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
“噠!”
“噠!”
一片白茫茫的迷霧中, 有腳步聲輕輕響起。
謝危一邊走著,一邊四處看著周圍的環境,腦海裏一片迷茫。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要做什麽?
這裏是哪?
他一邊走著, 一邊目光不由自主四下搜尋, 像是在尋找著什麽。
那是找什麽呢?
他弄丟了什麽東西?
他拚命回憶,然而一片漿糊似的腦海空白一片,隻有本能驅使著他不斷在周圍晃**, 好像隻要一停下就會有強烈的負罪感。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他累到雙腿都要斷了,忽而一聲隱約的低喃聲響起,稚嫩又脆弱, 似乎隨時都要散了。
謝危不自覺朝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走了過去。
白霧漸漸稀薄,眼前隱約能看到一個小小的輪廓。
那身影背對著他抱著雙腿蹲坐在地上,低低的喃喃聲就是從他腿間露出的縫隙裏傳出來的。
那聲音極其模糊, 像是在實在憋不住, 而從嘴裏泄露出的一兩聲細碎低喃,顫顫巍巍, 抖抖索索, 剛一出口就化成了破碎的音節, 以至於分不清他究竟說了什麽。
撲麵而來的惶恐和無措。
謝危怔了怔,心裏一瞬間像是被什麽東西緊緊揪住,疼得他猛地一個顫抖,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
他來到那小孩身後, 近距離之下能看到小孩屁股後麵拖著一條長著鱗片的小胖尾巴, 頭頂也伸出兩根小小的角, 露在外麵的後脖頸上有細碎的藍色鱗片,模樣奇奇怪怪, 不像是人,倒像是什麽異獸化人。
他小心翼翼輕聲道:“小孩,你在這裏做什麽?為什麽自己一個人?”
小孩嘴裏模糊不清的低喃聲忽地止住。
他依舊低著頭,動作也沒有變動,但是剛剛囈語模糊的聲音終於能聽得請了。
他說:“我做了一件那個人最討厭的壞事,還被那個人知道了,我不敢回去了,可我又很想回到那個人身邊,怎麽辦呢?”
謝危覺得心裏柔軟成了一片,他不自覺放輕了聲音,“你做了什麽事呢?可以和我說說嗎?”
小孩沉默了一會,小小聲道:“我喜歡上他了。”
謝危失笑,“這又算什麽錯事呢?喜歡是一種很珍貴的感情,他應該感到榮幸才對。”
小孩搖了搖頭,道:“可我是男人,他最討厭男人喜歡他了。”
謝危下意識想笑,“男人又怎麽了,男人就不能喜歡男……”
他微微一頓,敏銳地感覺到有點不太對。
這似曾相識的感覺……
好像在哪裏感受過一樣……
就在這時,小孩忽而有了動作。
他慢慢抬起頭來,往後看去,露出一張肉嘟嘟粉嫩嫩的臉頰,圓溜溜的大眼睛裏通紅一片,像是在極力隱忍著什麽複雜的情緒。
他輕聲道:“可小師叔祖最討厭男人喜歡他了。”
謝危頓時激靈靈一個顫抖,本來迷糊的腦袋就像是被一道雷光乍然劈中,神思瞬間清醒!
他睜眼看去,地上的小孩依舊在看著他,那雙朦朧的眼睛也在緩緩恢複清醒,雙眼慢慢聚焦,仿佛靈魂歸位,整個人瞬間有了生氣。
他伸出一隻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他的衣擺,眨了眨眼睛,道:“小師叔祖……你別討厭我好不好,我……我可以和以前一樣對你,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
謝危的眼眶一瞬間濕了。
他蹲下.身緊緊抱住了他,啞聲道:“我不討厭你,我從來都不討厭你,隻要你回來,我們還和以前一樣相處,好嗎?”
“不是我不想回去。”
懷裏的聲音一瞬間變得低沉又磁性,是成年男性的聲音。
不知何時長大的司小昆同樣緊緊抱住他,溫熱的吐息噴薄在他耳邊,歎息一聲,道:“是我回不去,小師叔祖,我傷太重了,我在這裏等你來接我回去。”
謝危一瞬起身,想要看他,卻被一隻手緊緊按住後腦勺壓在了那方結實有力的肩膀上。
“不要看我,至少暫時不要看我。”
他的聲音清冷又溫柔,透著股淡淡的哀傷,“我想在你心裏永遠保持最好的狀態,這樣你就不會留下遺憾了。”
謝危默了默,“行,我不看你,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裏,我去找你。”
司昆輕歎口氣,“我不知道。”
謝危一怔,下意識掙動了一下,卻發現這次倒是能動了。
不是懷裏的身體放鬆了桎梏,而是他……變淡了。
他連忙抬頭看去,眼前的人已經變得模糊不清,幾乎和身邊的白霧融合在了一起,唯有聲音還在響起。
“小師叔祖,謝危,我等你來找我……”
謝危臉色一變,猛地朝他撲了上去,卻瞬間撲了個空。
他極力伸出雙手,嘶聲道:“別走!告訴我你在哪裏!別走!”
回應他的是徹底散開的一大團白霧,以及司昆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在龍珠……”
龍珠……
珠……
“嘩!”
謝危猛然睜眼,神思還沉浸在夢裏那一片淒迷的白霧裏,心裏一片悲涼憤怒,還沒來得及看清周圍的環境,忽而耳邊風聲一響,一盞華美的花瓶乍然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謝危:“!!!”
他還沒起身,一聲熟悉至極也親切至極的聲音已經讓他放下了全部的防備。
“你還敢頂嘴?若不是你放了他走還故意拖住我,他哪能受這麽重的傷?他就該好好待在合歡宮裏做他的少宮主!我果然就不該讓崽崽認你這個父親!你給我離他遠點!越遠越好,這輩子我都不想看到你這隻蠢鳥!”
闕殷暴躁到怒發衝冠,正一手拿著個長花瓶追著一隻火……火雞跑,然而火雞體型小身體靈活,他每次揮過去都砸空了,氣得他猛地一扔花瓶,“嘭”一聲重響,地上又碎了一個花瓶。
謝危:“……”
火雞揮舞著一雙短短的翅膀瘋狂逃跑,一邊跑還不忘一邊解釋,“我我我這都把萬妖典給他了,我也不是沒努力過啊,孩子他爹我和你講,孩子不應該老是被關在家裏,他得有他自己的世界,隻有出去闖**,他才能成長起來,你這樣慣著他不行的……哎喲你輕點!喂喂喂那東西重!你別……”
“嘩啦!”
闕殷直接扛著一整扇屏風扔了過去,落在地上瞬間砸成了一片亂七八糟的碎塊。
火雞灰頭土臉地從某一個縫隙裏鑽了出來,拖著隻一瘸一拐的爪子,慘兮兮地歎了口氣,“好吧好吧,你這砸也砸了,扔也扔了,也該消消氣了吧,這好歹是人家萬劍宗的地盤,咱還是悠著點……”
“啪!”
一個筆洗直接落在頭上砸成了碎片。
……火雞淡定地補上了沒說完的那個字,“……吧。”
然後轉頭看向門口,矜持頷首,“……你說是吧,應宗主?”
門口擠了一大堆看熱鬧的人,每個人臉上都是一臉八卦加幸災樂禍,看魔主揍妖王看得不亦樂乎,恨不得這場戲再久一點。
見妖王看向自己,應玄羽連忙正了正臉色,咳了一聲,一本正經道:“咳,那什麽,來者是客,二位高興就好,這房間的東西隨你們折騰,便是把房子都拆了也沒什麽,萬劍宗這麽多屋子呢,總不會少了你們住的,你們繼續,繼續,我們不打擾二位雅興……”
鳳元坤:“……”
尋求救山失敗,鳳元坤臨時補救,“你看你這麽大動靜,要是把崽崽驚醒了可怎麽是好,你說對吧?”
闕殷已經又扛起了一張桌子,聞言一聲冷笑,“我恨不得動靜越大他醒的越早,都已經昏了一個多月了,再不醒我都……”
說到這裏,他猛地一哽,眼眶也微微有點發紅,但緊接著又被更加可怖的怒氣替代了。
“都是你害的!我揍死你這隻不靠譜的蠢鳥!”
鳳元坤:“……”
鳳元坤下意識雙翅一抱頭跳起來就要跑,闕殷的桌子都已經挨到了鳳元坤的羽毛邊上,忽而身後一聲輕咳響起。
“咳咳……”
這一聲響像是引發了什麽恐怖的效應,整個房間的時間在一瞬間靜止。
落針可聞。
下一瞬,所有視線齊刷刷朝**看去,一雙雙眼睛宛如裝了探照燈一般,瞬間爆出可怖的亮光。
謝危頂著這波視線淡定地坐了起來,甚至還對著他們安慰地笑了笑,“爹,父親,抱歉讓你們擔心了,我沒事了。”
他又看向門外的眾人,笑著招了招手,“小羽兒,小青兒,小軒兒,小石頭……”
他極其熟練地叫了一堆名字,“擠在門外做什麽?進來啊。”
他的態度極其自然,就像是睡了一覺醒來看到身邊熟悉的晚輩,招手叫他們進來,而不是死而複生後又差點再次死去,曆經艱難險死還生後好不容易醒來,看到隔了一百多年的熟悉晚輩們,叫他們進來。
這樣親切熟稔又溫和淡然的態度瞬間就讓這群人眼眶一紅,仿佛回到了一百多年前小師叔祖還在的時候,滿山上那樣熱鬧鮮活的模樣。
鳳元坤向來是最不客氣的那個人,聽到崽崽叫過來,立刻就撲扇著翅膀跳了過來,歡喜道:“孩砸我來……”
“啪!”
然後被闕殷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懟到了牆裏,瞬間留下了一個栩栩如生的火雞坑。
爪子還在一抖一抖地顫。
闕殷完全沒理會他,一個箭步走了上去將他緊緊地擁在了懷裏,顫聲道:“崽崽……我的崽崽……你終於沒事了……”
謝危微笑著擁住他,輕聲道:“嗯,爹,我沒事了。”
火雞吭哧吭哧從牆上把自己拔出來,“噗通”一聲跳到地上,酸溜溜看著這一幕,別提有多羨慕。
啥時候他才能不招人嫌嘞?
好想也來一個抱抱啊。
噫。
流年不利,火雞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