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野

第43章 至黑时刻迎来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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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 月色明亮。

宁安然拉开落地门,扑进他怀里,用行动来作答。

周司远被她撞得晃了下, 手从兜里掏出来, 抱住她, 磁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我想你了。”

宁安然眼眶一热,喉头微微发紧。

她用力圈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口摩擦。

周司远端起她的脸,低眸与她对视, “你还没说呢, 想不想?”

“想。”宁安然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表达思念,“日思夜想,久不能寐。”

“啧啧。”周司远低头啄了下她的唇, “怎么这么甜?”

一语双关,既是在说品尝的方泽, 又在夸她的情话。

“还能更甜。”宁安然勾住他脖子,将他拉下来些,衔住他的唇, “你, 要不要再尝尝。”

周司远眸色加深, 抬手扣住她的脖子, 将她压进怀里, 边亲边往卧室带。

进门时, 他反手拉上窗帘。

世界被隔绝在外。

脚踢到窗边的书桌时, 周司远掐着她的腰, 将她抱到了桌上。

这个高度,让他更能肆意妄为,也更汹涌狠戾。

屋内白炽灯明晃晃的,宁安然被他亲得喘不上气,眼睛里全是水雾,却还是舍不得推开他。

最后,还是周司远先撤开,抵住她的额头,微微喘-息。

清冽滚烫的气息扑到她耳边,撩拨得人心痒痒。

周司远稍稍平复下来,松了点力道,却没让她从书桌上下来,目光落在她被碾红的唇瓣上,又哑声重复,“怎么那么甜。”

尾音如丝缱绻,钻进人耳朵里,麻麻痒痒的。

宁然然微微仰起脸,凑上前,轻轻抿住他的唇瓣,细声说,“还有更甜的,想尝吗?”

说话间,她已把手探贴过去。

已然生疏,异常坚定。

周司远身子陡然一僵,却见她的唇一点点移到他耳边,小声道:“后勤的大姐给了我一袋计生用品……”

暗黑的森林里,倏地呲出一簇火苗。

周司远拢住那纤细白腻的后颈,将她按过来,咬住唇瓣,嗓子沙哑得不像话,“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知道。”

“确定?”

“确定。”

———

时隔七年,他们再一次彼此探索。

周司远努力克制不让她受伤,但那些埋在心脏深处长达七年之久的渴望又恨不能将她狠狠撞碎,拆吃入腹。

最后一次结束,宁安然浑身一点劲都没有,只迷迷糊糊摊在**,任由他帮忙清理。

身体累得太厉害,他的动作又太过温柔耐心,像踩在涓涓流动的溪水里,舒服得她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屋子里一片静黑,伸手一抹,枕边空落落的,唯有枕头和被子上那情潮未散尽的味道能证明刚才的疯狂并非黄粱一梦。

宁安然翻了个身,抓过落在地上的睡衣套上,赤脚走到落地窗边,透过窗帘缝看着与夜色几乎融为一块的男人。

他背对着她,手臂搭在栏杆上,指间有似有若无的一点猩红。

静静看了半分钟,宁安然轻轻敲了敲玻璃。

周司远闻声回头,无声地与她对视,半晌,缓缓直起身,上前来,拉开了阳台的门。

“醒了?”他问。

“嗯。”她借着薄薄的月光看着他眼睛,问:“你没睡?”

周司远亦应嗯。

两人都没有动,空气里有淡淡的烟草味。

他牵住她的手,一点点摩挲,随后举起指间的烟,问:“要吗?”

宁安然没有伸手接,而是偏头,启唇,就着他的手,轻轻含住,用力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动作娴熟得刺痛了周司远的眼睛。

他丢掉手里的烟,扣住她的肩膀,狠狠亲了上去。

烟草的味道在唇齿间交换。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双方都气喘吁吁,周司远才停下来,摸着她的唇瓣说:“以后,有问题直接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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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安然问沈书周,“他有没有和你提过我的病?”

沈书周选择了沉默,然而,沉默已是最好的答案。

宁安然笑了下,“是我来高州以后对吗?”

沈书周推了下眼镜,“我不清楚具体的时间,但半个月前,他来北城,请我引荐了一位临床心理的专家。”

半个月前,那就是他从美国回来后。难怪……

沈书周:“你为什么确定我知道。”

“不确定。”宁安然笑了下,“只是直觉。”

女人可怕的直觉。

——

阳台上,两人并肩站在栏杆前。

周司远让她直接问,宁安然便照做:“你是怎么知道我有抑郁症的?”

周司远:“袁老告诉我的。”

那次,周司远被临时抽调去美国替袁老开会。病床前,袁老看着他,虚弱地说,“阿远,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得告诉你,前段时间,李威给我看了小宁的一份资料……”

袁老告诉她,五年前,宁安然确诊为中重度抑郁症,这五年间,一直在吃药和接受治疗。

宁安然牵动嘴角,眼底毫无笑意,“袁老是不是劝你要谨慎考虑?”

“不是。”周司远偏头看她,“他让我对你好一点,说你这些年吃苦了。”

想到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人,酸意从宁安然心底爬出来。

她偏开头,不去看他,只淡声说:“所以,你知道我病了,觉得我太可怜,于是一回来就火速原谅了我,跟我和好如初。”

周司远被她话里的自嘲刺痛,伸手将她的脸掰过来,“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又要把我推开?”

宁安然静静看着他,看进他眼睛里,良久,她摇头,“不会。”

“周司远,我不想再跟你分开了。”她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原谅我,肯我和在一起。这次,我都不会再和你分开。”她语气更坚定地再强调一遍。

而后,她把手覆在他掌住自己脸的手背上,徐徐道:“袁老说错了,我不是五年前才病的,是九年前,我爸走的那年……”

宁鸿博是在宁安然大二那年走的,在一次深海勘测中,他背上的安全绳扣脱落,他永远地留在了深爱的海洋里。

外届都以为他是因公殉职,为他筹办了隆重的追悼会,抚恤、补偿、荣誉和光环纷至沓来。

因为有这些光鲜的东西,尽管奶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但还能搂着她一边流泪一边说,“然然,不要难过,你爸爸是为祖国牺牲的,牺牲在他奋斗和付出了一生的事业和岗位上,他死而无憾,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然而,只有宁安然知道,那个安全扣并非意外脱落,而是宁鸿博亲手解开了它。

宁安然看到那封绝笔信是在父亲葬礼后的一个礼拜,信封上是父亲飘逸的字迹,用父亲最喜欢的浅蓝色墨水,写下他对她说的话:“然然,对不起。爸爸要永远离开你了……”

在信里,宁鸿博向她诉说了他短暂又漫长的不快乐人生。

他从小丧父,安静敏感,却又强迫自己要懂事、听话、争气,出人头地挑起这个家,让守寡的母亲获得幸福,安享晚年,然而他没有做到。

“18岁之前,我不知道什么是快乐,我总觉得心里有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夜夜压得我喘不上气,直到我遇见了你妈妈,她美丽、大方、明朗、朝气蓬勃,仿佛阳光下的大树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我深深被她吸引,并深深爱上了她。”

“我很爱她,直到现在她仍然是我唯一的挚爱。”宁鸿博写到,“当我知道她也爱我时,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快乐,当她同意嫁给我时,我以为我将永远快乐。”

“事实上,那些年我真的很开心,特别是有了你之后,我看着怀里的你一点点长大,听见你咿咿呀呀地喊我爸爸,看见你跌跌撞撞的学走路……我感受到了生命力,比你母亲更强大的生命力。我开心得落泪,我以为我会这样,爱着你母亲,爱着你,守着你们,快快乐乐的过一生。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

击垮宁鸿博的是宁安然1岁半时突发肠道叠,小儿病症里常见却异常凶险的急性病症。

“当我看见他们把你摁在手术**通气,当我看见你撕心裂肺的哭喊时,当医生告诉我们再晚一分钟送到就只能切掉你的肠子时……我才意识到我的爱根本无力保护你。”

因为送医及时,宁安然化险为夷,照旧活泼乱跳。但宁鸿博变得胆战心惊,他害怕她受伤、害怕她不快乐,害怕她生病,害怕有一天她也会同自己一样没有生的勇气……

他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我知道自己病了,我去看医生,偷偷吃药,但我仍旧不可控地害怕。而当有一天,我发现我居然冒出把你带走就可以永远让你留在快乐里时,我害怕到了极致。”

“我知道,我必须离开你们了……”

宁鸿博以工作为由离开了家,和姚静娴平静的离婚,常年飘**在海上。

“这些年,我很开心,因为我知道在没有我的地方,你在快乐的成长,你有自己的梦想,有自己的追求,爸爸为你感到骄傲。不过,爸爸也累了。我想,是时候结束我快乐不起来的一生了……”

“然然,爸爸本不该把这些告诉你,但我思来想去,我这一生没有对任何人诚实过,在亲人、爱人、朋友面前,甚至面对自己,我都在掩藏不快乐和痛苦。我想,如果要选择一个人诚实,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宝贝,爸爸祝福你这一生,嘴角有笑,心中有爱,眼里有光,所遇所及皆是美好。”

——永远爱你的我。

泪水已布满面颊。

周司远紧紧搂着她的腰,一下下抚摸她的头,自责地说,“都怪我,我应该不回美国,应该一直陪着你。”

宁鸿博出事时,周司远刚好在麻省做交换生,得知他的死讯后,他第一时间就请假飞回来陪了她整整一个月,最后还是学校那边下通牒,他才飞回去。

如果他当时一直陪着她,就会发现她的不对劲,不用让她遭那么多罪。

“跟你没关系。”宁安然把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用很慢的语速说,“我在看完那封信后就下定决心绝不告诉任何人,包括你。”

她害怕别人知道宁鸿博其实是自杀,害怕人家会嘲笑他,嘲笑奶奶,害怕妈妈会像今天的周司远一样,自责当年在一起时太过疏忽,没能早点发现……

宁安然想,宁鸿博之所以选择在工作时解开安全扣,而不是默默赴死,何尝不是因为考虑过这些?

“他这一生努力装得若无其事,我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帮他保守这个秘密,让他体体面面的离开。”宁然对周司远说。

只可惜,年少的她并不知道,以她的心理和阅历,完全没办法承受这个秘密。

发现自己不对劲是在周司远离开后,她一个留在北城,白天如没事人一样上课吃饭学习,但到了晚上她就开始睡不着,彻夜彻夜地失眠。

她找了很多方法,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可是没有用……最后她去了医院。

医生告诉她,这些症状都是轻度抑郁,给她开了抗抑郁的药物并建议她接受定期的心理疏导。

当看见诊断书上“抑郁症”三个字时,她害怕得浑身打颤。她怕有一天,她会像父亲一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像父亲一样,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周司远。她也像父亲一样,用力让自己开朗起来,去运动,去学习,去生活,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时,那种来自心底深处的低落总会排山倒海地卷上来。

好的是,在药物控制下,她的情况有了好转,最关键的是,周司远回来了。

他们每天在一起,他总有办法在她低落时,沮丧时哄她开心。他充满了少年特有的气息,像烈阳,烘烤着她的心。

她明白了父亲在描述与母亲相爱时的感受。同时,又时不时地恐惧着像父亲一样,哪怕深爱着周司远,仍旧会陷入不快乐。

但是,和周司远在一起的日子总是灿阳当空,明媚明亮。

她胡思乱想的频率越来越低,她满心开怀,憧憬着他们的未来。

直到,李国民找到她,希望她出面劝解周司远加入航天项目。

“我负责招新很多年,他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少年。”

“他现在研究的信息交互正是我们目前最需要的攻关课题,我们很希望他能加入。”

“作为谢礼,我可以保证你能进兴平社,并且拿到任何一个国家的海外记者站offer。”

宋国民抛出一条条肥妹的诱饵吸引她,但宁安然断然拒绝了,“你们找错人了,他去与不去都是他的选择,我无权也不会干预。”

“你当然有权干预。”宋国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他为什么拒绝?”

宁安然自然知道周司远拒绝的原因,但也知道他内心的矛盾。

他热爱航天事业,却又痛恨这个让他父亲舍小为大,进而让他母亲一生苦痛,死不瞑目的事业。

“你很清楚,他之所以断然拒绝,除了对他父亲的恨意,更多的是因为你。”宋国民俯身,手撑在桌沿,带着压迫的气势,“他不愿意你重复她母亲的命运,他想全身心的陪伴你,他宁愿放弃内心对航天的热爱和渴望,放弃大好的前程选择在你身边,而你呢?”

李国民冷冷一笑,“你因为贪恋他的陪伴,明知道他心里藏着一个航天梦,却自私地想要牺牲他的梦想,只为了成全你自己。”

“我没有!”宁安然猛地站了起来,愤怒地回击,“我没有。我说过,无论他做什么选择,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他。”

“你当然会这样说,因为你根本就知道他只会选择你,尤其在知道你的病以后。”

宁安然身形一晃,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我说过,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李国民缓缓直起身,从桌上的袋子里抽了一份东西推到她面前,“看看吧。”

宁安然低眼,身子摩地开始打颤。

那是一份关于宁鸿博死亡的调查报告。原来,在葬礼后,出于对安全警示需要,海生所组织人员对宁鸿博的死因进行了调查,最后发现安全扣不可能自动脱落,同时他们还查到了宁鸿博常年服用抗抑郁和精神类药物。最后得出结论,他是自杀,而非因公殉职。

李国民告诉她,一年前,姚静娴就知道了这件事,但她央求海生所不要公开这个报告,并主动提出停止宁鸿博的抚恤补贴等。而海生所鉴于宁鸿博多年来勤勉尽职的工作表现和良好口碑,不仅同意不公开这份报告还照旧保留他的光荣称号和相应的抚慰金。

“他威胁你要公开这些对吗?”周司远很恨地问。

宁安然点头,“但让我同意的不是这个。”

而是,李国民拿出了她大二和大三时的就医证明。

李国民问她,“以你对周司远的理解,你有信心瞒住你的病情吗?而他知道实情后,会像放弃你,开始新生活吗?当你有一天选择你父亲那样的方式,他又会怎样?”

三个问题,如同一重重过一重的大山,彻底压垮了宁安然。

她不怕周司远知道宁鸿博的事,不怕他知道她有病,她怕的是他得知这些后会不离不弃,怕的是自己会和宁鸿博一样明明深爱着姚静娴,深爱着女儿,可最终还是选择葬身大海。

如果那样,周司远该怎么办?

李国民太明白用什么来拿捏她。

“其实,你也不必这样悲观,只要你说服他进入系统,你们依旧可以在一起的,我们系统有非常好的精神科医生和心理咨询师,我还可以安排你和他一起进入基地工作,你们照样能恋爱、结婚、生子,组建幸福的家庭。我一开始就说过,我的目的不是逼你们分手……”

“我会和他分手。”宁安然抬起头来,重复了一遍,“我会和他分手。”

“但我不会帮你劝说他,我说过,那是他的人生,应该由他自己去选择。”她坚定地说。

而她的选择是,给他一个不用为了顾忌她而牺牲梦想,不用陪她一起承受病痛的,快乐健康的人生。

“没有你,我哪来的快乐人生?”周司远用力搂进她,既生气心疼。

“对呀,没有了你,我更没有快乐人生。”宁安然哽道。

和周司远分开后,她又开始陷入了抑郁。但同上回不同,这一次她几乎不失眠,反是嗜睡,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除了必须醒来,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和思绪放空。

她又去看了医生,医生告诉她这是中度抑郁的一种表现形式,她再次开始抗抑郁治疗,但效果不并不理想。

为了刺激倦怠的神经,她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一边在吞云吐雾里费力保持着清醒,一边又在酒精麻痹下宿醉到天明。

很多个趴在马桶边呕吐的夜晚,她都在想,李国民说得对,她的基因里就是带着不快乐的因子。

医生让她尽量不要去想那些会让她不快乐的事,于是她开始慢慢减少想周司远的频率,慢慢地,她似乎有了点起色。后来,她去了香港,工作更忙碌,生活更多彩,朋友更多,她似乎恢复成了那个活力无限的宁安然。

直到,某一天,她和同事在吃完饭一路笑谈着上午采访的趣事,然后在过马路时抬眼看了下对面竖起的巨大LED屏,里面正在播放一条简讯——中国载人航天实现新突破。

镜头扫过指挥中心,在一群蓝色的衣服里,一张熟悉的侧颜赫然出现。

宁安然愣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清晰地感受到封印着心里那口窟窿的胶在一点点剥落。

已走到路中间的同事似乎察觉不对,扭过头来问她,“怎么了?”

同一时间,镜头被切到另一个场景,那张侧脸消失不见。

心底掩埋的痛意轰然喷薄,如海啸般将她湮灭。

她茫然无措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盯着早已在播放其他新闻的大屏幕,像个走丢的孩子失声痛哭。

那个晚上,她抽掉了整整一包烟,灌下了一整瓶酒,然后拿起了茶几上的水果刀,割向了左腕。

周司远的心仿佛被锋利带刺的冰刀恨恨地捅过,鲜血淋淋。

他箍紧她,喉咙憋仄得无法呼吸。

“我一共割了两刀。”宁安然在他怀里闷闷地说,语气很平静,“第一刀太浅了,只冒了个血珠子,然后我又补了一刀……”

血顺着手腕蜿蜒……她靠着沙发,不知是失血还是醉酒,人昏昏沉沉的,电视里播放着兴平社的新闻,和中午一样的内容。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主持人口播:“今日,中国航天集团……”

敏感的自然让她偏了点头,看向电视的方向,就这样又看到了那张脸。

这一次,他好像不再是冷漠的侧脸,而是不悦地瞪她,“宁安然,地上凉不凉?”

因为这句话,她从地上爬起来,给自己叫了救护车。

许是喝醉了的关系,她力道不大,伤口不算深,做完祛疤后,不细看很难发现。

只是,她必须开始再次治疗。

一年的药物后,她似乎越发稳定了。

然后,她跟随一支港城的公益队伍去了西藏做跟踪报道,她学着那些朝圣的人,长身匍匐跪地向神明许愿,祈求那个少年余生平安喜乐安康。

最后一天,他们去了纳木错,因为天气冷加海拔身高,同行的不少人都产生了高原反应。

宁安然也有,但她选择了隐瞒。

她裹着一张披肩和没有高反的队友去湖边看星星,围着小小的暖炉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

胸口很难受,她躺了下来,呼吸沉重地望着满天星斗。她有想到了周司远,想到了他许下的要教会她所有星星的豪言壮语,想到了他们要去草原、去沙漠、去南极洲看星星的约定……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那一刻,她觉得就这样死在这里挺好的,至少星星会一直陪着她。

高反的症状越来越明显,心跳得很快,头像要炸裂,呼吸越发沉重,身体似乎也在升温。恍恍惚惚中,耳边有人在问,“安,你还好吗?”

她不好,可是她努力表现得毫无异常,“还好。”

脚步声慢慢走远。好累,就睡一觉吧

宁安然缓缓闭上了眼睛,无声地说,“周司远,我爱你。”

胸口的巨石越来越重,她闭上眼,痛苦却平静地承受着,思绪开始凌乱。

“你好,我叫宁安然,你呢?”

“周司远。”

“周司远,你还记得我对吗?”

“你以为我是你啊?,”

“宁安然,看见你开心,我很开心……”

“宁安然,宇宙中的原子不会凐灭,而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

少年笃定坚毅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他穿着迷彩服,手揣在兜里,又拽又酷地说,“宁安然,有我在,就不可能让你输。”

死神站在纳木措湖边,对她冷漠一笑。

她猛地睁开眼,拼尽全力抓住了旁边队友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help。”

……

“我命很大,足够幸运,同行里很多好几个队友都曾是国际医疗救援队成员,他们合力捡回了我的命。”宁安然自嘲地说。

她被紧急送往医院,在拉萨躺了足足半个月。医生对她说,再晚一分钟,哪怕救回来她的肺损伤也将终身不可逆。

“后来,我回到香港,我去找了罗教授。”

罗教授也是那次的队员,是港城有名的精神科专家和临床心理学教授。

他告诉她:“安,不要怕,你一定会救起自己。”

宁安然再一次接受抗抑郁的治疗,比她以往每一次都更系统。因为肺水肿后遗症,她开始戒烟戒酒,运动健身,而在罗教授的引导下,她慢慢学会接纳那些好的坏的情绪,去大胆地想周司远,去恐惧。

罗教授对她说,“不要逃避去爱和被爱,任何时候,爱都是你最有力的力量。”

在系统治疗下,她的情况渐渐好转,虽然偶尔仍旧需要依靠药物控制情绪和睡眠,但她不再恐惧自己患有抑郁症这件事。

她明白了那些不快乐、绝望乃至轻生的念头都仅仅是因为她病了,就像感冒会流鼻涕发烧咳嗽一样,只要治愈,这些症状就会消失。

同样,她也清楚,就像感冒病毒一样会反复攻击人体一样,抑郁情绪也会不时地袭击她。但没有关系,强大免疫系统会帮助人类对付感冒,强大的情绪系统同样可以让她顺利疗愈抑郁。

它不是不治之症,更不是只有死亡这样的结局。

在罗教授的引导下,宁安然慢慢学习如何构建稳定的情绪系统,学习接纳,悦纳负面情绪,学会调节偶尔的低落、沮丧……

但与之而来的是,是她对爱的渴望,或更准确地说,是她对周司远无尽的向往。

她想告诉他,她想和他在一起,一起快乐和不快乐。

决定接受宋云彬邀请那一刻,她几乎没有犹豫,没有去求助罗教授是否应该去。

反而是事后罗教授问她,“如果他已结婚生子,如果他不原谅你,你会怎么办?”

“不会,他不会。”宁安然异常笃定。

罗教授却不依不饶:“如果会呢?你考虑过吗?”

宁安然望着他,耸了下肩:“罗教授,我没必要为一个还未发生的假设担忧,我只清楚地知道此刻我要做什么。”

罗教授亦望着她,良久,真诚地笑了,“安,记住这句的话。”

临行前,他把药给她,“我有种预感,这是你最后一次找我开药。”

——

夜色愈沉,月亮和星星仿佛都躲了起来,天幕仿佛铺满了浓黑墨布。

然而,周司远告诉过她,这是黎明前的黑暗。是地平面以下的太阳光的散射光冲淡了星光,却又不能透过稠密的低层大气带来的影响。

这是一昼夜中最黑暗的时刻,但再过一会儿,旭日就会冉冉升起。

“周司远。”宁安然从他怀里抬起头,“你就是让我有力量熬过至黑时刻迎来的太阳。”

作者有话说:

5555,宁宁,你好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