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僖贵妃先前的确是存着膝下养个孩子的心思, 后宫中的女人呐,没孩子就像浮萍似的,风吹到哪儿算哪儿, 今日太皇太后和皇上抬举你, 你就恩宠无双, 明日抬举别人, 你就只有眼巴巴羡慕的份儿。
当初姐姐在世时是何等风光, 可惜, 却没个孩子。
所以温僖贵妃才生出这样的计策来,也不知道是那日春/药下重了些的缘故,不曾想孩子却不好:“怎么, 连你都敢威胁起本宫来了?你若是想闹尽快去闹就是了,到时候你,你孩子,还有你那情郎表哥都得死。”
说着, 她嘴角更是勾起一抹笑容来:“至于本宫, 你觉得这些话说出去有人信吗?当日若不是你们之间不清不楚,本宫略使手段就让你与你那情郎表哥勾到一起,如何会有后面的事儿?”
“好了,事情已成定局, 你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本宫也不会不管你们的, 暂且安心养着吧!!”
说完这话,她是头也不回就走了。
按照紫禁城中的规矩, 低位份的妃嫔生下儿子要么待孩子满月后就送到阿哥所, 要么养在高位妃嫔膝下, 因宫里头的孩子少,儿子更是香饽饽, 可谓人人打抢,唯有刚出生的七阿哥无人问津。
因紫禁城中新添了个跛子阿哥,便是将近新年,也是愁云惨淡的一片。
皇上自也是心情不佳。
映微见状,不免多劝慰几分,等皇上过来,更将六公主带过来逗皇上开心。
六公主和旁的阿哥,公主们不一样,一点不怕皇上,瞧见皇上不高兴,攀着皇上的手撒娇道:“皇阿玛,笑一笑,不要哭哭,我带你去看兔兔……”
如今她最宝贝的除去那八音盒就是养在后院那一窝小兔子了。
皇上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微微叹了口气:“谢谢你了,皇阿玛现在不想去看兔子。”
他又添了一句:“如今天气冷,你出去玩时记得多穿衣裳,当心染上风寒了。”
“染上风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如今他只觉得孩子们身体康健才是最要紧的事儿。
六公主点点头,奶声奶气道:“皇阿玛,我记下了。”
映微眼瞅着六公主出马作用都不大,也颇为无奈,只好安慰道:“……皇上可是听到了些什么风言风语?孩子生来带有弱症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与您和戴佳常在都没关系,况且孙院正也说了,七阿哥除去有足疾,别的方面都没事儿,事情已成定局,您又何必烦心?”
她知道时人皆迷信,皇上得了个跛足的皇子,不光后宫里议论纷纷,就连朝堂上下怕也惶恐不安,兴许有人还会说皇子象征龙子,龙爪已折,岂不象征着大清气数已尽?
虽说前朝已覆灭多年,各地却时常有人高举反清复明的旗帜,最后虽被镇压,却也流言纷飞,如今此事一出,不正好给了那些人机会与理由?
映微是知道皇上为大清安定做了多少事,付出多少努力的,想当初,大清刚入主找中原,剃发、易服、圈地、占房、投充等弊政横行,不少汉人内心深处都带着怨恨的,皇上设了收揽人心的“博学宏词科”,重用汉臣,更是提出满汉一家亲的说辞来……如今,却是一夜回到最开始。
皇上苦笑一声:“你当朕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不高兴?在朕心里,朕难道就是这样的人?朕只是烦心七阿哥!”
七阿哥已得皇上赐名为胤祐。
祐,有祐护一意。
他心里也希望老天爷庇佑这孩子的:“如今胤祐尚未满月,暂且与戴佳常在同住在听雪轩,朕原想着等这孩子满月之后就送去阿哥所的,谁知道戴佳常在说想要将七阿哥养到永寿宫,还说当初温僖贵妃曾答应过她。”
揉了揉眉心,他颇有些无奈道:“后来朕问起温僖贵妃,她却是一口否认,直说当时戴佳常在生产之日曾安慰过她几句,可能叫戴佳常在会错了意思……这戴佳常在是个闹腾的,朕不过派了梁九功与她说了说这事儿,可她倒好,月子都没出,就跪在乾清宫门口,求朕庇佑七阿哥……”
这还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寻常妃嫔惧怕皇上,担心失宠,根本不敢行事太过。
戴佳常在却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就算乖觉顺从,一样也得不到皇上的宠爱,还不如为自己的孩子搏一搏。
映微是怎么都没想到从前那样慈眉善目的一个人,竟一点与她的外表不相符:“那皇上打算怎么办了?”
顿了顿,她不由想到四阿哥,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贵妃娘娘如今掌管六宫,抽不开身,不一定有时间照料七阿哥,更何况,七阿哥不比其余阿哥康健,下头的人若有心怠慢,只怕七阿哥的日子更不好过……”
皇上微微颔首:“朕也是这般想的,四阿哥尚且康健,都被皇贵妃养成了那个样子,七阿哥……朕得好好想想。”
映微瞧见皇上并非不管七阿哥,实则心里也是有七阿哥的,这才放心不少。
皇上接过她递上来的茶盅喝了口茶,略吃了两块糕点就实在没有胃口。
映微想着皇上近来胃口都不大好,便道:“原先夏日时候您胃口不好常常喜欢用些酸梅汤,臣妾这里准备的有梅花饮,也是酸甜可口,皇上可要尝尝?兴许用点胃口能好上些。”
皇上摇头道:“这倒不必,你就陪着朕坐一坐说说话,朕就能舒坦不少。”
这屋子里四处散落着六公主的玩具,还能听见被抱去隔间六公主咯咯的笑声,屋子里并未熏香,只能闻见梅花的清香,再没有絮絮叨叨的说话声……皇上只觉得哪怕就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心里也很舒坦。
将近年关,皇上公务越来越忙,映微瞧见皇上脸色疲惫,便道:“不如臣妾给您捏捏肩?”
“你还会这些?”皇上面上却有些不信的,“朕看你娇气得很……”
映微不服气道:“会不会皇上得试一试才知道,您可别小瞧臣妾,臣妾未进宫的时候,姨娘头疼病犯的时候,可都是臣妾替姨娘捏捏肩和脑袋!”
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才知道。
映微要皇上躺在自己腿上,手先按着皇上太阳穴,她虽柔弱,可长年弹琵琶的缘故,手劲儿并不小,一下接一下,力道适宜,舒服的皇上直道:“没想到你的确是有两下子。”
他身边并不是没有擅此道的太医和太监,但他私以为谁都没映微按的好。
映微怀里香香软软,一抬头便能瞧见映微那如花的笑靥,皇上顺势轻抚着她的腿,道:“紫禁城上下,唯有你的储秀宫最宁静,就像是世外桃源似的。”
映微手上的动作没停下,继续道:“说起来,还是要谢谢皇上才是。”
储秀宫乃西六宫之一,与翊坤宫、永寿宫等宫殿比起来地势算偏僻的,正因偏僻所以才幽静,再加上偏殿里的两位主子都不是喜欢惹是生非的,一个是沉默寡言的章佳答应,这人若是旁人不提起,根本就想不起后宫中还有这样一个人,还有一个是诞下五公主的布贵人,她也是不争不抢,安心守着女儿过日子的。
很多时候小事便能窥出皇上的心思,皇上为她选的地方极好,顺便还为六公主选了个玩伴儿。
皇上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越来越觉得舒服,时不时与映微说上几句话。
等着映微再说话时,却好一会儿没听到皇上接话,低头一看,皇上却是睡着了。
可就算到了这般时候,皇上的手依旧搂着映微的腰间,便是睡着了,也是眉头紧蹙,似是梦里都不得安生。
映微见状,不由想多年后好些个阿哥为了这个位置斗的是你死我活,但这个位置其实并不好坐。
***
如今已值寒冬,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若换成从前,映微除去每日请安每日都窝在储秀宫内不愿动弹,但如今有了六公主,这孩子正是贪玩爱动的时候,她没法子,只好每日将自己和六公主裹成球一起出去玩。
小孩子都是喜欢雪的,六公主尤甚,特别是她瞧见映微与太子堆的雪人后,对雪的喜欢更是到达了顶峰。
这一日,六公主又缠着映微要出去堆雪人。
映微想了想,却觉得这不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消遣,毕竟六公主小小年纪,皮肤嫩,那双小手时常碰雪会冻伤,当即就笑道:“……不如咱们今儿玩点新鲜的?你皇阿玛喜欢喝茶,咱们去扫了梅花上的雪水煮茶如何?”
六公主顿时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似的:“好,给皇阿玛煮茶茶喝!”
映微等人穿戴暖和后,这才出门。
与其说带六公主去扫梅花上的雪水,不如说由乳娘抱着六公主看宫女扫梅上雪水更为合适,偏偏在映微的糊弄下,六公主乐此不疲,胖乎乎的手到处乱指:“扫这里!”
“扫那里!”
“那里有好多雪雪!”
……
映微方才在过来的路上湿了鞋袜,如今天气本就寒冷,不过须臾脚就冻得没了知觉,春萍出主意说要她回去换一双。
映微却道:“算了,一来一回还是挺麻烦的,等着我再过来,六公主都该回去了。”
想了想,她道:“这里离听雪轩近,不如就借听雪轩的地方烘一烘鞋袜更快些。”
春萍原是有几分犹豫,毕竟戴佳常在先前与自家主子不对付,可见着映微已朝着听雪轩方向走去,她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自家主子如今已今非昔比,况且不过借一借听雪轩的地方用用,戴佳常在如何有不答应的道理?
映微很快就到了听雪轩。
这地方,也就稍比冷宫强些,清冷得很,春萍上前叩门时竟也无人应答,当即道:“娘娘,想必是这些宫人见戴佳常在生下跛足的七阿哥,一个个捧高踩低,也不安心在戴佳常在身边伺候,如今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
映微推开门,走进去道:“无妨,如今戴佳常在正在月子里,屋子里总该有人的,咱们只是借她地方烘烘鞋袜而已,她总不会不答应的。”
谁知道映微走到外间,依旧没发现半个人影,再走进去一看,内间的门大敞,屋内虽烧着地笼,可却只有零星热气,屋内的碳盆子也是将熄未熄,床边的摇篮里还躺着熟睡的七阿哥……只是戴佳常在和屋内伺候的人却不知道哪儿去了。
春萍不解:“怎么七阿哥独自在这儿?若出了什么事儿该如何是好?”
映微觉得很不对劲,便道:“咱们四处找找看吧,戴佳常在前几日闹到乾清宫去了一趟,如今该不会又出去了吧?”
可旋即她又道:“应该不会,就算她真要离开,也会安置好孩子的。”
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放着孩子不管不顾的。
如今寒风一吹,发出几分呜咽之声,竟叫春萍生出几分恐惧之意来,她不由想到曾听说这地方闹过鬼,当即迟疑不敢上前:“娘娘,这地方怪冷清的,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映微却抬脚朝后院走去,她向来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若是不弄清楚发生何事,怕是夜里睡觉都睡不踏实:“来都来了,咱们去瞧瞧。”
等着映微步入后院,果然见到有几行脚印。
如今雪愈发落得大了,风声呼啸,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可就算这般,正当映微几欲转身之际,却听到戴佳常在哭着求饶的声音:“……贵妃娘娘,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您放过我吧,我以后一定老老实实的,再也不敢了!”
映微脚下的步子一顿。
若说从前,后宫之中尚有两位贵妃娘娘,可如今,紫禁城上下只有一位贵妃,那就是温僖贵妃。
她小心探头一看,果然见着温僖贵妃带着採云姑姑,并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站在雪中,採云姑姑给温僖贵妃撑着伞,她一身红衣配着雪白的狐皮披风,手中揣着暖炉,脸上甚至还带着盈盈笑意。
反观戴佳常在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想必她是突然被人从**拽下来的,身上还穿着单薄的中衣,在冰天雪地里冻的是瑟瑟发抖,被三两个婆子押着往井边去,大有将她一把掀下去的架势。
映微没有看错,温僖贵妃的确是有这个打算,如今她居高临下看着哭肿了眼,尿湿了裤子的戴佳常在,嘴角挂着几分讥诮的笑意:“知道错了?原来你也会知道错了?当日不管不顾闹到皇上跟前的是你,放狠话要与本宫玉石俱焚的也是你!”
说着,她脸上的笑意更甚:“就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本宫玉石俱焚!你不是想将你所生的那孽障养在本宫身边吗?本宫想过了,你若没了,这孩子没了生母,养在本宫身边也未尝不可,皇上与太皇太后定会觉得本宫心地良善,你也能安心上路。”
戴佳常在虽刚生产不久,身子瘦弱,但拼死反抗,生出破釜沉舟之心来,倒也能与身边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相互抗衡一二:“我错了,贵妃娘娘,七阿哥……七阿哥养在我身边也好,还是送去阿哥所也好,都成,我再也不敢了!”
说着,她更是嚷嚷道:“我一向听您的话,当初您要我假意投靠皇贵妃娘娘我照做了,后来也曾夺得过皇贵妃娘娘的信任,要不然她为何要我借那猫儿之手去陷害平妃?先前的事儿是我一时糊涂……”
先前的事,一切都在温僖贵妃的算计中,只是她算来算去,却万万没算到戴佳常在会生下来一个跛子:“如今知道错了?早干什么去了?不怪本宫没提点你,若你肯乖乖赴死,本宫就能饶过你与你那表兄生的孽障,念在你乖觉的份上好生带它。”
“若是你不听话,到时候别说你那孽障,就是你那表哥,本宫也多的是拿捏的法子。”
虽说这里地势偏僻,如今天落大雪,并不会有人过来,但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
戴佳常在一听这话果然愣了愣神,她对孩子并无太多情谊,却是与表兄一块长大的,情根深种,知道温僖贵妃若真想下手,想要杀了他表哥,只怕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不过是晃神的机会,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便一齐使力,戴佳常在便整个人从上而下坠入到水井里头去了。
瞧见这一幕,映微下意识闭上眼睛。
下一刻,她只听见“噗通”一声,接着,是再无声响。
映微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传来,她蹲着身子,这下不光觉得脚尖冻的发麻,整个人从上至下都冷冰冰的一团。
如今温僖贵妃面上却是半分波澜都没有,只扫了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一眼:“好生将这里打扫干净,本宫不会亏待你们的。”
几个嬷嬷正色应是。
映微虽知道紫禁城孤魂野鬼多的很,但还是第一次见人在自己眼前这样没了性命。
那几个嬷嬷用披风扫去了雪地里的足迹,接着这才离开。
很快,簌簌落下的大雪将那几个嬷嬷离去的脚印也覆盖了,映微这才脸色苍白的出来。
春萍脸色虽没比她好看到哪儿去,却还是关切到:“娘娘,您没事儿吧?”
映微下意识摇摇头:“我没事。”
说着,她就要朝井边走去,却忙被春萍拦住了:“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莫要叫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其实,映微不惧怕鬼神之说,如今想着戴佳常在兴许还有一两分生还的希望,所以才想要过去瞧瞧。
虽说她不喜戴佳常在,甚至对这人还有几分怨恨,可方才从温僖贵妃的话中也能听明白,不管是从前的事儿也罢,还是借元宝的爪子污蔑也罢,都是背后有人指点的,罪不至死。
她伸头朝水井里探了探,只能瞧见戴佳常在白色的中衣与飘散的乌发在水井里飘飘浮浮,至于声响,那是半点都没有。
这人,已经死透了!
映微心中了然。
春萍见状搀扶着她的手臂,搀扶道:“娘娘,咱们快些回去吧,再不回去,六公主怕是要等急了。”
映微便任由着她扶着自己往外走去,走了几步这才想起来道:“今日之事,可千万不能泄露半分。”
春萍连声应是。
一直等着再次见到活泼可爱的六公主,映微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六公主不过小半个时辰没瞧见她,好似如隔三秋似的,张着手要抱抱:“平娘娘,您怎么才回来?我,都都等了好久了!”
映微顺势将她接过来,啄了啄她的额头:“是平娘娘不好,平娘娘来迟了,如今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回去吧!”
六公主抱住她的颈脖,笑嘻嘻说好。
一行人这才回去储秀宫。
虽说已离听雪轩远远地,但接下来小半日里,映微却时常浮现听雪轩的那一幕。
就连皇上晚间过来时都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来,探了探她额头,皱眉道:“……你脸色瞧起来怎么这样难看?可是生病了?”
话毕,他便要请郑院判过来。
映微连忙止住他道:“皇上,不必了,臣妾没事儿……”
说着,她更是挤出几分笑容来:“想必是今日陪六公主出去采集雪水,路上吹了风有些不舒服,先前您不是常说是药三分毒嘛?郑院判来了肯定又是开几副药而已,这药喝多了也无益处,臣妾向来身子好,好好养一晚,等着明日就能好了。”
皇上心疼他,点了点正玩七巧板的六公主:“你啊,越大越不懂事,若是叫你平娘娘冻病了怎么办?”
小小年纪的六公主只听懂了后半句话,当即七巧板也不香了,抱着映微的胳膊就道:“平娘娘不要生病,生病了要喝药,药好苦的!”
映微被她逗的直笑,整个人总算松快了些。
皇上却还是担心她,只要人请郑院判过来:“……还是请他来瞧瞧,若是没什么事儿,朕就吩咐他不必开药,就怕如今天气冷了,你又不爱惜自己身体,到时候小病拖成大病就麻烦了。”
他这话音刚落下,梁九功却匆匆走进来,跪地道:“启禀皇上,听学院的戴佳常在没了!”
映微早知道这事儿瞒不住,却没想到人没了小半日才被人知晓,可见后宫之中若是不受宠的人是无人在意的,幸而听雪轩里还有位七阿哥在,不然的话,只怕隔了三五日戴佳常在的死讯才会被人知道。
皇上皱眉道:“好端端的,人为何没了?”
梁九功回话时也是战战兢兢的:“方才奴才问过听雪轩的人了,说是晌午过后就没见到戴佳常在,原以为戴佳常在又偷溜出去了,所以并未十分在意,谁知道到了傍晚时候还没见戴佳常在回来,这才四处找寻。”
“到了最后,他们在后头的水井里发现了戴佳常在……想必是戴佳常在一时想不开,所以投井自尽了!”
这说辞并不会引人怀疑,戴佳常在本就不受宠,如今又生下七阿哥。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传朕的旨意,好生安葬戴佳常在。”
说着,他沉吟道:“至于戴佳一族,也派人赏些东西下去……至于七阿哥……”
说到这里,他却顿住了,下意识看了映微一眼。
这孩子尚未满月,他的去处,实在叫人为难。
映微不由想到今日襁褓里七阿哥的样子,那样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他出生时就瘦弱,想必是后来乳娘不尽心的缘故,这孩子依旧没能长圆乎些,乖乖躺在摇篮里,并不知道周遭发生的一切,更不知道自己生来就是跛足。
她想到温僖贵妃打的那一手好算盘,道:“臣妾觉得还是将七阿哥送去阿哥所的好,虽说七阿哥如今没了生母,可还有皇上在了,到时候您多敲打阿哥所的人几分,想必七阿哥身边的人也不敢怠慢。”
皇上道:“朕也是这般想的。”
待他吩咐下去后,更与映微道:“……真是世事难料,先前戴佳常在口口声声说想要将七阿哥养在温僖贵妃身边,朕知道她的意思,无非想为孩子求个好的前程。”
“前两日温僖贵妃才与朕说愿意将七阿哥接到身边养着,说这孩子可怜,她愿意替朕分忧,不曾想朕尚未拿定主意,这人就没了。”
虽说他并不觉得七阿哥养在永寿宫是好事儿,但各人想法不一样,他想着若自己早几日答应,兴许戴佳常在就不会想不开。
映微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皇上。
若是说得多了,定会露馅。
她更没有与皇上说起七阿哥身世的打算,这等事,说了如何?不说又如何?依照皇上的性子,定不会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到时候这孩子就是一根刺,刺的皇上心里日日难受夜夜难受,还不如不说。
有的时候善意的谎言也是一种美德,更何况,她还并没有撒谎了!
虽这样想着,但映微心里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以至于到了晚上也不能安睡。
谁知道被子里暖烘烘的,她白天里被雪水浸湿的双脚竟有些痒意,她知道自己怕是双足冻伤了。
若换成平日里,映微定会拿出止痒的药膏涂一涂,但这时候……她看了眼熟睡中的皇上,还是熄了这个心思。
怕什么来什么,映微越是想这事儿,越觉得双脚痒的厉害,整个人都浑身难受起来。
下一刻,她却被皇上搂进怀中,听见皇上惺忪道:“怎么了?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皇上怎么醒了?”映微迟疑道:“可是臣妾把皇上吵醒了?”
皇上握住她的手,仍是睡眼惺忪:“是啊,朕看你后背像长了刺似的翻来覆去,可是不舒服?”
映微有些不好意思,可纠结片刻后还是实话道:“臣妾今日带着六公主出去玩,不小心打湿了鞋袜,白日里觉得还好,这时候只觉得双脚有些发痒,想必是冻伤了。”
说着,她便爬了起来去拿药膏。
她睡觉时一贯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皇上在时也是如此,所以等着她取了药膏到炕上,正欲涂抹时,谁知道皇上却一把将药膏接了过去:“朕来吧。”
映微下意识缩了缩脚:“皇上,这样怕是不好吧?不如您先去睡,臣妾马上就来……”
可皇上根本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打开白瓷瓶,用指腹取了药膏,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脚步道:“别动,朕来给你涂药。”
清清凉凉的药膏擦在脚上,映微当下就觉得没那么痒了,更听见皇上道:“如今时候不早了,你自己擦药别着身子不说,兴许有的地方还擦不到,朕来帮你,也能快些。”
烛光摇曳,愈发衬的映微这一双脚如玉,美人之所以被称为美人,那是因为她们从头到脚都是美的,映微也是如此,一双脚纤细白嫩,就连指甲盖都泛着粉色,宛如珍珠。
皇上哪里会嫌弃?
皇上小心替她擦完药,映微是如释重负,套上薄袜后忙拿帕子给皇上擦干净手:“皇上,您明日还上朝了,快睡吧。”
她更是心想,若这事儿传出去,只怕后宫中那一个个女人连生吞活剥了她的心都有了。
皇上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到了**甚至还将映微的双足放在自己的膝弯,他眼睛都没睁开,似乎都能感受到映微有话要说,拍拍她的脊背道:“朕身子暖和,替你捂一捂脚,兴许明日你脚上的冻伤就能好了。”
映微便任由皇上去了。
翌日一早,等映微起身时,皇上已经走了。
她惊喜的发现自己的双脚当真不怎么痒了,她明面上将这归功于郑院判开的方子,私心却觉得皇上也功不可没。
皇上可不是功不可没吗?一来是他昨夜抱着自己的脚,二来是映微原以为自己经白日一事肯定会做噩梦的,却不曾想在皇上的怀里是一夜睡到大天亮,连皇上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匆匆梳洗一番,吃过早饭,便是映微再不情愿,还是要去永寿宫请安。
再瞧见温僖贵妃那张含笑的面容,映微忍不住觉得紫禁城真是个大染缸,想当初温僖贵妃刚进宫时莽莽撞撞,事事都需要故去的孝昭仁皇后提点,但如今这人不光能独当一面,甚至在昨日杀人灭口的情况下,今日还能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来。
温僖贵妃面上带着几分悲怆之色,似当真为戴佳常在故去一事伤心伤身。
她的狗腿子惠妃见状不免劝上几句:“……贵妃娘娘不必自责,生死有命,是戴佳常在自己想不开,您乃是贵妃,若后宫中随便一个妃嫔所出的孩子说要养在您膝下您都答应,那永寿宫成什么地方了?说到底啊,还是戴佳常在命不好,若七阿哥生下来平平安安的,何至于此?”
温僖贵妃摆摆手道:“罢了,不说这些了。”
说着,她更是微微叹了口气:“戴佳常在临走之前定是放心不下七阿哥的,既然这般,本宫就如她所愿,请皇上与太皇太后做主就将七阿哥养在本宫这里。”
这下,恭维之声不绝于耳。
在场的妃嫔没几个蠢的,心道佟佳皇贵妃已病入膏肓,如今温僖贵妃不仅得太皇太后喜欢,还执掌六宫,后位迟早是她的,自然上赶着去巴结她。
映微却一直没有接话,看着温僖贵妃这一场如何唱这一出戏。
对温僖贵妃来说,自己身边养个孩子并不费事儿,原先她想要个孩子傍身,但经採云姑姑提醒后,她觉得如今养七阿哥在身边更能彰显自己的大度,到时候啊,她不光不会像佟佳皇贵妃似的对这孩子不冷不热,还要加倍对七阿哥好。
只可惜,她的想法是很好的。
但不管是皇上也好,还是太皇太后也好,都否决了她这想法。
对皇上与太皇太后来说,紫禁城中已有四阿哥这个先例,断然不会再养废另一个儿子,纵然七阿哥是个跛子,但也是皇家骨血。
温僖贵妃铩羽而归。
但她的厄运却不止于此。
开年后,天气一日日暖和起来,佟佳皇贵妃的身子也一日日好了起来。
不得不说,佟佳一族的确是有些能耐,连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说佟佳皇贵妃已病入膏肓,可在佟佳一族请的名医诊治下,佟佳皇贵妃的身子渐渐好转起来,虽比不得当初,却也强上不少。
可唯有在佟佳皇贵妃身边伺候的彭嬷嬷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当初佟佳皇贵妃病重皆因皇上对她的日渐疏,自她病重后,皇上时常前来探望,故而佟佳皇贵妃的心病有了药引子,这病啊,也就一日日好了起来。
最开始时,她只能在承乾宫内四处走走,等到四月时,她已能去御花园转转,闲暇时,还能去慈宁宫转转。
太皇太后瞧她病了一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甚是欣慰,就连对着皇上,对她也有夸赞之意:“……哀家瞧着佟佳皇贵妃大病一场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若她从前就如此沉稳,后位是非她莫属的。”
皇上却正色道:“老祖宗这是何意?莫不是还有立佟佳皇贵妃为后的意思?”
他之所以有这个担心是因佟佳一族权势愈盛,从前有索额图与明珠分庭抗礼,如今索额图入狱,不光明珠愈发得意,佟佳一族更有直奔而上之意。
自古以来,朝堂也好还是后宫也罢,都讲究平衡,如今朝中上下似没有能与佟佳一族分庭抗礼之人。
甚至当日佟国纲已胆大到前去乾清宫问他佟佳皇贵妃究竟犯了罪过,竟要禁足三月之久……说是询问,隐隐却有质问之意。
他这才惊觉给佟佳一族权势太过,可惜,却迟了些。
前几日,佟国纲与佟国维兄弟两人再次进入乾清宫,与他说佟佳皇贵妃久久未孕,自觉无颜面对皇家,想要请名医进宫替佟佳皇贵妃调理身子。
有些事情能瞒得了一人两人,却哪里能长长久久瞒下去?更何况他也有要两位舅父制衡明珠之意,并不好撕破脸面。
太皇太后斜倪皇上一眼,道:“怎么,在皇上心里,哀家这个老婆子就如此糊涂?你若不愿立后,哀家也不勉强,只是昨日你那两位好舅舅进宫给哀家请安,说是请安,隐隐却有逼迫之意,是声泪俱下说无颜面对你故去皇额娘,说佟佳皇贵妃一直没有身孕,他们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爱新觉罗一族得列祖列宗……”
佟佳皇贵妃身在闺中,长在闺中,就算如今心肠狠毒,却思虑不周,起码比起佟国纲、佟国维来说却是差了一大截,如今他们既说这话,想必已察觉到佟佳皇贵妃久久未有身孕有人动了手脚。
紫禁城之中,除去皇上与太皇太后,还能有谁有这样大得本事?
太皇太后微微叹了口气:“说起来,当年你皇额娘在世时的确最喜欢佟佳皇贵妃,后位与孩子,总要给她一个,如今太子年岁渐长,便是佟佳皇贵妃生下儿子也无妨,若佟佳一族真敢借机生事,正好能借此铲除他们。”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拍了拍皇上的手道:“当年鳌拜把持朝政,那样难的日子,咱们祖孙两个都熬过来了,如今的日子又算得了什么?为君之道,讲究制衡,这个道理,哀家相信皇上比我更明白。”
皇上正色应是。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不得不承认太皇太后在许多事上看的比他明白许多,他思量一番,更觉得太皇太后的话十分有道理。
接下来的日子里,皇上前去承乾宫的次数更多了,佟佳皇贵妃的身子更是一日日好转起来。
到了五月里,先是卫答应有孕,接着,就传来佟佳皇贵妃也有身孕的消息。
此消息一出,可谓平地惊雷,吓得后宫中不少人都缓不过神来,谁都没想到病秧子似的佟佳皇贵妃突然有了身孕。
就连春萍私下都与映微说起这事儿来:“……您先前时常与奴才说祸福相依,奴才不懂其中道理,如今一瞧佟佳皇贵妃,好像真是这个理儿,佟佳皇贵妃进宫这些年,肚子一直没动静,不曾想现下却有了好消息。”
映微并不在意佟佳皇贵妃肚子如何,当即却是皱皱眉道:“她这下有了身孕,只怕四阿哥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她一向觉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佟佳皇贵妃可不是什么大度人,如今有孕,定有信心一举得男,可偏偏四阿哥占了她长子的位置,佟佳皇贵妃如何咽的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