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上透过来的光, 扬起平时肉眼不可见的灰尘。在一束一束被切割的光里,游**着,本该是闲散的悠然的;在眼下让人只觉寂寥的萧条。
对于沈祇的反应, 眉儿不觉意外, 只心里蔓延的苦楚教她喉头越发的堵塞起来。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 在掀开被子之后,那消瘦的身体,更刺她眼。伸手去抱他, 却被推开,眉儿倔强的恨不得直接给他敲晕了。
“你若因疫症死了, 我也绝不独活。”
多么铿锵有力的话, 沈祇却因此生了无名火:“你若不来,我便能坦然试药, 你不懂医术,来了有何用。”
“怎会无用,我来了,你总归顾着我不敢就那么轻易死了。”
沈祇此刻是没力气的, 被眉儿箍在怀里, 挣脱不开, 也没了动弹的心思。他心下觉着, 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 眉儿都被卷了进来, 若真无法研制出应对疫症的药, 怕他二人真的就要死在此处。他自己若没了,也算死得其所。可眉儿呢?何其无辜, 眉儿本就是因着自己才受了这许多的苦楚,年岁这般小, 怎能真的将命搭在这里。
只因对自己有情,那沈祇宁愿她从未对自己有过爱重的好。
可沈祇心里也明白,即便不是因着彼此这份情,这么多年,她也不会让自己一人死在这处。这么算来,倒不如一开始就没到过沈家。
不被童养媳三字所掣肘,自去过自己的日子。沈祇想着,只要眉儿愿意,是总能将日子过得好的。
“当真不走吗?”
沈祇这话说的轻,眉儿当着是他明白了,便道:“当真不走。”
“好。”沈祇轻轻推开眉儿,“这疫症传染性极强,你且离我远些,所有与我接触过的物件儿都要及时拿艾叶清洗。”
说了几句,废了些气力,沈祇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又道:“口鼻捂好,现在听我的,去找杜仲达杜大夫,我新配的药该是熬好了,你帮我拿过来。”见眉儿蹙眉担忧却也难掩乖顺的样子,不得不扯了嘴角笑了笑,“别担心,怀夕师兄呢?有他在可能还好些。”
“谢哥哥没跟着一起来。”眉儿看着沈祇的样子,看那下巴上的胡渣,想着他是那么爱洁的一个人,嘴唇都干裂了。明白了自己的心情后又这般温柔了。再想开口,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我早就想来,被劝着,被拦着。拿我当孩子哄,说是这疫症也不会有多难治。我心里发慌,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脑子里总想着你。”
眉儿伸手想抚摸沈祇的脸,被躲了过去,她也不恼。
就见那窗棂上的光投射在她绣着缠枝纹的紫色窄袖衣群上。那紫色不知怎么染出来的,随着动作,还透着银光,好看的紧。沈祇的视线就落在她的袖口处,像是心里也长出了一株紫色的藤蔓一样。
破土而出,破开一片灰烬,多了生机。
“还好我来了,若是再晚些,你会不会就...”眉儿有些说不下去,抬手擦擦眼泪,动作稚气的还有几分可怜,“你总是这样,你到底明不明白,碰上这样的事儿我是不可能走的。还叫人轰我走,要是真的最后一面也都见不到,你真的忍心么?”
“昂,还没成亲,确实没媳妇儿。”
知道他是有心缓和下气氛,眉儿却没被逗笑,倒是眼泪掉得更多了,就跟雨线一样往下落。沾染到白布上,都被浸润了一片,原是想逗逗她,沈祇见她这样想伸手去给她擦眼泪,眉儿也作势伸了脸过去。
一副小女儿情态,让人好生怜惜。
那睫毛都被浸湿了,楚楚的一片天真。
沈祇不敢,收回手又道:“快去端了药来吧。”
眉儿嗯了一声,才转身出去。
人一出去,沈祇强撑着身子,起身去拿搁在桌子上的木梳。将玉簪取下,慢条斯理的将头发梳好,等眉儿进来的时候,就见着沈祇又如平常似的齐整了。
只是那张脸的憔悴和病态,却还是掩不住的。
忍着心中难受,眉儿喂了沈祇药,见喝光了,给他掖了掖被角:“可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
沈祇摇摇头:“别一直在我身边陪着,若是这般怕是出不了两日你也会染上这病。闲不住,就将我衣物洗洗吧。”
眉儿道了声好,就听话的拿着那衣服走了。
待晚间儿,一明堂的大夫都知沈祇的小媳妇儿来了,正在药房熬药。有年纪小好奇的大夫就过去凑热闹,想看看沈祇的媳妇儿长个什么样子,一个时辰不到,眉儿都快把大夫给见全了。
有两个年纪小的,见着眉儿貌美,原是凑热闹想逗嘴两句的,反倒闹了个红脸。那杜仲达不好意思,他是没和姑娘相处过的,在姑娘面前面皮薄的狠,来来回回人过,他的脸倒是比眉儿还红。
直到噗嗤一声笑出来,杜仲达挠挠后脑勺很是不好意思:“年纪小的不懂事儿,姑娘别介意。”
原一下午两人都不好意思说话,这会儿开了口,眉儿也就问道:“我刚来那会儿听沈祇那意思是新熬制的药方子,不知道如今这疫症可有了能治的办法了?”
“算有吧,也亏了沈兄豁得出去,察觉到自己染上了之后,就开始试药。眼下有了缓症方子,却是没根治的法子。其他病人倒还好些,只他,来来回回的试,身子都快试坏了。”杜仲达见眉儿脸色变了,又道:“缓症的方子得来不易,虽没办法一下子解决疫症,但好歹拖延了时间。拖延了时间,自然就会有机会研制出更得用的方子,便许多人的命说不定也就因此保住了。”
也是杜仲达老实,眉儿是沈祇的人,便是顾念这一层,也不该说了实话。
果不其然,听杜仲达一说完,眉儿熬药的手都开始发抖,原还能苦中作乐说笑两句,这会儿只抿唇一句话不说了。
等眉儿喂完沈祇喝完晚间儿的药,那眼泪又跟不值钱似的往下掉,看得沈祇一阵心疼。
“怎么了这是,早间儿不是说好了么?怎的又掉金豆子了。”
“便是救人,你也不该自己去试药。我便是不懂医理,也知道是药三分毒,不能乱吃。”眉儿话头一冒,生了恼怒,“你光想着救人,自己的身子都全然不顾了,那我呢?你怎的不想想我若是没了你该是如何?”
见沈祇面色如常,眉儿说话的声音都变尖细了:“那么染了疫症的人,你便是一个方子一个方子试了又如何,作什么非得拿自己的身子去试,你到底有没有顾念着我啊。”
说到后头,那眼泪根本就收不住。
沈祇却一句话就让眉儿的哭声戛然而止:“是你,你也会如我一般的做法的。”
面对自个儿放在心尖尖上的,自然是百般不忍,哪怕知道对方心有抱负,放在自己身上觉得对的事情,放在对方身上,却是如何都忍不了了。
眉儿被哽的心里发闷,手指紧紧捏着药碗边缘,问道:“我该怎么办?”
“你年岁还小。”沈祇望着眉儿的眼神柔了许多,声音也越发的带着安抚的意思,“我会尽力,尽力不让自己出事。当真死了,也不要难过,算是死得其所。而你,自是要好好活下去,爹娘还没音信,不知死活,便是为着此,你也得活下去。等你再遇到喜欢的人,对你也好的,也自是要嫁人,好好的往下过。”
“你王八蛋。”这般的脏话就从眉儿牙缝里挤了出来,她泪中带怒:“你别想就那么轻易死了,也别想我会去嫁给旁人。你真没了,待寻得爹娘婶婶消息,我就随你一道去。”
知道这丫头是能干出来这事儿的,沈祇盯着她:“若是如此,死后黄泉,清明冬至,来生,生生世世,我都不愿再与你有任何瓜葛。”
这话就狠了,眉儿怒气一冲,心中一口气闷到了喉头,手中一使劲儿用了丹田内力,手中药碗碎裂,直接扎到了眉儿手心。也因着动用了内力,眉儿手腕带着心口一痛,喉头开始发甜。
再看沈祇那双眼里对自己的心疼,一下子对失去的惧怕,对当下的自己手都开始流血,他却还是不敢触碰自己的恼怒,再是止不住喉头的那股甜,吐了口血出来。
嘴角血迹都发紫,明显不合常理。
沈祇眼神由忧转惊,这会儿倒是再顾不得会不会染上疫症,直接给眉儿切了脉。
“不可能..”沈祇侧头,盯着也有些茫然的眉儿,“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你练功怎么练得?怎会伤及心脉身子已然快油尽灯枯?”
“怎么可能!”眉儿也一惊,“我身子好得很,你少来诓我。”
“你这血呢?紫色的你看不到吗!”
被沈祇这么一吼,眉儿才注意到那血黑得发紫,像是中毒。
“我这是最近一用内力,就手腕带着心口都疼。”
“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没...”眉儿一急,还待再说,不成想喉头又是一阵甜,怕沈祇担心,硬是将口中血吞了回去,嘴角却还是沁出一丝。想装样子说话,却是脑子开始发昏,眼睛开始发黑,身子一软,趴到了被子上晕了过去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