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京燃的生物钟一向很准。
即使睡得少, 一般睡够四小时,也会准时醒来。
凌晨七点,窗外鸟叫得欢。
他混混沌沌地睁眼, 朝阳灿亮, 满园鲜翠的树影,在风中摇晃, 烘出一派新鲜的朝气。
他眯起眼睛, 被阳光刺得视线模糊。
窗户半开着,风缕缕泼进来, 空气清纯, 肺叶轮转, 每次呼吸都像一次完整的新生。
视野恢复, 陆京燃才感到浑身麻木,关节僵硬。
刚想伸个懒腰,手却碰上了一个带着温度, 毛绒绒的脑袋。
陆京燃惊愕地低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在**,腰间还挂着半截被单。
雪烟窝在他怀里,侧脸安静,唇色微红, 整个人看着又乖又软。
**乱成一团, 陆京燃晃了晃头, 甩掉脑子里不太干净的东西。
他低眼,她蜷缩着身子, 像只毛绒绒小动物, 挨在他怀里, 他们像长在了一起。
脸抵着他的脖颈,呼吸间, 微湿滚烫的气息源源不断,熨过薄薄的T恤,磨得他心尖直发颤。
她还活着。
这个念头让他眼眶一烫,刚想落手抱她,眼神一怔。
手背上的伤口都擦了碘伏,还上了药膏,未干,微黏,触感并不是太舒服。
下颚的伤口也结痂,不疼了。
陆京燃像意识到什么,低头去寻,小姑娘肤白的指尖,沾了点深色的碘伏。
不远处床头柜,小药箱被打开,没放回原位。
她半夜偷偷给他上药。
这瞬间,陆京燃的心几乎快化成水。
要命。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小孩。
但她在他怀里。
陆京燃僵硬抬起麻木的手,轻轻将她拢进怀里,叹息一声,像抱住了这世上最贵重的珍宝。
他低下头去,两人距离拉得近,鼻息纠缠,深深盯着她。
这阵子,他将她养得很好,那唇瓣血色饱满,像夏日玫瑰殷红,柔嫩,似乎载不动一滴晨露。
她浑身都软,香气淌在空气里,很勾人。
他有些意乱情迷,鼻尖相抵,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他很想亲她。
他迷恋她唇瓣的柔软。
不过尝过一次,就让他流连忘返,梦里练习过无数次。
但不行,陆京燃强自克制住了。
趁人之危,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她本来就讨厌他,恨不得躲他远一点,现在帮他上药,不论是愧疚,还是其他,总归说明她心门开了个口子,开始愿意接受沟通。
他应该还有些机会。
反应过来后,陆京燃失笑,他竟然也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可到底还是不甘心。
陆京燃凑近她,呼吸炽热,伸出两指,印在自己唇上,不过两秒,他伏在她侧颈,将滚烫的指腹轻轻蹭在她唇上,温柔缱绻。
他低声笑了,嗓子哑得厉害。
“盖个章好了,其他先欠着。”
他们肤色差异大,蜜色的手,白皙的小脸,绯红的唇,这三种色差反而冲撞出极端的欲.色。
浑身的火非但没下去,反而更横冲直撞。
陆京燃甚至坏心眼地想,如果他将指尖探进她嘴里,去翻搅,去挑.逗她的唇舌,这小混蛋应该也不会知道。
陆京燃很快撤开了手,再抱下去,他快自燃在这**了。
他轻柔将雪烟放到**,盖好被子,下了床。
他憋得浑身难受,急切地往浴室走。
很快,浴室传出了水声,开得大,哗啦哗啦,似乎想刻意掩盖什么。
-
雪烟很快也醒来了。
她半夜才睡,睡眠不充足,人也迷迷糊糊的。
洗漱完毕之后,就捧着杯水,在客厅发着呆,一整天都没精神。
她还是不怎么说话。
陆京燃将所有尖锐物体都收起来了,睡觉前,甚至会将厨房的门锁起来,玄关的门也加了把锁。
可人要是想死,方式是有很多的。
比如咬舌自尽,但雪烟神经敏感,很怕疼,割腕那次就让她印象深刻了。
那一头撞死呢?
也很疼吧,还不能一次性奏效,连死去都显得拖泥带水。
雪烟思绪飘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多可怕。
她转头看着小庭院,思绪飘忽,很想念医院那片火焰兰。
要是能像它们绚烂一夏,生命短促如夏蝉,又有何不可?
雪烟将额角抵在扶手,沙发的皮肤皱了下,温水晃**,淋湿她的锁骨,蜿蜒往下流,浸润吊带裙,她似乎一无所觉。
风泼进来,乌黑的长发随风飘蓬,迷了她的眼。
视野光影晃**,对身历火宅,心陷悬崖的她来说,这人间也是如此,不过一片白茫茫、荒唐的水波光影。
永远是看不清方向的。
陆京燃洗完碗,出来就看到这副场景。
她缩在沙发里,瘦骨伶仃,那张脸总是苍白微茫,不见往日的生气与笑容。
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
仿佛下一秒就会从人间消失。
这一瞬间,陆京燃才回想起,陈念薇曾经冷冷警告过他的话。
——“陆京燃,你会受伤的。”
——“雪烟玩不起,你也抓不住她的。”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
对雪烟来说,活着,是一场死生战役。
想到这,陆京燃呼吸一滞,有种被海水溺毙之感。
有些生命,千里迢迢来人间走一趟,不满意,便只能沉默回去了。
如果从未遇到她,他可以像原来岿然不动地活着。
表面随心所欲,游刃有余,内里五味乏陈,悲观厌世,活得心灰意冷。
不眷恋过往,不期待未来,一副行尸走肉的皮囊,可有可无的人间蜉蝣。
自从胡云真去世后,他早在城市里失去了心跳。
可现在,有人在人间无意为他点了盏灯。
她善良、干净、温暖,不过是对他笑了下,就成为他死灰生命中的一星萤火,照亮了凛冬。
人生是一程又一程的错过。
他终于找到血液里流淌的宿命,无论她爱不爱他,人生的天气如何,他都不离不弃。
陆京燃回过神,注意到她眼神的方向,“总看外面做什么?”
他总怕她想逃跑,在偷偷规划路线。
雪烟听见,侧头看他,“你喜欢花吗?”
陆京燃微愣:“什么?”
“有种花很像你。”
“什么花?”
陆京燃第一次听见别人这么说他。
男人像花,他失笑,真不讨喜的形容,换做以往,谁敢这么在他面前讨嫌。
但她说起来偏偏可爱。
真可爱,让人爱不释手。
雪烟没再说话。
陆京燃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揣测道:“昨天是想看花吗?附近有个公园,花开得正好,我带你去?”
雪烟依旧沉默。
陆京燃并没有生气,很难想象,他早已习惯这种说话没有反馈的日子了。
她喜欢花吗?
他静静想着。
……
晚上,吃完饭,雪烟去洗澡了。
洗脸时,隐约听见开门的声音,陆京燃压低嗓音,似乎在和人说话。
她没多想,开了淋浴,水声四起,将那点声响也隔绝开来。
她动作慢吞吞的,思绪也像水草,飘飘****的,不知飞哪去了。
好像醒来之后,不但是骨头,连思想也是生锈的。
折腾了半天,雪烟终于洗完了。
围着浴巾,走出淋浴间,伸手去拿挂着的换洗衣物。
目光触及某点,她动作忽地一停。
雪烟的睡裙都是周姨买的,昨天周姨还打电话过来,关心她的情况。
她不太说话,周姨就逗她开心,顺嘴和她说了件趣事。
雪烟出院前几天,周姨备了好多日用品,唯独忘记准备内衣裤了,还是陆京燃当天急急忙忙冲出去,精挑细选,买回来的。
啊……救命。
细想一下,都让人窒息。
雪烟攥紧手,脸涨得通红,都想找个地缝地钻进去了。
她根本没法想象,陆京燃挑女式内衣时,该是多么诡异的场景。
雪烟甩了下头,稳住乱七八糟的念头,将衣服换上。
等她出来时,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
陆京燃正坐沙发上,桌上摆着两杯牛奶,还有一叠水果拼盘。
“过来。”
雪烟本来想回房间,被他一喊,只能停住脚步,用眼神示意,干什么?
“我东西不见了。”陆京燃漫不经心道:“帮我找一下。”
话虽如此,但他神色没有丝毫紧张。
雪烟终于说话了,“是什么?”
“U盘吧,太小了,不好找。”陆京燃扬了下下巴,神色不太自然,“帮我仔细找一下。”
“……哦。”
雪烟蹲下身来,在地板仔细梭巡着,生怕错过什么,又问:“U盘是什么颜色的?”
“和地板一个颜色。”
那确实难找,雪烟皱了下眉,准备再找找,又听见他说:“说不定落冰箱里,你看看。”
“好。”
但U盘怎么会落在冰箱呢?
她没细想,走到餐厅,打开冰箱门,眼神顿时凝住。
满冰箱轰轰烈烈怒放着红玫瑰,那烈火灼灼的红,发得喷薄欲出,迎目尽是猖狂,像凛冬后的早春从冰箱延烧出整个人间,天地都失色了。
洪荒般的寂静。
她没有任何反应。
陆京燃浑身不安,手垂在沙发上,攥紧,脉络分明的青筋都暴起,如主人般严阵以待。
他顺风顺水的前半生里,从未如此忐忑不安过,她会喜欢吗?
雪烟垂头,脖颈跟折断似的,静静看着。
还是没反应。
陆京燃渐渐松开手,微扯唇角,苦笑起来,弄巧成拙了。
“你买的花?”雪烟忽然问。
陆京燃头皮发麻,咳嗽一声:“嗯,我以为你喜欢。”
“送我的?”
“当然。”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她的声线很低,像不落实地,虚飘飘的尘埃,透着不安。
陆京燃瞧她,心里一揪,声音哑得厉害。
“送你花需要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