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康佳王府的路很长, 顾纵行下了马,时雨下了车,两人并肩慢慢走。
顾青萍一脸怀疑人生的跟小厮远远地缀在后面。
恰好他们在路边上碰见个卖糖糕的,顾纵行去一旁替时雨买, 时雨则站在街头的另一边站着等。
人潮拥挤间, 时雨一边等人, 一边琢磨着怎么“嫁人逃跑”。
要嫁人,就得过明路,让顾府人来上门提亲,但是提亲这种事太大,顾家不一定愿意, 她又太着急, 一时半会儿怕是办不妥。
时雨想着想着,沉沉的叹了口气。
是她想细了,只想着跑, 却不想,人家顾府也是清白人家, 她真拉人家做筏子, 也太下作了。
不该如此。
还是得想别的法子。
也不知道陆无为现下在做什么。
想起这事,她心里又觉得酸沉——好不容易喜欢上个人,却偏偏又是这么个境遇。
时雨正拧着眉头、难受呢,突然听了一道低沉的声线自身后响起。
“什么事如此为难?方得了新人笑, 姑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一声话又冷又重,突兀的响起, 惊得时雨骤然回身, 便瞧见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个人,高大的影子覆盖在她的身上, 将时雨整个都笼罩进去了。
最上方,是陆无为那张冷淡锋锐的脸。
时雨的脑内“轰”了一下。
她许久没见过陆无为了,记忆里陆无为还是一身白色中衣,病弱的靠在窗沿矮榻上的模样,可是现在,站在她的面前的男人身姿挺拔,侵略性的气息沉沉的压在身前,让时雨不敢动。
陆无为怎么来了?
都找到康佳王府了,陆无为是不是知道她的身份了?
陆无为是不是要一刀砍她脖子上了!
时雨都不敢动了,就那样缩在原处,像是被吓坏了的小奶猫,直愣愣的看着陆无为。
直到陆无为神色冰冷的问她:“时姑娘还没回答陆某的话。”
时雨骤然清醒过来,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陆无为的脸,只磕磕绊绊的挤出来一句:“你,你怎么过来了——啊!”
她话还没说完,陆无为一只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掐住了她的下颌!
时雨以为他要掐死她,惊得“嗷”一声喊出来了,下一瞬,陆无为压到床榻上,居高临下的捏着她的下颌。
时雨高昂着脸,正好看到陆无为隐忍着的脸,他的眼眸都微微泛红,那双眼似是淬了毒的刀,直直的落到时雨的脸上。
时雨听见他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被他这么一吓,时雨都忘了他刚才说什么了!
她满脸写着“你说什么我忘了”的表情,气的陆无为面色都泛青,他捏着她的下颌,又问了一遍。
“你今日与那顾家公子如此亲切,可是忘了陆某?前些时日,时姑娘还口口声声说要嫁给陆某,结果一转头,便去与旁人如此,时姑娘当陆某是什么?”
说到最后的时候,陆无为狠掐了她的下颌,切齿道:“时雨,你真当我是你赎出来的小倌吗?想要了就过来逗弄逗弄,不想要了丢到桃花巷不管,你以为我会一直乖乖待在桃花巷,等你过去宠幸吗?”
当时时雨被陆无为拖着走了两步,他们两人已经站到了街巷角落处,时雨脸上的软肉被他掐的生疼。
陆无为掐死她的心都有。
这个女人,从来都是嘴上说的好听!
时雨被他掐了片刻,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陆无为现在还不知道那些事,他只是单纯看见了她与顾家公子走在一起,便跑来了。
若是陆无为知道了,肯定不是单纯掐脸这么简单。
“我在问你话。”陆无为见她竟然还在走神,一时怒极反笑,手上又重了两分力。
时雨的脸都涨红了。
她正手足无措间,一道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在两人身边炸响:“住手,你是何人?放开安平郡主!”
正是去买糖糕的顾纵行回来了!
时雨一惊,本能地想要挣开陆无为,陆无为却将她攥得更紧,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冷冷的回过头,然后掰着时雨的脸去看顾纵行,在时雨的耳边道:“这位顾公子在问呢,时雨,你告诉他,我是谁。”
时雨眼前发昏。
天啊,我说什么?我说你是我谋了很多面但还没来得及戳穿的假哥哥吗?
“放手!”顾纵行见心上人脸都被掐红了,顿时怒而拔剑,直奔着陆无为一剑刺去!
陆无为放开了时雨,一手摁在了他的腰间刀上。
时雨心里一紧。
陆无为有多心狠手辣她可知道,这俩人真要结了仇,十个顾纵行都不够陆无为砍的!
“住手!”时雨当即大喊了一声,随即跑向顾纵行,一把抓住顾纵行的手臂,继而一咬牙,一跺脚,躲在顾纵行的身后,脑袋都不敢抬,做个缩头乌龟喊道:“陆无为,你,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陆无为冷眼望着这一幕,只觉得心中钝痛。
怒火在他的胸腔中烧灼,他的眼眸被刺的发疼,心口像是被一只手捏着,分明事实已经摆在他的面前了,但他仍不肯相信。
他站立在原地,一双眼睛直直的望着远处依靠在一起的男女,牙龈都咬出血沫来了,仍是问出了一句。
“时雨。”他问:“我是谁?”
那时街巷里人来人往,三个人在角落处,两个男子迎面而立,空气中的肃杀之气几乎要将时雨烧灼了,他的每一个字落下,都像是打在时雨的身上一样。
时雨不敢说话,只又往顾纵行的身后缩了缩。
顾纵行捏紧了手中的剑。
他在边关是个小将,虽然未曾亲自带兵打过什么大仗,但也是沙场中人,他能够感受到陆无为身上压过来的杀意。
他认为今天该有一场大仗。
但是令顾纵行诧异的是,下一瞬,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转身便离开了。
他的背影那样决绝,似乎是连一个回头都欠奉。
等到陆无为都走远了,顾纵行才松下这口气,他这时候才意识到,他后背都冒出汗来了。
他回过头,正好看见有些失魂落魄的时雨。
顾纵行拧着眉,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安平郡主,他是谁?”
时雨的眼眸微微一颤。
刚才陆无为在的时候,她说不出口,现在人不在了,她反倒能跟顾纵行说上一句真心话了。
“我的心上人。”她苦笑了一下,道:“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在一起了而已。”
她一个女子,能将自己的□□剖开来说,已是很不容易了,从某种角度来说,对顾纵行也算是一种剖白——我是这样的人,在刚才的交往中,我知道你可能喜欢我,在知道我什么样之后,你还能接受吗?
顾纵行不知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没有再问。
时雨也没心思再与顾纵行说话了,她耷拉着脑袋,回了康佳王府云中阁后,靠在榻上便大病了一场,后没过几日,顾家来人提亲了。
——
顾府人去康佳王府提亲的时候,陆无为已经离开桃花巷很久了。
与时雨在街头一别后,他当日便走了。
陆无为的骄傲写在脸上,与时雨分开,他就绝不会再住桃花巷了,除了一个锦衣卫同僚,没人知道他在哪儿。
他有时在街头,有时在董府,有时在山间,疯魔了一般一直在调查董府的事,不断地在受伤,他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会想起那些让他悲痛愤怒的过往。
知道有一日,陆无为受了伤,在山间的一处山洞中独自治疗的时候,被一群人包围了。
他以为是董家的人,所以拿起他的刀坦然准备赴死。
但来人却向他行礼,与他道:“见过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