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绵迷迷糊糊打开电脑, 被屏幕灯光刺得有些痛,捂住眼睛缓了会儿。
选择目的时,好像突然梦醒似的, 看一眼正在通话中的手机界面, 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场景, 头脑瞬间清醒。
凌晨三点陆聿北打来电话, 通知她订机票?
而且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
不清楚他离开公司的几天发生了什么,程意绵不敢过问他的私事,赶紧输入国家名字,“机场有好几个, 你要……”
“戴高乐机场。”
“哦好的,”弹出航班信息, 汇报:“最早的航班是今天上午7点15分,需要中转,抵达机场是F国时间晚上8点, 要帮你买这班吗?”
“可以。”
翻开手机相册收藏的照片,输入陆聿北的护照号码前, 又问他:“选经济舱?”
陆聿北言简意赅:“头等。”
“好,”不知道他几号返程,只买了一张单程票,付款的时候一看有三万多块钱,程意绵弱弱道:“我卡里的钱不够。”
“不用你垫付,我现在转给你,或者可以选择他人代付么?”
突然变客气的陆聿北让她很不适应,程意绵回神, 鼠标放到另一个按钮点开,“可以代付, 稍等。”把付款二维码拍下来发微信,等订单完成继续下一单,“另外一个人的护照号码是多少?”
“一张我,一张你。”
大半夜三点被他吵醒,只为了买两张机票飞到F国加班?
她的工作职责是随叫随到,这没错。可这周档期不是挪了么,打工人的命也是命呀。再者,陆聿北会五国语言,带她这个小累赘做什么,难道只想有个伴儿?
不想加班,不想出国,更不想牺牲周末休息时间,憋着怒气的程意绵委婉拒绝:
“陆总,我语言不通,恐怕提供不了任何帮助。”
似乎猜到她会这么说,陆聿北早有应对之策,“需要你开口的场合几乎没有,所以不用担心语言不通的问题。”
“不用我说话,那你喊我一起去干什么。保护人身安全?充场面?”
保护也不该请一个女人吧,他这么有钱,请十几二十个保镖,下飞机站一排黑西装黑墨镜,岂不是倍儿有面子。
当然,为了安全,大老板不会心疼几张机票钱。
陆聿北嘲笑地哼了声,反问道:“细胳膊细腿儿的,我指望你?”
“您既然明白那就好沟通了,”程意绵提出靠谱的主意,“我换老范去吧,他身强体壮,一拳可以干倒两个。”
对方并不领情。
“程意绵,我不在公司这几天,你是不是胆儿肥了?”
隔一道网线,她被陆聿北的声音吓得缩缩脖子,赶忙为自己辩解,“我没有顶撞你的意思,我只是提供最佳方案。”
电话那头静默几秒,本以为他会心软不耍大少爷脾气,谁知下句话,气得程意绵差点暴怒!如果他们是面对面站着,她沙包大的拳头早就砸脸上了!
“这位F国的朋友喜欢喝中国白酒,而且上次团建我看你酒量不错,此次工作任务很简单,会帮我挡酒就行。”怕她拒绝,陆聿北忙补充:“其他时间你是自由的,无论旅游还是购物,一切费用我报销。”
挡酒,瞅瞅,这说的是人话吗?
黏到嘴边的“不”字硬生生吞了回去,陆聿北最后一句话好令人心动啊。
F国。
她想见见风景如画的繁华景色,想坐船游览塞纳河,想去宫殿圣母院。
“你真的报销一切费用吗?”
“嗯。”
口头承诺不保险,她提前把话讲清楚,“万一我看上的东西很贵很贵呢?”
“只要不是宫殿城堡,其他不成问题,”末了,他自信道:“我卡上的余额经得住你折腾。”
简单计算一下,一来一回的路程大概需要37个小时,再加上见客户和游玩,至少有四天时间不用上班。
咦,有点儿小窃喜,有点儿小得意是怎么回事!
答复他的时候,程意绵捏捏嘴角,伪装成很勉强的声音,嘟囔:“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就勉为其难答应吧。”在搜索框输入‘怎么订国外的酒店’,而后打开F国地图寻找酒店坐标,“订明天晚上的酒店可以吗?”
“我已经订好了。”
原来这次出差,陆聿北早有让她陪同的打算,只差一张机票。
电话那头传来哈欠声,结束程意绵未表达出来的疑问。
“提前两个小时去机场,我五点钟在紫桂苑北门等你。”
战胜不了旅游和购物的**,程意绵爽快答应:
“好,那就麻烦陆总啦!”
挂断电话,看着电脑屏幕上订购成功的机票,她突然想通一件事。
陆聿北早上五点来接她,也就是说他人在沪城,哪儿都没去。工作狂竟然三过公司门而不入,一定是被什么重要的事牵绊住了。
打开衣柜收拾行李,洗脸刷牙的时候看到眼睛有点水肿,便用毛巾沾湿凉水冷敷了会儿。躺回**睡不着,干脆搜索F国的游玩攻略,把几个有用的笔记添加收藏。
天微微亮,她拉着小皮箱下楼,小区主路的两边亮着路灯,偶尔几个下楼晨练的爷爷奶奶经过。
不知为什么,几天没见,光是看到一扇小区门她就开始紧张。
周一晚上闹得不愉快,如果陆聿北真追究起来,岂能留她到今天。纵然是迟来的兴师问罪,她也不该怕。
安抚完狂跳的心脏,刷卡出门,一转身,和守在车边穿着一身休闲服的陆聿北视线相撞。
他眼神温和冲她笑了笑,主动上前帮忙装行李,而后拉开后车门,单手挡在门框上盛情邀约。
程意绵觉得不对劲,上下打量他一遍。
“上车,别误了班机。”
“哦。”程意绵乖乖钻进去,坐在靠左边紧贴车门的位置。
车内昏暗,扭头去看他,清晰可现的侧脸轮廓,却不知表情是喜是怒。他没有开口,程意绵就保持只字不提的状态,免得好好的旅行泡汤,到头来得不偿失。
程意绵跟爸妈到国外旅行过,因为吃住之类的问题向来不需要她操心,所以除了不知道酒店怎么订,对安检前的每道程序都很清楚。
办完托运行李的手续,过了安检,陆聿北看一眼腕表时间,叫住只顾往前莽冲赶班机的人,“不急,我们去吃早餐。”
距起飞还有一个小时,她以为陆聿北很着急,所以忍着饿想着上了飞机再吃早餐。
陆聿北的视线在两家店徘徊,以为女孩子喜欢吃炸鸡之类的零食,转头问她:“KFC?”
程意绵很少吃快餐,她想喝点养生粥,“隔壁那家小笼包看起来不错。”
“行,就那家吧。”
两人餐,又是赶时间,简单应付一下就行了,哪知陆聿北下单结账,服务员端来这么多!
两笼不同口味的小笼包,一笼水晶虾饺,酒香东坡肉和糖醋小排,一份豆苗,外加两碗黄鱼炖汤。
“点这么多,吃不完好浪费。”
陆聿北抽出消毒筷子递给她,“分量很少,不会浪费。”
注意力挪到餐桌上。
水晶虾饺……三个。
两笼小笼包加起来十二个,更别说肉之类的,这么一对比,隔壁KFC倒显得实惠许多。
陆聿北轻轻叩响桌面,讲话变得慢吞吞,“快吃。”
“哦。”
食不言寝不语,四周餐位上没有人,害怕他突然拉出前几天的事进行长篇大论的教育,程意绵埋头吃自己的,只是偶尔抬眼观察,见他懒懒散散地舀着汤。
果然太安静的相处模式,反而令人不安。
“你有话想跟我说吗?”程意绵小心试探。
“没有。”
早饭二十分钟解决,他们下楼登机。
扣上安全带,程意绵翻出手机上的班机信息,“9个小时后抵达D国中转,再飞7个多小时就到F国了。”
“嗯。”
没等到下句工作安排,她不想给自己找事做,就不再多问。
调出摄像头拍照打卡,发朋友圈定位地点分享,并配文【提前实现旅行愿望,感谢我敬爱的老板@Eli】
窗外霞光璀璨,天空湛蓝如洗,一人欢喜一人忧。
飞机起飞两个小时,陆聿北盖着薄毯补了一觉,醒来后看到旁边的女孩精神抖擞对着窗户外的云彩拍照。
感受到旁边的位置有动静,程意绵把手机放回包里,如坐针毡,举止间很不自然,“你饿么,这个时间有早餐吃。”
陆聿北慢条斯理地擦拭眼镜片,长指轻轻研磨,动作优雅,“不饿。”
“或者你想喝点什么?”
镜片后的目光柔和得让人窒息,程意绵受不了憋着心事,破罐子破摔,“陆聿北,你还在怪我吗?”
陆聿北掏出旁边的杂志翻阅,面无表情地看向她,“我为什么要怪你?”
“还不是周一晚上,韩知音那件事。”
“没有,”陆聿北几乎是秒回,然而这个答案并没有让她安心。无奈,他便将这几天发生的事交代清楚,“那天晚上,韩知音没有回沪城。”
“没回?”程意绵不信,“我亲自给她买的机票,又把她送上了出租车,费用还是我出的呢。”
“她没有进站,自己一个人跑到鹿港大桥,跳河了。”
陆聿北讲述这件惊心动魄的自杀事件时,语速平直,仿佛司空见惯一般,又或是他骨子里就是冷血的人。
程意绵握拳锤他胳膊,训斥,“你怎么一点儿不在意,那可是条生命啊,况且韩知音跟你们家是世交。”
合上杂志,陆聿北严肃又认真地解释:“不是世交,他们从祖辈开始就是种茶叶,包了几座山,在全国有两万多家门店,我们不过是正常合作罢了。我是在初中那年认识的韩知音,她比我小六个月,又在同一所学校念书,所以我把她当妹妹。”
又是妹妹,认这么多能对号入座嘛。
而且有句话说得好,妹妹是男人用来填补感情空虚的最佳备胎。
程意绵撇撇嘴,才不信他们的关系清白无辜,“韩知音待你那么好,你只把她当妹妹?你又不是长了颗石头心,说出去谁信啊。”
“初中时候她经常来我家吃饭,让我帮忙辅导功课。一开始我没当回事,后来我发现,”陆聿北推推眼镜动作拘谨,往事不堪回首,不知当讲不当讲。
“发现什么,你说啊。”
他轻咳了声,观察四周旅客的情况,压着嗓子在她耳边,说:“就是,我的个人物品经常丢。”
高三毕业之前,陆聿北待韩知音虽然像妹妹那般照顾,但也掌握着分寸,不会给人造成误会和遐想的错觉。
毕业后,韩知音包下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骗他说同学聚会。推开酒店大门那刻,看到偌大的房间里悬挂着他的各种生活用品,陆聿北整个人都懵了。
他的袜子、用过的牙刷、丢弃的演草纸,偷拍的照片,甚至头发和剪下来的指甲都一并珍藏。
他这才知道,韩知音的喜欢近乎疯狂。
委婉拒绝后,韩知音依旧死缠烂打,多次以死相逼,若有心观察她的右手腕,四条伤疤触目惊心。
韩家人找心理医生开导,无济于事。
送她出国留学开阔眼界,她偷偷跑回来,赖在陆家求收留。
大二那年她脱离家人控制,冲进沪城管大探望陆聿北,正巧撞见女生表白他的场面,她便在背地里狠狠报复,失手把人打成重伤。
韩家人花钱私下解决,免去坐牢的刑责,可这种溺爱和保护行为却让她更加有恃无恐。
从那之后,他彻底远离韩知音,抛弃绅士风度,甚至抹黑自己一贯有礼的形象。
面对追求者,委婉拒绝不行,那就出言不逊,要多狠有多狠,哪怕被女孩子记恨讨厌,他也视而不见。
听完他悲惨又戏剧化的遭遇,程意绵艰难吞咽口水,“我没想到韩知音会这么偏激。”
递给她一杯果汁,陆聿北小酌几口润喉。
“哦,韩知音上次提过,得不到你,她活着没什么意思。”
事实竟然是,韩知音真的为情轻生过!
还不止一次!
“你不知实情就出手帮忙,这情有可原,我没有怪你。”陆聿北垂下眼睫,态度诚恳,“在机场那天接到医院电话,我听完情绪不太好,所以语气有点冲,我向你道歉。”
道歉?
陆聿北最近的行为好古怪,怎么变得患得患失,爱事后弥补了。而且他们曾经互损对方的时候,也没见他受到良心的谴责,拐过来低头认错啊。
何况现在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了上下级。
上司反省自己,真是折煞她了。
“过去这么久我快不记得了,”嘴上说得潇洒,下一秒她抓着陆聿北的胳膊,担心道:“你消失这几天,是去处理韩知音跳江自杀的事了?”
“嗯,”陆聿北说:“好在抢救及时,我送她回沪城休养,直到安定下情绪才离开。”
幸好幸好,没有因为她的多管闲事闹出人命。
“那关于你的出差行程……”
“是公司一个伯伯告诉她的,”陆聿北叹气,无奈道:“这种情况避免不了,没办法。”
“的确比较麻烦,若继续下去,不仅影响工作生活,还耽误成家立业,你以后怎么办?”程意绵脑袋里闪过的画面全是血腥暴力的,“带着全家移民,大逃亡?”
“没有这么严重,等我爸身体康复回公司,我退出集团到别的城市从零开始,不受外界干扰,做自己喜欢的,倒也不错。”
程意绵白他一眼,把腹讽的话语一字不差地吐露出来:“为了摆脱追求者离开沪城,原来我认识的陆学长是个怂蛋。”
“若是你遇到这样的追求者,又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
以死相逼,做些对她好实际在折磨双方的行为。拒绝不管用,打骂只会助长威风,逃避更不能解决问题。
难办,太难办!
程意绵拍拍他的肩膀,用一双同情的眼神表示,“反抗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陆学长,祝你好运吧。”
“站着说话不腰疼。”
为避免日后遇到同种情况,程意绵郑重其事宣告:“陆聿北,你以后可不可以把事情交代全了,我如果知晓来龙去脉,根本不会给闹剧发生的机会。”
陆聿北心情愉悦,点头:“没问题。不过我没有其他麻烦了。”
“这次出差不就是吗,有事儿咱们可以提前安排,机票什么时候买不行,非要掐凌晨三点,急得跟催命似的。阎王爷可比你仁慈多了。”
陆聿北笑着点头:“下次不会了。”
觉得教育的不到位,程意绵继续进攻:“经常熬夜皮肤不好,又不是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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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像你跟个老妖精似的,基因优良自带贵气。”
“嗯,我记住了,”陆聿北沉默半晌才将这次旅程的目的全盘托出,“这次去F国并非为了工作,而是因为我爸爸要动手术。”
“哦。”
“啊!!”
他爸爸?拓邦集团董事长?
虽然两人是校友,又是同事,可……他不是有亲弟弟吗,不带亲弟弟去探望爸爸,反而带了她,怎么听怎么觉得诡异。
陆聿北压住躁动的人,食指放在薄唇上,“小声点,别人在休息。”
程意绵哭笑不得,夸张地往窗户外边瞄了眼,入目是白花花的云朵,幻想着如果再低点,下边是海,像电影里边那样学主角跳机,她有命可活吗?
“淡定,”翻阅杂志打发时间,双腿交叠坐姿懒散,仿佛事不关己一样,接着,他神色漠然道:“又不是见家长,你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