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源行一派气定神闲, 惹得侯爷气得脸色发白,挥手扫掉了桌案上的茶盅。
“来人哪,将这逆子拉到院子里去!”
此次他没叫王寒行罚, 他要亲手杖打裴源行。
下人得了命令, 一左一右地架着裴源行, 将他拉到了院子里,按着他跪在了沁凉的青石板上。
侯爷从下人手中接过板子, 一下下地杖打在裴源行的脊背上, 每一下他都用了十分力道。
不是甘愿受下五十杖也要跟侯府脱离关系么?
那便好好尝尝被人杖打的滋味。
与其眼睁睁地看着裴源行丢尽侯府的颜面,还不如从来没有他这个儿子!
下人们从未见过这般架势,胆子小些的, 早已吓得腿都软了。
先前侯爷虽罚过世子爷, 但好歹是叫王寒行罚, 且只鞭打了二十下。
这次可是杖打五十, 还是侯爷亲自行罚。
这五十个板子下去,世子爷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有两个素来做事谨慎的下人, 怕到时候真出了人命被追责, 悄悄跑去兰雪堂跟侯夫人通风报信了。
侯夫人身边的何嬷嬷得了信, 深觉此事非同小可,赶忙进屋禀明了侯夫人。
侯夫人眼睫轻颤了一下, 忽而想起了前些日子裴源行感染了风寒病倒在**,大夫说他身上本就带着旧伤, 后来又添了新伤, 唯有细心调养一番才能痊愈。
谁承想今日侯爷竟又责罚了他, 听下人的意思, 侯爷会杖打他五十大板。
“何嬷嬷,与我一同去书房吧。”
侯夫人和何嬷嬷赶到的时候, 侯爷嘴里刚念完“二十五”。
裴源行正跪在地上,衣裳的后背处已被鲜血染得通红,无须扯开衣裳便能想象得到里面定是一片血肉模糊。
此次侯爷定然是下了狠手了。
侯夫人心脏蓦然一缩,忍不住上前阻拦道:“侯爷,别打了。”
侯爷动作一顿,扭头瞪着立在一旁的下人,眼中满是怒火:“是哪个叫夫人过来的?赶紧将她拉走!”
侯夫人抿了抿唇,道:“侯爷,别再打了,再打行哥儿就没命了。”
侯爷面色阴沉如水:“将夫人带走!今日谁都别拦着我,我要打死这个逆子!”
下人见侯夫人出面也劝不住侯爷,再看侯爷的脸色,深知再不拉走侯夫人,大家都甭想有好果子吃,只得朝何嬷嬷递了个求救的眼色。
何嬷嬷在侯府多年,知道这回侯爷是铁了心地要罚世子爷,就连侯夫人开口劝阻也不管用,再僵持下去,只怕侯夫人也会跟着遭殃,说不定事后侯爷更是会将心里的怨气尽数撒在世子爷的身上。
如此一来,事情只怕会越闹越糟。
何嬷嬷好说歹说的,也顾不上是不是失了尊卑了,用了蛮力,才将侯夫人强行给拉走了。
前脚侯夫人和何嬷嬷出了院门,后脚侯爷又拿起板子杖打裴源行。
杖打完五十杖,侯爷两手发麻,喘着粗气打量着裴源行。
裴源行扶着地面,慢吞吞地站起了身。
他步伐踉跄,两脚都站不稳了,面色苍白如纸,眼底却带着丝丝笑意。
往后他跟这侯府再无半点关系了。
侯爷剜了他一眼,刚压下去一些的愠怒又涌上了心头。
这个逆子,事到如今居然还笑得出来!
他拔高了音量,也不知是要说给下人听,还是要说给裴源行听。
“来人,开祠堂,我要将这个逆子从族谱上除名!”
夜已深,烛台上立着的蜡烛逐渐燃尽,云初翻了个身,从浅眠中醒转过来。
她睁着双目,愣愣地看着帐顶,身子分明疲惫得很,却无半点睡意。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云初也不再坚持,索性赤着脚下了床。
心里莫名地感到烦躁,连带着嗓子也干得厉害。
她走到桌前,替自己倒了杯水。
已过去半宿,茶水早已变得冰凉,云初没去在意,一口饮尽茶盏里的冷茶。
一盅冷茶下肚,只觉得腹中难受得紧,可烦闷的情绪并没消除几分。
她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想要透透气。
不过片刻,身着中衣的青竹便敲门进了屋里。
青竹扶着云初在桌旁坐下,不免担心地道:“二姑娘,这三更半夜的,您不好好歇着,在窗前尽吹冷风做什么,万一着了凉可怎么好?”
看见云初光着脚坐在桌前,她越发感到心疼了,出声埋怨道,“二姑娘,眼下虽说天气已变得暖和些了,可夜里仍是冷得很,您哪能不穿上鞋子在屋里走动哪!”
云初垂眸看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耳中分明听得见青竹的絮絮叨叨,脑子却乱成一片,听不明白青竹到底在说些什么。
埋在心底的酸涩,从未像现在这般浓过。
她抬起头望着青竹,问出了憋在心里头的疑问。
“青竹,他就要娶妻了……”云初摇了摇头,又道,“明明与我无关的,可为何我……会这般……”
她说得结结巴巴的,哪还有半点她平日里的冷静镇定模样?
青竹被她的样子骇了一跳,忍不住反问道:“他?!”
只一瞬,她便明白过来了,“二姑娘问的,可是世子爷?”
二姑娘平日里鲜少出门,便是出一趟门,也总是避着男人,唯一跟二姑娘稍有接触的,也就只有世子爷和顾郎君了。
顾郎君待二姑娘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她终究在二姑娘身边伺候多年了,二姑娘的心思不说了解个十分,总也能猜透个七八分,是以她哪会瞧不出来,二姑娘心里虽敬重顾郎君、信任顾郎君,可二姑娘对顾郎君并没有那层意思,只是将他当作自己的亲哥哥看待。
至于裴世子……
近来裴世子频频来找二姑娘,裴世子为二姑娘做的那些事她也并非全然不知。
何况裴世子又跟二姑娘成过亲当过夫妻,两人朝夕相处,难免会生出些感情来。
二姑娘跟裴世子提出和离之前,她便犹豫过要不要劝劝二姑娘,她那会儿就已瞧出来裴世子一心护着二姑娘,凡事总想着二姑娘。
日久见人心,二姑娘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怎会察觉不到裴世子对她的情意。
今日她虽未能跟着二姑娘一道进皇后娘娘的殿里,不过能牵动二姑娘情绪的,应该就只有裴世子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二姑娘先前看不透自己的心思,今日见了皇后娘娘,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现下倒是想明白了些。
云初被“世子爷”这三个字刺得浑身僵硬了一下,眼睫微微垂下,低低地道:“没什么,我会想明白的。”后半句她说得很是含糊不清。
青竹仍愣愣的,踌躇着不知该再多劝几句,还是索性换个话题让云初别去想这桩烦心事。
愣神间,云初已抬起眸子,朝她微微笑起来:“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我也要睡下了。”
青竹忙应了声是,扶着云初到床榻前躺下,又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退下了。
那夜过后,云初又恢复了昔日的沉着样子,每日仍忙着调香,间或埋头看看香谱、香录。
青竹也不确定二姑娘这是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思,还是已然放下了。
她没敢问,云初也没再提起过此事。
这日,云初去了趟香料铺子瞧瞧店里的情况如何。
回家的路上,刚过了东门大街,云初、玉竹和青儿便看见一个年轻的后生拦住了刚从药铺子里跑出来的月朗。
那小后生瞧着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北定侯府当差的,只不过云初不记得他是在哪个院子里当差的。
月朗本就走得急,又冷不丁被南枝扯住了胳膊,抱在怀里的一包药材撒了一地。
月朗从散落在地上的药材上收回目光,死盯着南枝:“你,你……”
他终究是世子爷身边伺候的小厮,礼数规矩向来挑不出任何毛病,哪会像市井泼皮那般无理取闹,支吾了半天也骂不出什么话来。
南枝平日里跟着德哥儿没少做荒唐事,见月朗如此,嬉皮笑脸地道:“素日里不是挺盛气凌人,总拿鼻孔看人的么?怎么,现如今你家主子得罪了圣上,又被夺去了世子之位,被侯爷命人开了祠堂除了名,知道自己落魄失了势,没胆儿骂人了么?”
月朗满脸愤恨:“南枝,你少胡说八道!是我家公子不稀罕世子之位,并非是侯爷夺了他的世子之位!”
南枝双手叉腰,偏头看向站他身旁的小后生,朝着月朗扬了扬下巴:“瞧瞧这小子,都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了,还在爷我面前嘴硬!”
一旁的同伴脸上堆着笑,忙不迭地附和道:“是啊,是啊,哪能跟您比呢?赶明儿三爷当上了世子爷,您也就跟着风光无限了。”
闻言,南枝笑得狡黠,摇头晃脑地道:“那是。”
同伴是个机灵的,赶忙奉承巴结道:“等明日三爷被封了世子爷,爷您也能跟着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到了那时候,爷您可要罩着小的,小的下半辈子可就指望您了。”
南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越发欢了:“那是。爷可不是那起忘本之辈,你就等着吧,等我跟着三爷发了迹,爷有的,自然也有你一份。”
云初心下了然。
跟月朗起了冲突应是侯府三少爷裴源德身边的小厮,眼下见裴源行失了势,又见月朗身边没旁人替他主持公道,便起了当街羞辱月朗的念头。
玉竹难以置信地扯了扯云初的衣袖,一脸惊愕地道:“这些人在瞎说些什么呢,侯爷怎会开了祠堂除了世子爷的名?”
云初抿了抿唇没作声。
裴源德的小厮南枝明知月朗是裴源行身边的人,却还敢如此嚣张地侮辱月朗,不怕打了裴源行的脸,南枝纵然再蠢,也不至于会做下鸡蛋碰石头这等傻事。
南枝只是个小厮,却不怕得罪了裴源行,只能是因为裴源行的确被侯爷开了祠堂除了名了。
南枝张狂至此,自然是得了裴源德的默许,而裴源德许是从侯爷那边瞧出了什么端倪,自认有上位的机会,所以才如此嚣张。
但她不明白。
侯爷好端端地,又怎会突然命人开了祠堂,除了裴源行的名,夺去他的世子之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