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儿躺在简陋的**, 底下铺着的是许久未曾睡过的床铺子,柔软,还有些三娘身上的味道。身上浅盖着的像是个棉布毯子, 可又比棉布顺滑许多, 那毯子里头不知夹杂的是什么料子, 比棉花轻,像是什么的绒毛,盖着很是舒服。眉儿手指摩挲着毯子, 心里头确不像身子这么舒适安稳了。
原被大水冲到不知名的地界儿,活下来, 就只盼着回家。一路遭遇的事儿没一件是预料之中的, 再到眼下,回家的路行到此处也只能戛然而止, 没办法再继续往下走。
除了对以后的那点儿期盼,余下的,就是不安。
“你睡了吗?”眉儿轻声道。
沈祇睡在一旁的小塌上,也未安眠, 脑子里的思绪都是晚间顾潇与三娘的话。这会儿想着又觉是不是让眉儿拜顾潇为师冲动了些, 因着他是不能一直留在此处的。
“睡不着。”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以后的路要如何走。”
气息轻浅, 眉儿细细感受自己心口的起伏, 抬手摸了心口, 砰砰跳动。她之所以能躺在此处感受到自己, 是因为爹娘将她生下养育成人。世道艰辛, 走到了如今这步,爹娘不知生死不知何处, 这么说下来,自己在此刻对以后的日子有了期盼像是不孝了。
“你说我爹娘还有伯伯婶婶, 弟弟,阿月,还活着吗?”
“不要想这个,眉儿。”
“那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再回东山镇。”
“明日我下山找人打探打探消息,看看是不是如顾大哥所说。如果是,那暂时是不能回了,你便留在此,好好与顾大哥学习武艺,待有所学成,再看日后如何说。”
“那你呢?”
沈祇不想撒谎,这话对眉儿来说许是有点残忍,他还是开了口:“我想学医,眉儿。”
此刻恰好一萤火虫从窗户的缝隙窜了进来,那萤火虫在一室黑暗里来回飞**,萤萤之光像是预示着两人的生活终于有了希望,黑暗里,彼此的气息之声能听得清楚,夜里无眠的时候,都是听着他的气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此刻听着他说得话,知晓他的言下之意,眉儿心绪却没办法如往常夜里那般安宁。
“你的意思是把我留下,你自去学医吗?”
“嗯。”
“只能如此吗?”
“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我有我想做的事情。”
“你想学医为何一直未曾和我提起过。”
“原是想着先回了东山镇再做打算,不料这变化总是来得快些。”
眉儿翻了个身,她不明白,她想跟着顾大哥学武,是为了更好的待在沈祇的身边。可要和顾大哥学武,就要先离开沈祇吗?明明是为了对方才有的想法举措,却怎么还是不能留在他身边。
心得不到,人也留不住吗?
“不能留下来吗?一起学。”眉儿想的天真,声音故作轻松道:“师父说你筋骨好,你又那么聪慧,想必学起来比我快多了。留下来一起学,然后我们再去寻了爹娘,这样不好吗?学医可以救人,学武一样可以啊...又或者你想学可以在山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医馆,为何要说不能留下来呢...”眉儿有些说不下去了,她可以求着师父教她武功,却不能如此求着沈祇留在她身边。
从和婶婶走散以后,童养媳这一层身份关系,对于沈祇来说就是冗余的。两人无血缘,只是从小长大,拿这一层绑着他,眉儿自认想这般做,但没那个本事。
“你要先过了自己想过的日子,眉儿。”
我想过的日子就是有你的日子。眉儿长呼了一口气,尽量控制住心里无边的失落:“我是你的童养媳,沈祇。”
“我从未把你当童养媳看。”
“你有想过娶我吗?”
沈祇沉默片刻,仍道:“未曾想过。”
这四字就已足够,贪心的人总是要多付出一些。
眉儿庆幸是在夜里,也庆幸自己是背对着他,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声音当作不甚在意道:“我和你是一处的,你若不留下,我也不会留下。学武是为了护住身边的人,你不在,我还学这东西作甚。”
“眉...”
眉儿打断沈祇的话,继续道:“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想过如何的日子,但是我知道我不想过如何的日子。我自打进了沈家,就与你绑到了一处。如今亲人生死未卜,我没办法再看着你了无音讯。这两年变故,我只明白了世事无常,今日能看着的人,明日便有可能在我面前死了去。我宁愿与你死在这乱世,也不想天各一方,你是我的至亲,沈祇。”
眉儿很少直呼沈祇的名讳,这会儿说了她知晓沈祇也就明白了自己的认真。
即便将对他的爱慕之心撒谎成了至亲,即便卑微的如随手可弃的无用之物;她得不到他的欢喜,也没本事去主宰他的想法念头,那就一条道走到黑。哪怕这般的卑鄙,这般的没了自已,也可以。
她甘之如饴。
她想留在他的身边,一日都不想离开。
她没办法接受一丝一毫失去沈祇的可能,更不敢去想沈祇离开自己在某一日可能会欢喜了旁人的可能。
偏执么,那便偏执吧。
眉儿闭上眼,觉着自己这般女子的爱慕之心真是可怕,像是毒蛇,缠得人无法松口气;也像烈火,烧得他人灼痛仍不肯熄灭。
“先是自己,再是旁人。”沈祇语气有些疲惫:“不必因了我,改了你的念头。”
“不必多言,睡吧。”
沈祇当真未言,直到眉儿睡去,他也没睡。他很多时候是不明白眉儿的,她骨子里的那股倔强是他没有的,不明白为何因了自己就能对唾手可得机遇说了放弃。
至亲么...沈祇脑子里盘旋这三字,明白这至亲,却仍不明白眉儿。
哪怕睡去了,沈祇思绪也不清明,他只觉着这般也好,他也是舍不得眉儿的,朝夕相处...早已习惯了...
人的本能许就是自私自利,眉儿尚且能为沈祇放弃眼前机遇,沈祇却从未有过为眉儿妥协的念头。要说从小长大一起颠沛流离,情谊自然深刻,与男女之情还是相去甚远。沈祇不懂眉儿偏执,只不过是未曾尝过情爱之苦。
不够欢喜,情爱未曾萌芽,遇事便只想着自己了。
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再到第二日,顾潇与沈祇一道下山,前者是兴致勃勃为了收徒这事儿忙活,后者则是为了去打探消息。院子里头就只剩下眉儿与三娘两个女子。
眉儿将自己昨夜做的决定细细与三娘说了,不料三娘没先说了旁的,而是笑得调侃:“沈祇与你应当不是兄妹。”
不知道三娘如何得知,眉儿心里好奇,却没打算再隐瞒,点了点头:“我是他的童养媳。”
“昂,原是如此。”三娘将手边的菜叶丢到框里,转身去屋里头拿了两壶酒,其中一壶递给眉儿:“这是去年深冬酿的梅花露,不呛喉,喝着玩。”
眉儿接过饮了一口,清甜顺喉,比她在楚家喝得好喝多了:“三娘你都不恼我左右摇摆么?”
“有什么好恼的,不过这事儿好说。”三娘身子发软,侧身坐到了门口台阶上,斜倚着门框,才悠悠道:“你想学武,沈祇想学医,我与相公本来近日就要动身去寻了谢一,在这当口遇上,该是上苍垂怜你二人,缘分吧。论医术,当世没人再比谢一好了吧,也许也有,但山高路远的不好说,让谢一收了沈祇为徒便是,就当功德一件。”
眉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女子自然更懂女子,三娘抬手挽了碎发:“小小年纪便将芳心暗许,你以后可如何是好哦。”
“那般明显的么。”
三娘摇头:“不是明显,只是爱慕之心可隐藏,却总会在细微末节处遗漏稍许。不怪你隐藏的不好,只怪我活得年岁太久,火眼金睛。”
“那三娘为何欢喜了师父?”
“缘由不知,便就那么欢喜上了。”
“我也是。”
四目相对,眉儿与三娘莞尔一笑,透了女子的风情。
只见日华澹澹,梁间紫燕,呢呢喃喃,飞出飞入,正是野客之良辰。
如此恬静安宁。
眉儿觉着,后头日子总归是越来越好的。
三日后,临出发之前,三娘破天荒的与顾潇下了山,待回来拎了个大包袱。眉儿原当着是什么还好奇呢,一打开才发现是几身衣裳和鞋子。
两套是给沈祇的,另三套则是眉儿的。
还有个小包袱里头,则是女子的首饰。
“师父,三娘,这是...”
“你俩去换上吧,山野之地,无甚好东西,凑合穿吧。”三娘有些可惜继续道:“这般好的年纪,该是穿了月华纱才能显了女子娇俏,想当年我如你一般大的时候,对这些痴迷的很,你既成了相公徒弟,自然不好委屈你。”
“可三娘你也就穿着粗布麻衣啊,我怎的能穿这般好了。”
“我这穿的是上好的细纱织锦,瞧着不打眼,可这半截袖子也比这一包袱贵了。”
顾潇摆摆手:“她这般朴素是怕露财招了祸,待到了风沧山,你二人便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