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怡的生活变得简单起来。
她不想再过灯红酒绿, 当女萝攀附青松的日子,她过够了。
她洗掉了身上的纹身,开始认真看书, 弥补丢掉的基础。周末闲暇时, 她宁愿去图书馆自习,也不想再出去鬼混了。
她从来没承认过偷钱, 即使被当众羞辱, 被逼着道歉,也无所谓了。她相信自己就够了, 这态度把李沛凝气得够呛, 没少明里暗里找她麻烦。
对此, 林静怡依旧无动于衷。
那些争吵, 谩骂,冷眼旁观,流言蜚语, 依旧没完没了。
想明白后,林静怡早已不在乎。
人真是坚强的生物,脱过一层皮后,长出新铠甲, 便会刀枪不入。
直到她听说, 陆京燃有未婚妻了。
林静怡去找了陆京燃。
他正在篮球场打球, 穿着球服,衣襟敞着, 露出流畅的锁骨, 凸显分明的喉结, 凌厉的颈线,清晰的腕骨, 沾着薄汗。
黑发湿得凌乱,面颊发热,荷尔蒙爆棚,整个人又野又欲。
他面无表情,一个转身,连过了几个人,高高跃起,手掌钳着球,胳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隆起,一个重重的暴扣,砸得篮筐来回晃悠。
球落地,猛地砸出闷响。
所有人都拍手欢呼,“燃哥,这个暴扣贼漂亮!”
他微微勾唇,喉结跟着上下滚动,性感又禁欲,张扬到了极致。
林静怡心中一悸,呼吸微促,腿都是麻的。
他还是他,不声不响也能让她方寸大乱。
林静怡定了定心神,疾步走到他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陆京燃,你有未婚妻了?”
在场的人倒抽一口冷气。
这姑娘疯了吧?
有什么资格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这下不死怕也要脱层皮了。
果然,陆京燃额头青筋猛地一跳,声音阴沉:“你有病?”
林静怡攥紧双拳,强忍恐惧,“你不是喜欢我……雪烟吗?”
陆京燃目光讽刺:“你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态度显而易见,是毫不留情的嫌恶。
林静怡以为她有些看开了,心里还是被深深刺痛了,痛得刺骨。
她深吸一口气,那痛最终化为冷笑,“陆京燃,我警告你,你最好别移情别恋,输给别的女人我多丢脸啊。”
陆京燃眯起眼睛,目光里全是直白而不收敛的审视。
林静怡定定看着他,喉咙干涩,想起以前关于她的事,“如果你喜欢雪烟,以后就好好护着她。”
“……”
“以前的日子,她不容易的。”
陆京燃面无表情,打量了她几秒,正想说话。
远远就传来尹星宇的大喊:“燃哥,不好、不好了——”
两人回头。
尹星宇跑得飞快,一下子蹿到篮网外,两双手抓着铁丝,气喘吁吁道:“我听说,雪烟被人堵在校外了,后街附近,你赶紧去看看。”
陆京燃脸色一沉,长腿一迈,风一样就往外冲。
走了几步,他像想起什么,回头看她,语气夹冰,“刚才那些话你也配说?”
林静怡身子一颤。
陆京燃目光阴沉,一字一顿道:“你以后给老子识趣点,少在她跟前蹦跶,招她心烦。”
……
李沛凝双手抱胸,嘴角勾着轻蔑的笑。
身后全是她拥护者,像是千军万马。
她冷眼看着雪烟,鄙夷她廉价的穿着,一贫如洗的家世,又嫉妒她美到近乎渺茫的容颜,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周围都是异样目光,雪烟的身子忍不住哆嗦。
她捏紧双拳,眼神空洞洞的,过往那些羞辱谩骂,像警钟在胸腔敲响,几乎要震碎灵魂。
这个时代太坏,人人都在沉默。
受害者是如此,更遑论那些加害者和旁观者。
社会圈层固化,血肉苦弱,底层人成为了世界工厂里可怜的,狭路相逢的螺丝。
有些人根本不用努力就能踩在他们头上。
上层人吹嘘自己的文雅,轻蔑底层人拼命苟且的信仰,诽谤压榨没完没了,恨不得人人得而诛之。
他们纸醉金迷,骄奢**逸,看起来高高在上,内里全是烂泥。
雪烟盯着李沛凝,目光冷淡。
而她,也不过是比她会投胎而已。
风呼啸而过,夜是绝望的黑。
眼前的女孩脸色苍白,眼眶通红,眼底蓄着泪,身体脆弱地颤抖。
李沛凝心中全是快意,就在她以为雪烟要彻底认命时,她听见一道软得像水的声音。
“除了欺凌别人,你还会些什么?”
她怔住:“你说什么?”
雪烟站在原地,身心备受刺激,愤怒在体内横冲直撞,不得章法。
那些被欺凌后的恐惧,如履薄冰的小心,她再也不想忍了。
“陆京燃、魏明知、辛子悦这群人,你敢这样对他们吗?你不敢,但你敢诬陷林静怡偷钱,她家道中落,没了背景,自然好下手。”
雪烟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所以你故意散播视频,让别人用污言秽语以呈口舌之快,用舆论来借刀杀人,逼她就范,好达到毁掉她的目的。”
“你依然不甘心,她脾气爆,你还是忌惮她,怕她拼个鱼死网破,才会殃及池鱼在我头上,你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她平静到像在叙述一件无关痛痒的事:“伤害别人,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
她眼底纯净,轻声叹息:“真可悲啊。”
所有人都惊住了。
他们都清楚李沛凝是来撒气的,只不过是想用舆论来裹挟雪烟,让她这个姐姐当众为林静怡道个歉,承认错误,也就将这事彻底定性了。
从此,林静怡就被钉在耻辱柱上,再无翻身的可能。
没想到林静怡竟然是被诬陷的。
李沛凝真是毒啊,好一招斩草除根,让人细思极恐。
察觉到其他人的目光,李沛凝兜头盖脸胀得通红。
她猛地抬手,推了雪烟一把,咬牙切齿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你是真不怕死啊。”
“……”
她忌惮地看了眼熙攘的人群,没见到熟悉的身影,回过头,冷嘲热讽,“居然还有脸提陆京燃,要他这次没来,想想你以后的下场,你不怕……”
话才落地,人群安静片刻,随后,响起一阵难耐的**,像黑色潮水滋蔓开来。
“你敢?”
一道冷冷的嗓音劈开人群,带着深浓的戾气。
雪烟眼睫微颤,往回看。
门口人来人往,挤得密不透风。
陆京燃迈着长腿,走路带风,像道灿亮的烈日,劈开汹涌的人群,浑身冷而戾,眉毛沉沉压着,凶厉的目光在周围溜了几圈。
“……陆京燃?”
“我操,陆京燃真来了?”
“……”
学生群里传出一阵低呼,全都不可置信。
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里,他拨开畏惧他的人群,一步步走到雪烟面前,停下脚步。
雪烟肩膀微松,心脏在狂跳,没来得及说话。
众目睽睽之下,他猛地将她拥入怀中,给她粗暴拭泪,力道却格外温柔。
“你他妈怕个屁。”
“……”
他的声音是克制后的沙哑:“只要老子活着一天,谁都不能欺负你。”
雪烟鼻子一酸,低下头来,攥紧他胸前的衣料,有深色浸润开来。
他终于来了,她知道,那些光怪陆离的目光,不堪入目的讪骂,孤立无援的恐惧,全都无法近身了。
雪烟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又笑了,“来得还挺快。”
陆京燃也笑了,低声说:“乖,别哭了。”
极尽温柔。
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印象中的陆京燃,目空一切,生人勿进,身上没有丝毫烟火气,是个孤零零的冷眼旁观者。
可现在的他,褪去了平日的冷漠高傲,匆匆赶来,只为了给心尖上的姑娘撑腰。
陆京燃偏头,薄薄的眼皮折起一道锋利的弯月,凶冷的目光对准李沛凝,腮骨紧绷,怒火显而易见。
凶猛的野兽一旦暴怒,谁都别想全身而退。
李沛凝脸色骤变,后退一步,身体都僵在原地。
她吓得头皮发麻,下意识道:“陆京燃,你……你听我解……”
陆京燃面无表情,直接打断她:“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打女人?”
李沛凝后退一步,摇了摇头,气势孱弱,“我只是……”
陆京燃面容森冷,长腿一迈,往前走,俨然一副地狱恶魔要大开杀戒的可怕模样。
袖子忽然半途被人截住,手臂吃住力,微微往下坠。
他缓慢回头,只见雪烟摇了摇头,小声说:“校规不准打架斗殴,你会被老师罚的。”
陆京燃微怔。
不同的场景,同一句话。
是了,她不喜欢他打架。
眼睛红红的,看着又乖又可怜。
妈的,委屈死了。
只想把她抱在怀里哄,哄到高兴才算完。
陆京燃立刻没招了,双手投降,“好好好,听你的。”
说完,他侧过头,面色一转,又是副穷凶极恶的土匪面孔,“爷警告你,再在她面前出现……”
“……”
陆京燃半眯起眼睛,眼里戾气横生,“就别怪老子真对你动手。”
说完,他牵着少女往外走。
人群一阵安静,大气不敢出,不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
夜色深浓,一钩早月亮得冒烟。
少年少女背影渐行渐远。
长夜难明,路远迢迢。
总有一束光会赶来照亮你。
……
昨夜有雨,空气微潮,风的舌有初夏的味道。
街道人潮过行,人声喧嚣,旁边是永远马不停蹄的城市。
两人并排走着,步伐缓缓。
“还气么?”
身旁的少年忽地问。
雪烟微怔,才说:“我刚骂她了。”
陆京燃有些意外,挑眉:“什么?”
雪烟耳朵有些热,仰头看他,脸红红的,喜形于色,又重复一遍,“我刚骂她了,好痛快。”
是从来没有过感觉。
以前她不想惹是生非,都是能忍则忍,所以总是委屈愤怒,可她没想到,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宣之于口,竟然是这么痛快的事。
陆京燃笑了,目光戏谑:“原来刚一直不说话,是在偷着乐啊。”
雪烟也不好意思,错开目光,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还要刷题么?赶紧回家吧。”
陆京燃“啧”了声,语调是不着调的痞,“不是吧?我才帮了你,你就赶我走,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雪烟耳尖一烫,理由倒是正儿八经,“你不是还要考清北么?”
陆京燃盯了她一会,突然笑了,“整天撺掇我念书,我爸都没你上心,你就这么想当我女朋友啊?”
他怎么总这么不要脸啊。
雪烟心脏重重一跳,赶紧找了个借口,结巴道:“没……没有,只是觉得你有能力考到,不努力很可惜。”
“这么相信我啊?”
雪烟咬唇,眼神认真:“嗯,别人我不知道,但你一定可以的。”
陆京燃怔住,听得浑身舒爽,两秒后,他点了下头,“那行,老师,我先送你到家,回去我就头悬梁锥刺股。”
他弯腰凑近,扯了下唇,直直盯着她,“不负师恩,怎么样?”
那眼神,暧昧又野性。
却像颗太阳,掉进别人心里。
雪烟错开他的目光,没点正经。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她偏开头,又羞又恼,“事情是要分先后的,你先忙自己的事吧。”
陆京燃停下脚步,偏头看她,拖腔带调:“那可不行。”
雪烟也跟着停下,抬头看他。
陆京燃看着她,眼神漆黑,嘴角微勾,目光是说不出的认真,“虽然事情总要分先后,但在我这里——你先,全世界后。”①
……
雪烟回到家,上了阁楼,将书包放在桌上。
再抬眼时,窗边树上居然站着个人,她吓个半死,尖叫差点就破喉而出了。
要死,这人不是刚还在楼下吗?
怎么又上来了?
陆京燃被她逗得肩膀微耸,忽然笑了,“胆子这么小啊?”
他踩在手臂粗的树枝上,大马金刀蹲着,双腿微敞,手上把玩着银质打火机,没抽烟,神情懒洋洋的。
枝叶随风**,垂着他的黑发,半张脸落了光,陷入阴影的轮廓棱角分明。
眉棱凌厉,鼻梁高挺,下颌坚毅流畅。
雪烟抚着胸口,惊魂未定,“你上来干什么?”
“刚忘给你东西了。”
他散漫地勾唇,反复拨打火机,“咔嚓”“咔嚓”,一下又一下,磨得她心里又慌又燥热。
雪烟怕他又会干出石破天惊的事来,咬了下唇,语气莫名有点羞,“什么啊?”
陆京燃右手抄进兜里,似乎在摸索些什么,动作时,手臂上肌肉线条流畅。
雪烟猛地想起,他拥抱她时,胳膊的温度和硬.度,烧得人心里直发痒。
她连忙垂下眼睫,不敢再看他,“你在找什么呀?”
几秒后,陆京燃掏出个小盒子,抬手扔给她。
雪烟连忙伸手,手忙脚乱接住,低眼一看。
是个粉色的小药箱。
里面全是药,除了基础药,剩下的全是过敏药。
口服和外涂都有,琳琅满目。
雪烟心被撞了一下,呼吸微乱,喉咙像被糊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整天生病,夏季容易过敏,提前买了,有备无患。”
初夏炎热,蝉鸣不歇。
他说的话在风中飞,吹着她半卷的长发。
他微顿,笑容天生就痞,“最好以后都用不上,我就省心了。”
雪烟的心跳猛地乱了一拍。
耳边是蝉声,心头也像有无数的蝉在呼喊黄昏。
阳光炙热,风声呼啸,何止是一整个盛夏的耳鸣,是她心里小鹿撞得蹄乱,是心跳的声音。
“雪烟。”他出声。
陆京燃起身,树枝发出“嘎吱”的□□,风灌满他的衣衫,浑身折线分明。
他偏头看她,眼神漆黑专注,“今夜梦里得有我。”
雪烟脑海一片空白,只胡乱地回:“我尽量。”
少年微怔,又笑得蔫坏,“这么听话,好乖啊你。”
雪烟猛地回神,整个人臊得发慌,“我没……”
没等她说完,他干净利落往下跳,“行了,不逗你了。”
稳当落地后,他直起身子,背对着她,伸长了手,懒散一挥,“明天见,小病猫。”
雪烟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发呆半晌,她僵硬迈了两步,直接往**一躺。
灯如蚕茧,光线昏黄,雪烟盯着手上的药看,又想起了生日收到的那双定制舞鞋。
他似乎永远能注意到,她需要什么。
雪烟抬起手,抚了下自己的眼睛,想起在他怀里温暖的体温,以及糊在他衣服上的鼻涕眼泪。
他这都不生气。
这么坏脾气的人,怎么会温柔成这样啊。
雪烟咬着唇,直起身来。
忽然间,有一个想法忽然从心底破土而出。
——她想和他在一起。
她想拥有他,想和他一起上清北大学,想和他待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不知道哪天开始,不声不响地,她就喜欢上他。
在她贫瘠的人生里,第一次出现这么炙热的阳光,他像团火,将寒冷的严冬烧成另一个春天。
她心里的不毛之地,从此海沸山摇,万象更新。
有一株小小的绿芽钻出地面,她没舍得掐灭,由它万物自化,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即使爱情潮生潮灭,她是不是也可以赌一把。
她曾经心如死灰,见风就溃散。
那些人那些感情,全没她的份,无所依仗,所以才形如行尸,不敢奢望太多。
但他是陆京燃,他不像任何人。
她用尽半生,才遇到这么个人,雪烟不想错过他。她不懂老谋深算,但也会笨拙地,尽她所能地去爱他。
她接受失败,任何苦果,她都会咽下。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大不了,她以后不恋爱就是了。
但她想试试,对这个男孩,抱以最忠贞的热忱。
永远太远,她只争朝夕。
她想向他跑去。
太阳亮得耀眼。
但总有人,是不怕炎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