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目的陽光之下, 寒冷的北風灌入胸口,將張沐的一呼一吸逼至絕望的邊緣。
此時,他恍惚看見蒼鷹在天空搖搖欲墜, 鐵蹄紛踏時揚起了塵埃,百裏之外的兵戈相交碰撞, 而後骨碎肉裂, 鮮血橫流。而由行台百官、太子以及他的千軍萬馬組成的高高圍牆,將所有的幻景裹挾、旋轉,那些或炫目、或刺目的人物與事物, 漸漸溶為血腥,化為黑暗。而黑暗背後, 他聽到了陰謀者的密語,懷疑者的妄語, 權衡者的私語與決斷者的苦語。
方鎮得到了這樣一個難得的問責借口,世族得到了這樣一個**的宣泄出口, 寒門也得到了自己追從已久、完美無缺的時機,將中書從行台剔除, 將彭通從南涼州刺史之位拔下來。每一方都有著不容言退的理由, 張沐起身自視,他已經站在了所有人的刀鋒口上。
張沐的狂笑逐漸化作無聲,世間的萬象, 宇宙的千聲,此時都與這副軀骸隔絕了。他扶著僵硬的膝頭,走到魏鈺庭與徐寧的身前, 還有詹府眾人的身前。戚哀的目光將他們一一掃過, 那是他曾經瞻仰過、平視過、傾慕過、嫌惡過的身影。他們曾群情激昂地走過同一條道路,然而當他在半途四望時, 不過是野草裹足,寒風凜骨,僅此一身而已。
張沐的嗓音因疲憊而喑啞:“你們可願與我一道死諫?”
魏鈺庭平靜目視:“分道或許,同歸必然,張君取烈,餘者也不過各取其道而已。張君自有振聾發聵之聲,我等何嚐未有改革救世之心。”
張沐笑容愈發諷刺:“好……好……我的好長署,好恩師,寒士之魁首,人臣之楷模啊。”他仰頭看向天際,萬裏無雲,碧藍澄澈,一如他幹淨的袍服一樣。他低頭草草掃了一眼魏鈺庭,沉聲道:“改革救世之心或有溫度,卻無溫暖。振聾發聵之聲或為寒庶,卻更殺寒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