一点影响。
两辆车往不同的方向开。
程意绵跟朋友摆手道别,转身去副驾驶位置,结果拉不开车门。
陆聿北敲响玻璃窗,说:“你开车。”
“啊?”
她拿到驾照的第二天开着自家车上路,不怯场,稳得像老司机。但是换辆豪车给她开,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刮一点蹭一点赔不起,她也就不敢了。
“陆总。”
“怕什么,我买了保险,你当赛车开也没问题。”
程意绵不知道怎么拒绝,关于这个保险,更不敢问是车还是人。
撞进陆聿北疲惫的眼神,瞬间明白过来,她身为小职员,哪敢让上司服务自己的道理。
行吧行吧,开就开,反正我也买保险了。
“不过在出发前,我能不能买份早餐?”
程意绵坐上车,扣好安全带,小心谨慎地给他提要求。
陆聿北指指放在后座的保温饭盒,“给你十分钟解决。”
程意绵笑着感谢他:“谢谢陆总。”
可是,八宝粥那么烫给十分钟时间喝,这人怎么那么喜欢十分钟,我就不信十分钟内你自己吃完舌头不会烫泡。
真是的!
“专心吃饭,不要小声嘀咕。”
程意绵吓得勺子差点掉饭缸里,她尴尬一笑,看向闭目养神的陆聿北。
“陆总,我在喝汤,没有嘀咕。”
而且她吃饭很安静,从不吧唧嘴。
“是皮质靠背的摩擦声吵到我了。”
“……”
这人怕不是蝙蝠,连轻微的摩擦声都听得一清二楚,真恐怖如斯。
吃饱喝足,合上保温饭盒,程意绵开启手机导航,点确定前请示他:
“陆总,我开导航不会吵到你吧?要不我戴耳机?”
陆聿北闷闷地音调从胸腔传出来,回答她:“不会,开吧。”
踩住刹车,选了合适的档位上路。
豪车手感极佳,上路稳又拉风,短暂体验一下驾驶乐趣,这种感觉美滋滋。
两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出发虽然早,但耐不住假期高速不收费,大家为了出门旅游放松心情,还没开出市区就堵得不行。
可能是这辆车太过昂贵,怕蹭了撞了赔不起,无人敢靠近,所以变哪条道都有人让路。
堵车不可怕,路上遇到车祸就缓慢行驶,唯一令人头疼的是上厕所的问题。
早上那碗汤分量太多,她不想浪费粮食,喝得一滴不剩,这会儿感觉来了真的很尴尬。
更让她欲哭无泪的是,距最近的服务区还有50公里。
程意绵莽着胆子将车速提高,27分钟的车程提前3分钟到达,驶向服务区的车道时,她伸手推醒睡得正香的陆聿北,语速急促:
“到服务区了,我去解决三急。”
陆聿北捏捏眉心,拉开前方储物盒,拿出眼镜戴上。
降下车窗,钻进来的噪音掩饰她的焦躁情绪,维持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状态,笑着说:
“你下车透气也行,我马上回来。”
停稳车,程意绵拉着后排包带,装作一副很惬意的样子下车,然而车门刚关上,她脚底像踩了风火轮,直奔厕所方向。
幸好幸好,没有在陆聿北面前出洋相。
上完厕所洗洗手,用黏湿的手掌抚平头顶翘起来的头发,她哼着歌缓慢走着。
停车场除了私家车还有大货车,假期人满为患,放眼望去首先注意到靠在车门边的陆聿北。
他额前的乌黑发丝垂落,衬衫衣领被微风吹得凌乱,如果嘴上再叼根烟,就跟斯文败类没什么两样了。
印象当中,陆聿北除了喝点威士忌,没有其他不良嗜好,身上的味道清爽好闻,牙齿也白白的,是个很自律又有点洁癖的人。
其实这样的人蛮好呢,有气质又长得帅,很容易俘获女孩子的欢心。
怪不得在大学的时候,追他的人那么多。
胡思乱想的程意绵回神,感觉脖子上有小虫子在爬,甚至越来越靠上,她用右手轻轻拍掉,也就在那一瞬间,手指像被当场截掉,痛感袭遍全身。
“好痛!”
用力甩掉手上的异物,也不知道被什么咬了口,她除了杵着手放声喊痛外,挪不动半步。
陆聿北闻声赶来,见她脸色苍白额头冒汗,注意到她无法动弹的手指,并且上边沾着异物,立刻拉过她的手掐住无名指两边的肉,直到血液不流通才保持力道,仿佛在用这个办法阻断渗入血管的危险。
他声音慌不成调,被挂在睫毛上的泪扰得心神不宁。
“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短短几秒钟,程意绵已经痛得开不了口,说话只能用气音表达,“好像被虫子咬了。”
陆聿北扶了下眼镜,看到明晃晃的伤口,整个人紧张起来,“这是蜜蜂身上的尾刺。”
“蜜蜂?”程意绵从小到大没被蜜蜂蜇过,也不知道痛感会这么令人难以忍受,“这么痛,是马蜂吧。”
“你盼自己点儿好行么。”陆聿北重重吐了口气,用力捏紧,保持镇定,“我先拔出来,你忍着点。”
“不行不行,你快把我手指头捏掉了。”
“忍着!”
陆聿北不喜欢留长指甲,再加上他拔刺的动作微颤,所以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反倒是嗡嗡的哭声吵得他快耳鸣了。
“程意绵,你也太娇气了。”
“被咬的人不是你,你当然不知道有多痛了,”看着他拔刺跟看着护士打针毫无二致,程意绵扯着嗓子哭,“这只马蜂坏死了,咬哪里不好咬无名指,如果毒素渗进去,我要去医院截肢吗?”
“如果截肢了,我以后结婚怎么戴戒指,没有哪个女人把婚戒戴左手上吧,完了完了,看来我这辈子注定要母胎单身到死。”
陆聿北听到她的话动作变得迟钝,并以一种异样的眼神凝视她。
耽误拔刺最佳时间,程意绵伸手朝他胳膊打了一巴掌,催促:
“别愣着,快帮我拔出来。”
“好。”
“陆聿北,我这样算不算工伤,应该有赔偿的吧?”
陆聿北想了想,点头:“算。”
“会按损失赔吗?比如我只是普通的伤赔多少,截肢赔多少,以后结不了婚会赔一辈子吗?”
陆聿北的眼神变得复杂,沉默半晌开口,声音似是温柔般的低哄:
“缺什么我赔你什么,好不好?”
程意绵脑袋嗡嗡响,吸吸鼻子,自言自语道:“都怪我穿了条黄色裙子,马蜂肯定把我当成美艳的花朵了。”
话音落下,那根刺也被拔出来。
前后不过一分钟,伤口已经变红。陆聿北眉头紧蹙,往躺在地上的罪魁祸首看去。
程意绵扶着额头,精神不济,“我有点头晕。”
陆聿北赶紧扶她到车里,让她在副驾驶位上坐好,而后关车门。
过了会儿,他打开驾驶位车门,语气轻松:“我刚才拍照识别,那是只蜜蜂,毒素弱,伤口大概要疼上半个月。”
“是蜜蜂啊,还好,我的小命保住了。”
陆聿北打开车上所有放东西的储物箱,找能消毒的用品,结果车里没有,两人的行李箱里边也没有,正当他犯愁时,突然想起洗手液含70%左右的乙醇,可以当消毒使用。
距登岛的城市还有半个小时车程,只能先这么办了。
在手心挤了五滴,喊她一声:
“把手伸过来。”
“干嘛?”
“伤口消毒。”
宽大的手掌将她的包裹,指尖触碰到掌心的感觉很奇怪,好像有些烫,又像是捏了团柔若无骨的棉花,心也跟着痒痒的。
微风吹进来,晨曦绕着指尖,随旁边树叶的摇动映下斑驳光影。
酒精消毒几遍唤回清醒意识,就这么过了很久,程意绵的声音打破静谧:
“陆聿北。”
“嗯?”
“你这样跟我爸似的。”
她说的没错啊,小时候爸爸给她洗手就是这样,里里外外不放过任何角落,像擦拭什么古董玉器。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就比如现在的陆聿北。
“程意绵,你母胎单身不是没有原因。”
程意绵的眼睛放亮,追着他问:“什么原因,快告诉我。”
“别人是绝缘体,”陆聿北收回动作,又抽了张湿巾清理手上的污迹,口不留情接着说:“你就是块木头。”
“什么?”
陆聿北启动车辆,叮嘱她:“手疼了自己挤点,多洗几遍,到地方先找家医院检查肉里有没有余刺。”
“好,”程意绵搓着鼓起来的手指头,麻疼的感觉很清晰。
目视前方开车的陆聿北用余光捕捉到她的小动作,厉声呵斥:
“别挠。”
“可是伤口痒。”
“痒了继续洗手。”
程意绵拎起怀里的洗手液,“快被我用完了。”
瞟了眼导航,陆聿北踩着油门加速,分心将手机递给她:
“你搜下附近医院的位置。”
“这种小伤去什么医院,诊所就可以,”程意绵选中最近一家,开启导航,把手机放到支架上,“就这里,出发吧。”
陆聿北还是执意带她去医院挂皮肤科,医生把肉里一根硬硬得看不见的小刺挑出来,拿冰袋给她冷敷伤口。
无名指虽肿成香肠,但没什么大碍,开了几贴消毒药水,他们结账离开。
原本提行李的任务在程意绵身上,这会儿陆聿北倒成了下属,甘愿为她鞍前马后。
因为这个小插曲,他们没赶上九点半那班轮渡,重新买了张一个小时后的班次。
放眼望去,海面上凸起的山峦正是幸福岛。
看上去极近的距离,实际却很遥远。
阳光破云而出,洒在笼罩雾色的美景上,浪花撞着脚下的礁石,没有规则的节奏却自成节奏,像一首钢琴曲,合着几只程意绵叫不出名字的鸟,缓缓划过海面,带起阵阵涟漪。
程意绵坐在休息区等待,扭头看他,不放心地问了遍:
“你确定自己不晕船吗?”
在微信群跟已经登岛的员工交流,陆聿北保持同一个答案,说:“不晕。”
“真的不晕?你可千万别为了面子逞强。”
“嗯。”
以防万一,程意绵吃了颗晕船药。
离开医院为了赶路没来得及给手指头上药,终于得空歇会儿,她拆开包装,取根棉签遵医嘱消毒。
刚准备下手,陆聿北接过工作,“我来吧。”
工作的男人有魅力,细心的男人更甚,她感动得差点哭了。
“其实跟着你工作还蛮好的。”
陆聿北用棉签轻轻蘸着伤口,挑眉问:“说来听听。”
“薪资待遇好,有五险一金有过节福利,团建又能去这么美的地方玩,员工餐厅的饭每天不重样,大厨手艺又好,更不像网上说的秘书要经常跟着领导出差加班,”程意绵手动比赞,“陆聿北,你身为集团一把手,超棒!”
陆聿北敷衍笑笑,听到她对自己的夸赞竟开心不起来:
“谁说我不出差加班。”
“嗯,有吗?”程意绵换种说法,“起码不是很频繁吧。”
“假期结束的第一个星期,我们要飞三座城市。”
程意绵瞪大眼睛:“不会吧?”
上完药,陆聿北动作优雅合上消毒水盖子,把它们装回药袋中,顺便不忘指出错误:
“身为秘书,要提前记好上司的工作行程表,以后你出什么差错,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
“放假的最后一天我会背得滚瓜烂熟,你不用担心。”
不是工作胜似工作的假期,还被顶头上司抓个正着,早知道就不拍他马屁了。
手指头上的伤口原本是乌青,这会儿涂上碘伏颜色加深,搭配涨成气球的外观,乍一看是相当的严重。
程意绵赶紧拿手机换了几个角度拍照,用作工伤鉴定的证明。
十点十分轮渡靠岸,随便找位置坐下,除了很重的机油味,四周海腥味也扑面而来,有些旅客已经提前拿出呕吐袋准备着。
程意绵看了眼旁边悠然自得的人,说多惹人厌,也就不再唠叨了。
去幸福岛半个小时,轮渡出发不到五分钟,陆聿北的脸色就变了样。程意绵是率先注意到的。
“陆聿北,你不会晕船了吧?”
她这句话的调调带着戏弄。
谁让他不提前吃晕船药,为了面子逞能演给她看,为了不给她在公司散播弱点的机会,至于吗。
她又不是那种闲言碎嘴的人。
陆聿北攥在一起的拳头上青筋凸起,可想而知他是真的身体不适。
跟服务员要了黑色塑料袋,撑开递给陆聿北,被他冷冷推开:
“不用,我还好。”
“别逞强啦,万一吐船上怎么办。”
陆聿北咬牙道:“不用。”
一个浪花过来,轮渡左右摇晃,颠簸更让他经不住折腾。
拗不过身体本能,陆聿北抬步走出船舱,到轮渡甲板上,小姐姐看他长得帅,破例带他到外边的呕吐桶。
程意绵从包里取出矿泉水跟出去。
结果到最后不还是要吐,如此狼狈的模样,啧啧,图啥呢。
程意绵站在他旁边,跟那位帮他拍背的小姐姐说:“谢谢,我来吧。”
帮陆聿北拍背的动作原本很轻柔,可不知为何,想起这几年两人的相处方式,自己受的气,下手渐渐变重,“砰砰”声不绝于耳。
陆聿北脸色涨红,停下咳嗽后,喘口气问她:
“你想把我锤死?”
程意绵心里一咯噔,甩锅逃避张口就来:“没有,不是,我想着女孩子力气小,我用点力你会舒服些。”
“那你可真用力,”陆聿北接过她给的矿泉水漱口,控诉道:“我胸口都麻了。”
“啊,对不起呀,下次不会了。”
认错服软的态度十分真诚,陆聿北不能拿她怎么样。
先抵达的几名员工在渡口等他们,待轮渡靠岸,争先恐后帮忙提行李。
程意绵扶着还没缓过劲儿的陆聿北下船,脚刚沾地,一道耳熟的声音夹着调侃,戏谑道:
“卧槽,你怎么还虚了?”
“程学妹,你们……”
程意绵忍着笑,回答:“他晕船了。”
“你没带晕船药?”
“带了,他不吃。”
范远扬:“活该。”
程意绵瘦弱的身子撑不住男人的重量,招手喊他过来,“别看热闹了,快扶一下。”
“还要走老长一段路,需不需要给您老借把轮椅啊?”
陆聿北的目光扫过来,有些不悦,“你怎么也来了。”
“团建有IT部门,还有我们漂亮的程学妹,我当然要来啦。”
程意绵笑着问:“范学长是IT部门的?”
“是啊,”范远扬哀声长叹,“还没毕业我就被他拐进这家公司,说好的兄弟联手闯天下,结果他自己跑到国外深造了。”
“你实习也是在拓邦集团?”
范远扬:“对,上次走得太急,我忘记问你一件私事。”
肩膀上的重量撤走,陆聿北挡在两人中间,语气不善:
“程意绵,你还要安排我的入住房间,办事效率能不能提高。”
“不急这一时半刻吧?”
陆聿北这时候会拿身体不适当借口了:“在我到酒店休息前,一切必须安置妥当。”
“知道啦。”
程意绵打开手机上的酒店导航,小跑几步,不打扰他们两人讲话。
两个部门的人加起来刚好把这家酒店住满,顶层最豪华的房间是留给陆聿北的,程意绵沾了他的光,住在隔壁宽敞向阳的房间。
先把陆聿北的洗漱用品摆在洗手台上,这三天需要穿的衣服挂进衣柜里,又检查房间的安全状况,有没有监控设备等。
准备工作就绪,下楼跟他汇报。
上午的团建活动他无法参加,陆聿北把重任交给范远扬,简单叮嘱几句便上楼休息。
范远扬瞥了眼即将消失的身影,掏出兜里的车钥匙,小声喊道:“程学妹。”
“怎么了?”
“绕着幸福岛骑行,一起吗?”
岛上风光优美,踏浪吹风再美不过。程意绵正有此意。
“好啊。”
“可是……万一陆聿北睡醒找不到我,他又要发火了。”
范远扬:“他又不是炸弹,哪儿能一点就着。”
程意绵心有余悸,“保险起见,我还是上楼跟他汇报一声。”
“唉,”范远扬拉住她,“你没听说过有个词叫先斩后奏。”
“这个词在陆聿北身上不管用。”
“我跟他认识八年,他属于嘴硬心软那类,更不会对员工苛刻,”范远扬拍胸脯跟她保证,“我最会拿捏他的脾气了,放心。”
怎么办,好想去骑行。
程意绵抬头往楼梯拐角处看去。
此刻的范远扬,像极了童话故事里骗白雪公主吃毒苹果的巫婆。
“这是假期,即使身为上司的陆聿北也没有权利剥夺你的自由。”
“嗯……有道理,”程意绵起身,“快走吧,我们早去早回。”
“好嘞,”范远扬掏出口袋里的烟,懒散咬着。
他们刚到停车场,身后洪亮夹着愤怒的声音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程意绵。”
被点到名字的人僵住脊背,缓缓回身。
陆聿北站在推开的窗边,脸色阴沉像一潭死水,目光冷冽如刀,扎在教唆使坏的范远扬身上。
程意绵跑到窗户下边,扯着嗓子说:
“我跟范学长去骑行,熟悉岛上环境。”
“太阳那么大,骑什么行,”再开口,他声音平静许多:“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