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君皱着眉, 手指不自觉地紧扣,面上闪过心疼的神色。
邵庆看在眼中,心想这个女仔如此神情, 显然也是把阿和放在心上的,至少, 是有真心的。
这是好事。
他转念一想,往事若揭开, 一定会让她更心疼阿和一些, 要是这样也算是他这个父亲为儿子的情路增添些助理,于是索性将尘封的这段往事讲出来。
一张黑胶唱片放了一遍,故事讲了一半,忽然门外有喧哗声。
“他是不是在里面?”
“大少爷, 老爷正在有事……”
“让开!”
是邵清和的声音。
陈兰君抬头望向邵庆, 邵庆摆摆手:“这孩子,还是沉不住气, 你去开门吧。”
踏着地毯快速往前,陈兰君将门打开。
门外,邵清和一愣, 定定看了她两秒。
“阿和, 我……”
陈兰君话尚未说完,就被邵清和紧紧拥在怀里,像是拥抱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一手轻轻捧着她的脸, 问:“还好吗?“
“我没事。”
“这就好,”邵清和明显松了一口气, 顿了一顿, 又说,“对不起。”
几个钟头前, 他本来预备去接陈兰君,然而忽然生意上有突发事件要他去处理。
一去,确实紧急,但也没有紧急到要立刻把他叫来的地步。邵清和一抬腕,瞧清手表的时间,就变了脸色,预备往外走,却又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杂事拌住了腿。
想走也走不了,因为邵生的安保也在,客客气气堵在门口,请他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可一想到也许事情和陈兰君有关,邵清和哪里能够“稍安勿躁”。
见始终沟通无门,邵清和直接脱下西装外套,与阻拦之人动起手来。
他是练过多年空手道的,盛怒之下,招式越发凌厉。
安保们虽然身手更厉害,但顾忌着邵清和的身份,不敢真的与他打,只是防守。
后来得到邵庆这边的消息,说实在闹得厉害就让他来,于是便算了。
闹了一大场,最终还是让邵清和驾车赶到老宅这里来。
确认陈兰君安然无恙之后,邵清和松了一口气,紧紧牵着她的手,转过身来。
他父亲邵庆,正坐在朱漆扶手的圈椅上,姿态如常。
邵清和眯了眯眼,冷冷道:“这样的事,我不会允许第二次。”
邵庆微笑:“不过想见准儿媳而已,你总拦着不让,我只好出此下策。”
邵清和冷哼一声,牵着陈兰君快步离开。
二人离去,书房重归宁静。
邵庆让旁人都离去,一人独自坐回原位,重新拿出一套茶具,泡了一壶新茶。
照旧是两杯茶,一杯是他的,一杯,放在了空****的对首。
将茶杯摆好,邵庆抬眸,与墙上苏柔的画像对视。
一线流光,照在故去妻子永远年轻的脸庞上,淡淡的日光里,有纷飞的灰尘。
邵庆不自觉摸摸自己的头发,已经有了白发。
他轻轻叹息一声,说:“阿柔,阿和喜欢的女仔,确实是个不错的人。你若泉下有知,也可以安心。”
然后举起茶杯,独自碰杯。
茶汤微微**漾。
无人回答,只有墙上的画像。
那些爱啊、恨啊,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
一路上邵清和都紧牵着陈兰君的手。
“放心啦,我机灵着呢,不会吃亏的。”陈兰君说。
邵清和摇摇头:“我只是,担心我父亲,你现在看着他和蔼,可他并不是什么好人。他同你说了什么,大可不必在意。”
这话语里有点紧张意思,陈兰君听出来了,问:“要是,他不认可我们,怎么办?”
“我们的事,与他无关。”
邵清和握着她的手,坚定道:“我不会让任何事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陈兰君笑起来:“行,我记住了。”
她轻轻靠在邵清和的肩头:“你父亲其实是讲,他不会阻碍我们的关系。”
邵清和沉默一会儿:“他是一个精明的商人,而你自己赢得了他的尊重。”
“其实我们还聊了些别的。”陈兰君抿抿嘴,还是说了,“他有提起,你母亲忧郁症的事。”
车厢里蓦然一静。
半响,邵清和才说话,语调异常平静:“他竟然有脸与你说这个。”
陈兰君没有追问。
经历一场惊吓,邵清和直接一路陪伴着她,将她送至鹏程市。
表哥赵宏来接站,瞧见邵清和,也有些意外:“兰妹,你也没说小邵总要来,早知道家里该多准备些饭菜。”
“那么客气干什么,都是自家人,就是少了一道菜他还敢生气不成?”陈兰君挽着邵清和的手,笑着说,“要是真没吃的,我的分他一半。”
“那倒不至于。”赵宏嬉笑着打趣,“就是我饿肚子,也不敢抢小姑奶奶碗里的食啊。”
几人从站台往外走,一个戴眼镜的后生仔问:“请问,是陈兰君陈小姐吗?”
陈兰君侧身看看,并不认识:“我是,你是……”
“真是陈小姐。”那位后生仔明显激动起来,“哇,没想到你真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报纸上吹牛呢。”
“陈小姐,你真是我辈楷模,年纪轻轻白手起家创下家业,了不得。”
有二三路人也凑过来,有一位带了相机的,问:“陈小姐,有幸和你拍张照吗?”
不明所以,但也不想多费口舌,陈兰君便同意了,算是体验了一把明星待遇。
好不容易上了车,陈兰君才放下了明星包袱,随意歪着:“上一回报纸还有这效果。”
前排的赵宏嘀咕:“那可不是一回。”
“什么?”
“我们鹏报都发了类似的新闻,夸你是新时代致富好榜样!你爸一口气买了十张报纸,特意做了剪报呢。”
一路闲聊,回到家,门还没开,就听见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兰妹和小邵总都回来了。”赵宏一边开门,一边大声讲。
“也不提前说一声。”郑梅嗔怪了一身,张罗着要出去再买菜。
邵清和忙说:“阿姨,没关系的,不用那么麻烦,我什么都吃。”
“哎呀你别管,坐着看看电视,一会儿就好。”
郑梅提着藤编菜篮子,风风火火地出门。
转头,餐桌上多了一道蚝烙。
“上次吃饭,看你吃蚝烙吃得多,所以我特地去买了。”郑梅笑着说,“他们家做得好,一点沙子都没有,你尝尝。”
热热闹闹、齐聚一堂,甚至显得有些拥挤,可是嗅见餐桌上的菜香,邵清和原本紧绷的神情发送下来。
烟火红尘里的家,大概就是这模样了。
饭后,邵清和与陈兰君在小区楼下散步。
今夜的星星很好,走至一处较暗的拐角,有清香拂鼻,一抬首,是广玉兰开花了。
“都到了花开的季节了呀。”陈兰君仰着头,微微有些感慨。
邵清和也随着她的目光,静静地赏了一会儿话。
夜风里传来他的声音:“我母亲的窗外,曾经也有这样灿烂的花。”
陈兰君有些意外地望向他:“如果你不愿意提,可以不说。”
“没事,”邵清和轻轻摇头,“不同你说,其实是我怕……你会发现我是个罪人。”
他缓缓地说:“其实母亲准备走之前,有问过我,她问,’阿和,你愿不愿意和妈妈一起离开,这人世间太无聊了。’”
“我那时年幼,并不太懂离开的意思,只是说,’可是花要开了,我能看看再陪你吗?’”
“她久久地望着我,落了一滴泪,又笑着将我抱进怀中,什么话也没有说。”
说到这里,邵清和深吸一口气,隔了一会儿,才说:“当天夜里,她就吃药,走了。”
“我那时应该更聪明些的,和医生说,和大人说,或者安慰她,想尽一切办法拖住她,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
陈兰君沉默着拥抱住邵清和。
他在轻轻战栗。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们真正意义上相识,遇上阿晶奶奶打算自尽时,他会说那些话。
“这不是你的错。”陈兰君讲,“那时她的选择。”
邵清和轻轻一哂:“也许吧。”
他垂下眼眸,将额头与她的额头相抵。
“我后悔过很多次,但是,也有不会的时候。”
他的瞳孔里倒映的唯有她的身影。
“至少,我看到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