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86章 【BE】可选结局 两处茫茫皆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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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也站在温迟迟床侧不远处, 垂下眼帘,把玩着手上的扳指,狭长的眼梢垂下。灯火下, 面上神采明明灭灭, 唯有轮廓之凌厉如刀削,不仅未变,较以往更甚。

许久没见,宋也瘦了一些,挺立如松如竹,一身的气质愈发沉稳深重。

他靠近时,温迟迟闻到了残存的酒气, 在竹楼内养身子的久了,为着哺乳, 这些时日她的饮食讲究清淡,如今骤然闻见,也不由地蹙了蹙眉头。

宋也虽低着头, 却留意到了温迟迟下意识往后退的动作。

往日你侬我侬, 那般亲密,如今却这般的嫌弃。

究竟是分开的日子里嫌弃上的他, 还是她藏的太好, 从来就没接纳过他。

其实她当初即便装都装的漏洞百出,他又何曾怀疑过她。

只要她还愿意低头, 愿意哄他, 他哪一次不是照单全收。

即便她要他众叛亲离。

即便, 她要的是他的命。

可她如今连说一句软和话都不肯。

宋也将拇指上的扳指取了下来, 吧嗒一声, 扣在桌上。

不过, 如今都不重要了。

“看看女儿。”宋也口吻极淡。

温迟迟抱起了怀柔,递到了宋也手里,看了他一会儿,欲言又止。

还是道:“你喝酒了。”

宋也抱孩子的手一顿,淡漠地嗯了一声,这才将女儿小小的身子轻柔地托在了手上。

孩子已经出了月子,长开了些,也不像月子中那样皱巴,还泛着紫青色。如今脸上光堂堂的,柔嫩光滑,白里透红。

刚抱到了怀里,宋也的视线便紧紧地盯在了女儿面上,一刻不离。

怀柔到宋也,嗅了两下,便撇了嘴,作出要哭之势。

宋也心内一紧,怀里抱着女儿柔弱的身子,头一次感到了无措,不知手该往哪儿放。

正要换个姿势,便见着怀柔眼睛先是睁开了一条缝,适应了会儿光线,便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四周。

醒了倒也没哭闹,粉扑扑的脸颊,黑黢黢的眼睛,像极了她,不知道有多乖。

宋也看着,心都快化了,软如一滩春水。当着温迟迟的面,没忍住,亲了亲女儿的脸蛋。

眼眶正湿润着,未曾料到孩子会伸出柔软的手,往他面上呼了一巴掌。

这么小的孩子,手上没什么劲,不疼也不算响,只这一巴掌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温迟迟看着,侧目莞尔,低低的笑了出来,怀里的孩子也跟着她阿娘也发出了银铃一般的笑声。

宋也咬了咬牙,看了会儿,叹了口气。

毕竟是他的闺女,此时还抓着他一根手指啃着呢,他自也不会与她计较什么。

许是此时母女两都笑了出来,许是气氛过于温暖,宋也非但不生气,不由地勾了勾嘴唇。

他又抱着女儿哄了一会儿,怀柔便攥着他的衣袖睡着了。

宋也伸出手指刮了刮女儿两颊处柔软的奶膘,才令奶娘抱着退了出去。

许久后,烛火垂泪,一室无言。

“孩子养的很好,比刚出生时好得多。”宋也抬眸看着温迟迟,打破了沉默。

温迟迟此时也不笑了,半靠在床头,看着宋也,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宋也默了一会儿,口吻轻松地道:“我略想了一下,如今政权稳固,我位极人臣,上奉天命,已然无需联姻做筹码与纽带,我也操劳政事,无心儿女之情,所以与杜家那门婚事若是成了,对杜姑娘反倒是累赘。但怀柔年纪小,确实需要一位主母来照顾,你若是愿意,过往之事我可以......”

“杜姑娘难道不知怀柔的存在吗?”还未等宋也说完,温迟迟便径直打断了他。

温迟迟滑到了床下,趿着鞋子,找了件袄子披在身上,打开梨花黄木制的柜子,将针线篓找了出来。

针线篓里放着一张红得喜庆的喜帕与盖头,宋也遥遥地看了过去,只见上头的鸳鸯纹路,一针一线,针脚流畅,都勾勒得极善其功,鸳鸯生动,栩栩如生,一看便是用了心的。

“月子里便开始做了,如今又熬枯了好几盏油灯,才赶制了出来,这是我对柔儿未来主母的一点心意。”温迟迟将盖头递到了宋也手上,“郎君瞧瞧可有什么不满意之处,若是有,我再改。”

递红盖头之时,那白皙温润的指尖轻柔地擦过宋也青筋微凸的手面,留下了一阵极浅的幽香之气。

宋也心内就像缺了一角,倒下去的心尖尖戳到了血液脉动蓬勃处,扎得他心内骤痛。

宋也一把抓住温迟迟的手腕,强势而蛮横地将她卷到了怀里,“盖头当真需要你来动手?你是绣娘?你瞎起个什么劲。”

“并非只有绣娘绣得盖头,何况这也是我的一些心意罢了,祝愿你与将来的新娘百年欢好罢了。”温迟迟对上宋也的深沉幽暗的眸子,顿了一会儿道,“阿柔是个女娘,顶多算个庶女,不会妨碍你结亲。何况以你这样高的身份与门楣,即便杜姑娘不嫁,你又何愁找不着人家?”

宋也死死地盯着温迟迟,一双眼角霎时间红得不像话,里头藏着几分心痛,与缱绻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婉转情绪,“我究竟要低头到什么程度,你才能不装傻?”

温迟迟使出了浑身的劲,仍旧挣脱不掉宋也,轻轻叹了一口气,“先放手,你弄疼我了。”

宋也低低地笑了,而后掀起眼帘,目光阴沉如鹰隼,一刀一刀地剜在温迟迟身上。

那段脖颈白皙又细嫩,只需要轻轻一捏,便能碾碎在指尖。只要,只要她肯低头......

看了半天,还是没舍得,他只开口,出来的声音却嘶哑低沉得不像话,“我可以告诉你,老子谁都不想娶,要娶也只想娶你,跟谁也没关,你如今明白了?”

温迟迟捏紧了身上的衣裳,心内蓦然一梗,沉默了半晌,道:“算了吧,没意义。”

宋也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松开温迟迟,“你看我,央求你的时候,像不像你的一条狗?”

温迟迟看着宋也紧紧握着的拳头,眼泪倏地就掉了下来。

平静是假的,淡定也是假的,她震羽准备了那么久,扑腾了这般久,日日幻象着有朝一日能飞出去,到头来却发现她所出之处是一张巨大的,寒光凛凛的鸟笼。

兜兜转转,她还在囚人的牢笼里,岂不可悲?

口口声声说要娶她,可娶了就是爱了?

不。

这并非是爱,只是将她捆绑在身边的病态占有欲。

若是深重的,真诚的爱,一定是足够的尊重,给人选择的余地,绝非是设一方禁锢人的天地,看着她逐渐枯萎,直至失去所有生机。

宋也不会懂她,只看着她扑簌簌地掉眼泪珠子,沉默了片刻,目光渐深,心内也就越闷。

捻起温迟迟悬在眼尾的泪珠,语气温柔缱绻,又极尽残忍,他下了最后的通牒,“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求求我,我退了与太尉府的亲事,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你为正妻。”

温迟迟错开宋也略显粗粝的指腹,眼角晃着惹人怜惜的一尾红,倔强而又坚定地看着宋也。

她不说话,直直地盯着宋也,眼神便是千言万语。

比语言的力量更重千钧,砸在宋也的心头,只听一声轰鸣,心内有什么东西骤然间碎了。

宋也打量着温迟迟,半晌后,冷笑了两声,转身便走,背影桀骜而高傲,冷的就像一堵墙。

“温迟迟,我希望你日后不会跪在地上,求我回头。”

·

宋也离开后,便又是好几日没再去过山苑。

时间很快,几日一过,一晃便又是除夕夜了。

今岁的新年似乎格外的冷清,宋铭同宋也置气,窝在了酒楼里头一醉千金,除了八面玲珑,处事圆滑的诸位大臣偶来送礼慰问,相府被再不剩什么人了。

这新年淡的跟水一样,没什么滋味,连燃个烟花爆竹的都没有。

青松见着自家主子没日没夜,不眠不休地处理公事,连新年都不曾好好休息片刻。就好像停一下便会要了他的命了一样,心中也有些不忍,踌躇半晌,还轻轻叩了门扉,“主子,车马备好了,咱们去郊外散散心吧?”

彼时宋也正立在窗前,盯着园圃内荒芜之景看,目色沉沉。

闻言,才恍惚地想起,他已有许久不曾见过他那粉雕玉琢的女儿了。

颔了颔首,刚翻身上马,便有下人上来禀报,“三公子在红粉楼同人打了起来,如今正闹得不可开交。”

所谓三公子,便是宋三郎宋铭,新年头月,几日都不曾露过面,倒是在酒楼里同人闹了起来,宋也蹙了蹙眉头,便驾着马,往酒楼处去了。

刚走两步,心内便遽然升腾了一种不安之感,宋也默了一刻,唤来青松道:“你先去山苑照看小娘子,我一会儿便来。”

与此同时,山苑中,盘雪穿着一袭白衣,立在竹楼之上,拎着剑直指温迟迟脖颈,目光死死地锁在了她身上。

温迟迟怀里抱着孩子,恬静温和地笑了笑,“你想杀了我,来报复他,可你想过,我与其他女人一般,都是过江之鲫,即便我死了,孩子死了,不出两年,他便会有妻室儿女。你我都是无辜之人,姑娘确定要报复在我身上?”

“谁知道你这么蠢,这样好的机会都不曾将他杀了!”盘雪面露不虞之色。

温迟迟淡淡地笑了笑,“姑娘当初从楼上摔下,身子大不如从前了吧?”

盘雪抿着嘴唇没说话,便听见温迟迟又道:“姑娘,你不如先养好身子,再好好思虑着复仇之事。”

“你想怎样?”盘雪当初也确实利用了温迟迟,她确实恨宋也,却并不想牵连无辜之人,此时听见温迟迟话里有话,便一时也拿不下主意了。

温迟迟垂下眼眸,淡道:“我父亲在世时便是走南闯北的商人,认识不少人,里头有一个太医署致仕归隐的老先生同我父亲是故交,若你能带我出去,我可以带姑娘您寻访老先生。”

盘雪当初从城墙上坠下来,身上又有伤,死里逃生,亦是万幸。如今虽看起来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身上多处骨裂,即便痊愈了,每逢阴雨潮湿天气,便是钻心噬骨的疼。

见着盘雪沉默,温迟迟又道:“你曾同我提到你妹妹之事,宋也只告诉你她无事,然而情蛊事情败落,你玩弄宋也,但是你妹妹还在他手上,你就没想过,她会如何吗?你难道不想知道她的下落吗?”

“你知道我妹妹的下落?”盘雪看着温迟迟,拳头蓦然收紧。

“我套过宋也的话,”温迟迟轻轻拨下架在她脖颈上的利剑,“荔红姑娘,其实说起来,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与其两败俱伤,不如信我。”

阙然无声,倏地,一声清脆的声音传了上来,冷剑生生地砸在了温迟迟脚下。

不久后太阳便西沉了,天色将将擦黑,一场大火便将将烧明了山苑的四方天地。

按理说,竹楼前头便是暖水,很难烧起来,但夜里狂风大作,整个竹楼像是被人倒了油一般,火光熊熊,怎么浇水也扑不灭。

青松到时便见到了这样惊心动魄之景,霎时间目眦欲裂,他连忙叫人带信给宋也,又带人扑火。

绕过暖泉,来到竹楼处,才发现了不对劲,他望着山苑小道烂泥上留下的鞋印,跟着痕迹,一个人隐到了另一边被繁茂树枝挡住的角门处。

到时,便发现了女子遗落的绣花鞋与被小被子裹得紧紧的孩子,青松俯首,指腹摸过那只柔软的绣花鞋,是热的,不禁垂下了眼眸,望向了山苑围墙处。

他想起当初温迟迟还是姨娘之时,给他做过几道点心。

手掌渐渐缩紧。

半晌后,他起身,将孩子抱了起来,用积雪掩埋了泥地上的脚印,又将那绣花鞋踢到了烈火中。

将怀中小婴儿的脸与小被子弄脏了,以掩人耳目,这才高声疾呼:“温姨娘还在大火中,姨娘有危险!”

“姨娘有危险,扑火啊!”

“扑火!”

......

怀柔在青松怀中始终乖巧,不哭不闹,直至他高声吼了出来,被吓得手一挥,而后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在婴孩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有一个人从马上下来,跌跌撞撞地往大火中。

清歌亦吓坏了,忙着扑火忙得焦头烂额,此时见着宋也不要命地往大火里头跑,立即停了下来,下去拦住他,“主子,这火太大了,您不能再往里头去了。”

“松开。”宋也麻木地甩开清歌的手,语气冰冷又生硬。

清歌重又攥着宋也的胳膊,声音沉重,“里头火这么大,早已经听不见人呼救了,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主子。”

宋也遽然回头,眼里尽是红血丝,狠狠地甩开了清歌,“滚!”

“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总该想着小小姐吧,她还那么小,您若是有个什么,她该如何呢?”

宋也骤然间听见了身后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脚步顿住了,背影僵硬,他缓缓地阖上眼,一行眼泪从眼眶处滑了下来。

“清歌,”声音是难言的嘶哑,“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往竹楼里的大火中走过去。

她若是敢死,他就算是下地狱也要将她抓回来,再将她挫骨扬灰的。

燎人的火舌,先是吞了他的衣裳一角,宋也本以为会再燎到他的面上,手上,全身各处,却不想,青松强硬地将宋也拖了回来,“主子,温姨娘的遗体已经被人救出来了!”

上京的新年夜,冬雪忽至,压弯了竹枝,宋也看着那倒在地上,早已经被烧焦的死尸。

一口殷红的血生生地从唇角蜿蜒而下。

在周围人手忙脚乱的嘈杂声中,意识逐渐逐渐模糊。

神思恍惚中,他听见,心中有团火骤然熄灭了。

此后,余生如长夜,唯一个“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