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比谁都有缘分!”裴源行一字一顿, 咬字格外清晰。
云初只望着他不作声。
裴源行被她看得渐渐失了底气。
侯府的那些女眷,尤其是太夫人,他便是再有心想要贬损顾家, 也清楚府里的那些人半点没法跟顾家比。
但根本上, 是他没有护住云初。
是他没有给足云初底气。
念头一旦涌上, 他愈发心里没底。
他脑子一热,开口时语气里不由带了点蛮横霸道:“初儿, 总之你不许嫁给顾郎君!”
云初定定地看着他, 半晌才神色平静地问道:“为何不许?”
“初儿,你是我妻子,怎可嫁给旁人?”
他平日里只敢在心里唤她‘初儿’, 见面时, 总还克制着叫她‘云初’, 眼下他竟接连唤了她两声‘初儿’而不自知。
闻言, 云初白皙的脸颊上渐渐染上些微红晕。
“胡说,我怎么就是你的妻子了?”
她薄唇微翕了一下, 又道, “我们早就和离了。”
裴源行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些, 梗着脖子道:“我那时候一时气极,才昏了头同意跟你和离。”
后来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 每回想起那日他竟混蛋般地答应跟她和离,只觉得后悔莫及。
云初语塞, 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某人兀自说个不停:“何况和离了又如何?就不兴我再娶你么?”
他真要娶她, 难道旁人还能阻拦他不成?
云初瞪了他一眼, 面上带了些恼意:“你又不喜欢我, 娶什么娶!”
“初儿,你哪里瞧见我不喜欢你了?我明明是心悦你的!”
云初眼睛瞪得更大了。
裴源行望进她的杏眸中, 扬声道:“我,裴源行,心悦云初,一辈子只想跟云初在一起!”
他漆黑幽深的眼眸里带着细碎光泽,“所以初儿,嫁给我,别嫁给顾郎君,好么?”
云初的脸上瞬间染上一层薄红。
自那日察觉到她自己对裴源行的心思后,她心里难受了好久。
后来他跑来跟她说,他不会娶旁人。
她觉得他傻,赐婚的是圣上,他违抗圣旨可是要丢性命的。
可静下心来,她还是不由得开始疑心,或许他只是想弥补她上辈子的早逝。
云初别开了眼,不敢再跟他灼热的视线继续对视下去:“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我为何不能大声说?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心悦你,初儿!
“除夕夜的时候我便表明了我的心迹,可初儿你一点回应都没有。我以为你心里,依旧没有我……”笑意到了嘴边,又化成了苦涩。
云初扭头朝他看来:“除夕夜?”她疑惑地道,“你哪有表明过心迹?”
“我怎么就没表明过心迹。”裴源行露出少有的慌张,“就是我们一同看烟火的时候。”
她卷而翘的睫羽轻颤了一下,声若蚊蝇:“我没听到。”
裴源行不由笑了起来,笑得爽朗。
他起身,走上前去,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初儿,哪怕你眼下心里还没有我,也无甚要紧。我可以等,一直等下去,但你别嫁给顾郎君,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么?”
青儿姑娘尽职尽责,隔几日就会向自家主子裴源行禀明云初这边的情形,例如云初前一晚睡得可还香,今日胃口可还好,皆事无巨细地逐一汇报给裴源行听。
偏生裴源行没有半点不耐烦,每回只是静静地听着,间或还会多问她几句,生怕自己听漏了什么。
这日,青儿姑娘禀告过后,裴源行正要去趟年家胡同,主仆二人便坐着马车去了年家胡同。
为谨慎起见,车夫按着裴源行的吩咐,将马车停在了距离胡同口还有两个街口的地方。
也是裴源行运气太背,云初刚好在这日出了一趟门,准备去西大街逛逛,看看能不能寻到什么不同寻常的香料。
才走了不到两个街口,陪她一起出门的玉竹便记起她忘了带银两,忙回去取银两,云初就站在街口等她回来。
眼见青儿姑娘动作利落地从一辆马车上跳下,云初心里起了些许疑惑。
青儿姑娘刚转身便看见云初站在不远处打量着她,她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她嘴唇上下翕动了两下,还未来得及出声提醒自家主子,车帘微动,云初已透过半撩起的车帘瞧见了坐在车上的裴源行。
四目相对了片刻。
裴源行眼神微变,想要放下车帘装作什么都没瞧见,却又觉得于事无补。
他捏紧了车帘的一角,踌躇了一下,终是下了马车。
云初抬眸望着她面前的那道清隽挺拔的身影,她又看了看立在一旁的青儿姑娘,青儿姑娘似是受不住她的目光,脸上有无法掩饰的不安。
青儿姑娘默默垂下了脑袋,俨然一副自认有罪的模样。
云初顿觉了然。
青儿姑娘低着头,偷偷觑了云初一眼,即刻明白过来此事定是瞒不住了。
她深知自己嘴笨,若是她开口辩解什么,恐怕只会越抹越黑,嘴上支支吾吾了两句,便脚下抹油溜走了。
裴源行面上勉强保持着一贯的从容,却微垂着眼眸,挡住了眼底慌乱的情绪。
早知会被云初撞见他跟属下在一起,他就该再谨慎些,将马车停在离年家胡同更远的地方。
云初见他默不作声,索性挑明了问道:“青儿姑娘是你派来的亲信,是么?”
裴源行抬起眸子,硬着头皮承认:“是。”
云初抿了抿唇。
先前她从不曾朝那边想过,是以很多事她都没去在意,可如今细细想来,其实早就露出一些端倪了。
难怪青儿姑娘每回跟她和玉竹她们一道出门的时候,总不忘小心翼翼地护在她身侧,生怕她有一星半点的差池。
还有青儿姑娘送给她的那盒杏仁酥,当时青儿姑娘说她运气好,去老芳斋买糕点的时候,刚好铺子里的人并不多。
她那时觉得那话听上去有些耳熟,却没往深处去想。
怎会不耳熟呢?
她伤了腿的时候,裴源行不也给她送过一盒老芳斋的杏仁酥么。
后来她问他的时候,他怎么说来着。
“我运气好,去的时候,刚好铺子里的人不多。”
运气好他个头!
云初瞪了他一眼:“那盒杏仁酥,是你叫青儿姑娘送给我的吧?”
裴源行静静地凝视着她,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嗯”,半晌,才又极轻地加了一句,“你不是爱吃杏仁酥么。”
知道她爱吃,所以他才会特意去老芳斋将杏仁酥买回来给她吃,纵然自己不适合出面,总还能吩咐青儿将杏仁酥送给她吃。
云初听着就叹了一口气:“你既是知道我喜欢吃杏仁酥,为何不自己送,却叫旁人送?”
裴源行微微有些羞赧,却不敢再瞒着她什么:“那时你刚与我和离,倘若是我送杏仁酥给你,你定是不愿吃的。”
云初看着她面前的男人。
他说的没错,刚和离那会儿,她是打定了主意不愿再跟他有任何瓜葛的。若当时是他送杏仁酥给她,她定不会收下。
明知他说的没错,可被他骗了许久,她心里头终究还是有些恼他。
“所以青儿姑娘住在米大娘的家里,也绝非什么巧合,就连青儿姑娘的身世,也都是编造出来的谎言,目的就是为了引起我对她的怜惜,是么?”
他默默颔首,算是默认了。
分明还是如平日那般身姿挺拔的男人,可眼下他却低垂着头,她只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像个犯了过错的孩子。
云初望着他,心底的某一处软塌了下去。
她板着一张小脸:“你就一定要骗我么?”
裴源行抬起头看着他,眸中忽而映了点委屈:“你离开侯府,又不回云家,独自一人带着两个丫鬟住在外面,我怎么能放心得下?有青儿在一旁护着你,我也好安心些。”
要不是米大娘的远房亲戚从老家大老远地跑来京城,他还真有些头疼该用什么法子才能不着痕迹地将青儿塞在初儿的身边。
“但我若是直接跟你坦言,青儿是我派去保护你的人,初儿,依着你的性子,你定然不会同意的。”
前后两世她都不愿跟他有过多的牵扯,又怎会甘愿欠他一个人情?
云初被他的解释悉数堵了回来,有心想要反驳几句,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在理。
她嗔怪地横了他一眼,嘴硬地逞强了一句:“我有雪儿护着。”
裴源行一时语噎,胸腔憋闷得厉害,只觉得连呼吸也不通畅了。
他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地埋怨道:“那狗儿光会吠叫个不停,半点拳脚功夫也不会,就它那小身板,倘若当真遇到了什么事,又哪能指望它护得住你分毫?”
“你将青儿安插在我身边,是不是我每日吃什么、什么时辰起床歇下、每日跟谁见面、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事,青儿都一五一十地向你禀明?”
她明知他是一片好意,怕她一个女人孤身在外不安全,可她心里还是不舒坦,总觉得每日每夜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窥视着。
闻言,裴源行差点就点头承认了,幸而反应快,及时警觉到不妥,稍作犹豫,便轻咳了一声,道:“青儿甚少来找我,每回也是见你心情不快或是遇到了什么糟心事,才会向我禀明情况。”
云初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若是怪罪他,他做的那些事分明是出于一片好意,现下他的态度也还算谦卑坦诚,让她愈发狠不下心来怒骂他一顿了。
可倘若不说什么就此当作无事发生,她又担心他往后越发没了忌惮。
今日是青儿姑娘,焉知明日会不会再把什么红儿姑娘塞她身边替他盯着。
见她沉默着不愿跟他多说一个字,裴源行心里更加没了底:“初儿,别再恼我了,好么?”
他默了默,将他自己的佩剑押给她,语气越发添了一层小心翼翼,“你若是还气,你用这把剑抽我一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