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132章 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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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 京城已经入夏,暑热渐起,从树下走过的时候能听到勤耕不辍的蝉鸣声, 有时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聒噪。

镇北侯府闭府大半年,平日除了几个老嬷嬷过来打扫之外无人登门,各墙角的杂草都长得比别处要高一些。

“我听下人们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从不来侯府。”

“也不是。”梁齐因跟着她从马车上下来, “我有时候太想你了,就会去你卧房里坐一会儿。”

季时傿奇道:“你从哪个门进的?他们怎么都没看见过你?”

梁齐因腼腆地笑了笑, “翻墙。”

“其实你可以走正门……”

“你不在, 我不好意思嘛。”

季时傿一时无话可说, 转身进了书房,侯府里留下来的老嬷嬷腿脚都不麻利, 书房内的几个书架上藏书甚多, 她们也不敢随意挪动, 再加上主人不在便懒得打扫,因而有些架子略高处蒙了一层灰。

季时傿皱了皱眉,往年有琨玉和秋霜打理,侯府四处哪怕是犄角旮旯都是干干净净的,而不是主人不在便刻意懈怠,这架子上的灰明显落了许久。

“先接着说之前的事。”季时傿拉开书房的椅子,“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就动手的, 也是前两天突发奇想。”

“国丧期间官员不得停止叩灵,禁食油荤, 也不能洗浴。”季时傿抬手闻了闻衣袖, “我感觉我都要臭了。”

梁齐因没忍住笑了笑, “一会儿让厨房给你烧水。”

季时傿一愣, “真臭啊?”

“没没没。”梁齐因压下她又要抬起的手臂,“我嘴笨,你别管我说什么,继续讲方才的事。”

“哦。”季时傿重新坐直,“我无意间发现不远处的几名官员私带吃食,看大家都见惯不惯互相打掩护的样子,我猜测负责查验的内廷侍卫里定然有松口。”

“所以射向陛下的那支弩/箭,便是这么带进宫的?”

季时傿不置可否。

“你在灵堂外,那是谁动的手?”

“这个人你还见过,兵器署冶尹的独子,谢丹臣。”

梁齐因眸光一顿,抬眉道:“这么冒险的事情,他竟然愿意去做?”

季时傿往后一靠,一手搭在桌案上敲了敲,“这好说,梁齐盛死了之后,十有八九就是他接任禁军统领一职,他当然愿意冒险一试。”

“这般。”梁齐因冥思一番,“也确实非他莫属了。”

季时傿续道:“虽然禁军反应及时,但他们被我误导,其实那并非百丈弩,而是谢丹臣改进过的,射程更远,要想找到射发点,得再往北查三十丈。”

“不过等他们继续扩大搜捕范围的时候,谢丹臣早就逃了。”

说罢季时傿又哀叹一声,“这招虽然使陛下对他起了疑心,但梁齐盛还身兼司廷卫掌司使一职,是陛下最信任不过的人,陛下不会那么轻易就舍弃他,我还得再想想其他办法。”

闻言梁齐因抬起头,轻声道:“其实一点疑心也够了,借势起火,足够烧死人。”

季时傿怔然,“什么?”

“阿傿,你知道京汇码头吗?”

“唔……京汇码头,在都城西南面襄河附近,全国各地商贩旅客一般从那里停泊靠岸,每年岁供的官船也是从那儿入京的。”季时傿想到这儿,神色古怪起来,“你不会要跟我说,京汇码头也有你的生意吧?”

梁齐因讪讪地比了个手势,“是有那么一点儿。”

季时傿学他捻起两根手指,将信将疑道:“一点儿?”

“好吧,其实陶叁他是那片漕帮的少当家。”

季时傿脸一黑,有点想象不出来,因为在她印象里,经常跟在梁齐因后头的那个青年,每次一出现准没有好消息。

梁齐因接着道:“差不多也有好一阵子了,漕帮的弟兄门在码头发现有人私运兵器,便留了个心眼,后来顺着蛛丝马迹查到那些兵器暗地里被送进了宣义侯府中。”

“我后来查过他府中的灶数,超五百人。”

“什么?”季时傿站起来,“梁齐盛竟敢养私兵!”

话说完她又坐了回去,“好像畜养私兵也不奇怪,世家公爵或多或少都有些僭越,梁齐盛要是死咬说自己只是多养了几个看家护卫,也糊弄得过去。”

梁齐因沉声道:“问题在于,前有宫廷行刺,他已经失职一次,陛下猜忌心重,难免会多想,为什么他要蓄养私兵,又为什么偏偏在他当值期间宫里出了事。”

季时傿目光一凛,“你说得没错。”

“其实是你事先布好了局,两辅相成才能有效。”

“嗯。”

季时傿端坐了一会儿,僵着肩背,突然瞄了一眼梁齐因,试探道:“你早就知道他养私兵了,为什么之前没提起过要告发他?”

梁齐因嘴唇翕张,半晌道:“先前同你说的不是假话,我一直觉得是我对不起他,所以……”

“也是我咎由自取。”梁齐因声音低下去,“但我没想到会连累你,阿傿。”

“你在牢里那段时日,我一直病着,没能、没能……”

梁齐因扣紧手指,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又叫嚣起来,当时的自己能力微薄,还没有可以保护别人的资格,所以现在看来,他当初的喜欢,未尝不是拖累,也不怪季时傿总是避着自己。

季时傿偏过头,见他紧抿嘴唇,低垂的睫羽遮盖了眼里的情绪,她伸手掰开梁齐因绞紧的手指,“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怪你。”

梁齐因摇了摇头。

“齐因啊。”

季时傿捧起他的脸,认真道:“你不要多想,我清楚你的为人,所以现在我怎么想的肯定与过去不一样啊。我其实还想和你说,我一直就很喜欢你,现在是,那个时候也是。”

梁齐因眼睫一颤,惶然地抬起头。

“我一开始避着你,不是讨厌你,我是怕被其他人左右人生,我怕我自己做不了主。”季时傿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可是后来我又改变了想法,我觉得你很好,处处都合我心意。那件披风我一直没有还给你,不是忘了,是我自己有私心。”

“什么……私心?”

季时傿笑眯眯道:“我想等我爹回来后,拿着它跟我爹说,我挺中意那个叫梁齐因的人,你快去帮我提亲,他有点傻傻的,再不下手就会被人抢去了。”

梁齐因喉间发烫,半晌才道:“我不傻。”

“你还不傻啊,明明傻死了。”

“我不傻。”

梁齐因一把抱住她,“我不傻阿傿,我只是你的,我不傻。”

季时傿伸出手,像顺毛一样摸了摸他的后背,故意道:“你就是傻,别人还总说你聪明呢,可你在我面前为什么一点也不聪明啊,还总是办蠢事。”

“那我就是傻的。”

听她这么说,梁齐因不再辩驳,他也突然觉得自己傻,要是他再勇敢一点,那么现在又该是何种情形,也许季时傿早早便是他夫人了。

梁齐因盯着她的脸看,忽然试探性地碰了一下她的嘴角,见季时傿没有反对,又大着胆子凑上前在她唇珠上啄了啄。

“阿傿。”

“嗯?”季时傿把玩着他垂在肩后的长发,手插进乌黑的发里。

梁齐因半跪在她身前,仰起头道:“等明年春闱一过,我就来侯府向你提亲好不好。”

季时傿笑了一下,“为什么是明年?”

原本自古孝期都是三年,但人生能有几个三年来耽搁,后来到了太/祖时期,便将孝期缩减为一年,以防官员因丁忧而至职位空闲太久,之后一直延续到如今,算起来,梁齐因今年秋闱前就能结束孝期。

梁齐因恳切道:“我想先把功名考了,不想委屈你。”

季时傿一怔,暗自咬紧了口腔侧的软肉,将心头的悸动缓缓压了下去,她斜靠在椅子上,沉默了半晌,忽地抬手勾了勾梁齐因的耳垂,语调暧昧道:“乖。”

梁齐因眸光亮了又沉,他脸皮薄,滚滚红晕顷刻间便爬上了耳梢,忽然抬起腰,从座椅上捞起季时傿,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在身后的书桌上。

两侧的纸笔哗哗坠了下去,砚台在地上滚了一圈,季时傿伸手压下梁齐因的脖子,含着他的耳垂道:“这半年来……你有没有想我?”

梁齐因嗓音急沉,分别太久了,他的吻有点不得章法,胡乱地咬着季时傿的下巴,“有,很想很想,有时候……只能枕着你写给我的信才能睡着。”

“嗯……那你有没有梦到过我?”

梁齐因松开牙齿,不知道想到些什么,目光闪躲,避开季时傿探究的视线,“也、也有。”

“梦到什么了?”

“……不告诉你。”

动作间鞋子掉在地上,季时傿拿脚踩他,“说嘛。”

书房内一下子热得人有些待不住,梁齐因堪堪按住她作乱的右脚,将圆润的脚后跟握在手里,俯下身道:“就不告诉你。”

“切,不说拉倒。”季时傿别过头,“小气鬼。”

梁齐因眸色暗沉,嘴唇在她脸上逡巡良久,屋外的稀薄天光透窗落影,更衬眼前这尊玉相清晖如月,大半年来沉甸甸的思念忽然有了依托,梁齐因低头蹭了蹭季时傿的鼻尖,手指摸上她脖颈后的系带。

“等等。”

季时傿身前一松,及时拦住他的手,“我还没洗澡。”

梁齐因愣了愣,迷蒙的双眼逐渐恢复清明,随后立即直起身,有些懊恼道:“对不起,我将才实在是有点……我现在就让人去给你烧热水。”

他忘了季时傿马不停蹄彻夜赶回京城,之后又要服丧,数日未曾好好休息过,刚刚自己还一直缠着她,真是……

季时傿坐在书桌上晃了晃腿,见梁齐因看都不敢再看她,手忙脚乱地将她的衣襟重新理好,才红着脸夺门而出,顿时拍着桌案狂笑起来。

国丧一月结束后,太后的遗体终于下了皇陵,这么长的一段时日,梁齐盛都没有找到当初在皇宫内行凶的刺客,只能到成元帝面前负荆请罪。

好在他过去一直忠心耿耿,为皇命是从,成元帝也没有太过苛责地惩罚他,只是让人打了几十板子,罚了两年俸罢了。

然而这件事才平息不久,每月例行公事至各处港口码头查封私盐的官员,在京汇码头,误打误撞地发现了一艘私运兵器的船只。

禁军统领兼司廷卫指挥使梁齐盛畜养私兵被当场抓获,人数多达近千人,而先帝在位时,最受宠的长公主府上私卫也不过才三百人。

梁齐盛此举,说轻点是僭越,说重点便是藐视君威,包藏祸心,要不然他手底下禁军数万人,怎么就抓不到一个小小的刺客。

他还是成元帝最信任的几人之一,事情传到成元帝耳朵里,甚至未等梁齐盛辩解,他便被立即关进了过去由他执掌的诏狱中,只不过如今暂时由刑部尚书张简代为接管。

成元帝气得在养心殿发了好大一通火,甚至连肖皇后都不敢上前触他的霉头,梁齐盛可以说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最信任,最锋利的一把刀,可如今这刀尖却直直地对向了自己。

被关在自己从前最熟悉的地方,梁齐盛比任何人都清楚地明白诏狱是怎样一个阴冷残酷的存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一夜之间沦落到这种境地。

其实豢养私兵这种事,京城内大大小小的世家侯爵都干过,甚至远在其他州城的藩王曾经私屯过几万兵,成元帝都没有大肆处罚过,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次陛下会生这么大的气,没有多久就给他赐了死罪。

只不过太后大殡礼刚结束,不宜动死刑,梁齐盛最后被改成了流放,身上的侯爵之位被剥削,府中妻妾儿女全部遣出京城,这件事甚至牵连到了庆国公府,梁齐因不得不去狱里走了一遭。

好在刑部尚书张简念在去年春蒐期间梁齐因曾帮过他,因着这几分情面,再加上梁齐盛多年前便从庆国公府分家出去,便没有对他动什么刑罚,只是一些基本的审讯还是免不了的。

又过了半个月,此事才算彻底平息。

“陛下对他改判了流刑,流放西南蛮荒之地,今早已经动身了。”

梁齐因双手双脚都戴过镣铐,关了半个月磨得脱了一层皮,伤口涂了药缠着绷带,连自己衣食住行都困难,结果现在却不知痛一样,一直盯着季时傿傻笑。

他自己拿不了碗筷,脚踝肿得下不了地,季时傿便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喂他,见状“啧”了一声斥道:“你作甚么傻样呢,笑得这么不值钱。”

梁齐因羞赧地往她的方向靠过去一点,“一见到你就开心,忍不住。”

季时傿瞪了他一眼,“我看你就是傻的,手脚都烂了,也不知道乐呵个什么劲,出的什么馊主意,差点没把自己搭进去。”

她越骂梁齐因便笑得越开心,艰难地蹭到季时傿面前,亲了亲她的嘴角,“我才不管,他们都死光了才好,我只是被关了几天,一点事也没有。”

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一点,“就是可惜,这几日又要养伤,就不能……”

季时傿疑惑道:“你说啥,我没听清?”

梁齐因凑到她耳边又复述了一遍,目光既羞涩又期待地瞟了瞟她的衣襟。

“……”

季时傿伸手摸向他撑在床铺上的双手,在他手腕上的伤口处按了按,梁齐因嘴角一抽,手臂卸了力,整个人往一边倒去。

“你要死啊,都这幅鬼德行了还想些有的没的。”季时傿气急败坏地捞过一旁的被子,猛地按到梁齐因头上,“睡你的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卧房,她在旁边的偏室里将白天穿的衣裙换下,又找了件玄黑的劲装,将发髻拆开后简单地束起,做完这一切,才重新返回卧房。

季时傿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梁齐因已经睡下了,他在牢里被三司连环审讯了多日,早就精疲力尽,刚刚是怕她担心,才强撑着精神同她嬉笑打闹。

季时傿站在床边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目光柔和,倏地弯腰轻轻啄了一下梁齐因的嘴角,再将他盖在身上的被子拉得更高些,用气音道:“傻样儿。”

说完后便直起身,从架子上取了弓箭,又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孤月高悬,残星点滴,从京城前往西南蛮荒之地要经历过很长的一段路途,路上至少半年有余,从前高高在上的禁军统领此刻沦为阶下囚,脖颈上套着枷锁,只能狼狈地跟在押送犯人的衙役身后,还时不时地会遭打。

“快点!”

这种活计又苦又累,还讨不到多少赏,越往南气候越发炎热,暑气蒸腾,像是进了蚊虫老窝一般,衙役心情也不好,对待犯人便不宽容,一马鞭抽过去,梁齐盛踉跄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地。

他狂悖惯了,堪堪站稳身体后,眼神冷萃如冰,前头的衙役挑了挑眉,“还敢瞪我!老子抽不死你!”

他刚挥手,梁齐盛便猛然拖住马鞭前端,将他从马背上拖了下来,随即冲上前,用被枷锁困住的双手掐住他的脖颈,一脚踩在石坑陷落的地面,用木枷锁卡住衙役的脖子,拼命地往后扯。

夜半无人的官道上响起沉沉的“嗬嗬”声,就在衙役快要被掐死的时候,一支箭矢遽然破竹而来,森寒料峭,“咻”的一声直接穿透了梁齐盛的肩膀。

力道大得他像是一个破布袋一般弹飞了出去,梁齐盛闷哼一声,惊慌地向四周张望,那名衙役已经昏厥,而所见之处寂静昏暗,渺无人烟,他迅速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一头往密林深处扎去。

紧接着第二箭裹挟绵延之力,风摧叶动,以裂石穿云之势,将他的另一个肩膀贯穿,梁齐盛被钉在地上,重重滚了几圈,咬着牙又爬起来。

随后第三箭第四箭射穿他的小腿,第五箭第六箭剐去他的双耳,紧随其后的十几箭,一如既往地没有对他造成性命威胁,但每一下都生生要去他大半条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沦为废人。

整整十六箭,无一虚发。

梁齐盛几乎第一时间就将这个隐在暗处的人,与设计将自己害成这般境地的幕后黑手联系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使得此人做到这一步,甚至追到他流放路上,要以这种近乎折磨的方式至他于死地。

“是谁……”

林中叶止,冷寒风刃剐面剜肉,稳健的步伐声自几丈外传来。

梁齐盛抬起头,借皎清月光看清来人,如寒坡雪丛中一枝孤高冷冽的梅,彻骨击魄的深秀眉眼,一身玄色劲装,肩背如裁,漠然垂视的目光中不悲不喜,如同在看一滩死物。

她手里握着长弓,缓缓反手从背后的箭筒中又取出一支,铮弦波动,留势尚未消弭,弯弓搭箭的手端得极稳,骨节森寒如铁,语气冷澈,更甚江北旷野东风,“第十七箭。”

梁齐盛满面惊恐,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在放才的那十六箭中,他四肢腕骨处皆被射穿,力道刁钻,如同被刀割过一般,血液的快速流逝使得他浑身发麻,一点力气也抬不起来。

“是你……”

宫里行刺的是她,翻出他藏兵一事的也是她,季时傿一定想起来了,她这次回京,服丧是幌子,她分明是要报仇!

“季时傿……”梁齐盛睁开被血水糊透的双眼,“你卑鄙,时至今日我认了,我已被你逼入此地,你还要如何?!”

季时傿微微掀起眼皮,冷笑一声,“梁大人,贵人多忘事啊,当年你毁坏我父亲棺椁的时候,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你砸了十七下,我今日便带了十七箭,我们之间的旧账今夜便一笔一笔地算清楚。”

梁齐盛顿时愕然,当年他砸了季时傿父亲的棺椁,她便如数奉还十七箭;砍了她的侍女,她便用箭射穿了他腰腹五脏;他在她身上哪里动过刑,她都一一讨了回来。

“最后一箭。”季时傿缓缓拉开弓,“让你也尝尝失明是什么滋味。”

梁齐盛惊恐地瞪大眼睛,瞳孔骤缩,清晰地看到那支箭如何刺穿了他的眼眶,剧烈的钝痛感瞬间席卷全身,梁齐盛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双手因被枷锁束缚,而无能为力地弓起,无法触碰剧痛迸溅的伤口。

“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如果你心有不满,你就去找对不起你的人,是你自己无能,不敢找他们讨要,哪怕你后来身兼数职,位高权重,我照样看不起你,下三滥的废物。”

血水污泞从他眼前流下,渗入口鼻,梁齐盛艰难地用仅存的眼睛往外看去,他已经无法呼吸,恍惚间那张冷面只在他身上继续停留了一眼,便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季时傿嘴角的半抹残笑,如一柄割喉利刃,给了他最后的致命一击。

其实他最开始也把梁齐因当自己亲弟弟一般疼爱,可是自从他们母子出现之后,老国公一心扑在他身上,祖母也更疼爱他,包括他的亲外祖父,他的母族,都更加偏爱他。

而自己,在这个家中生活了十年,母亲离去,胞弟早夭,父亲换女人如换衣服一般,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似乎只有这些长辈,但他们却有更加寄予厚望的人。

包括几年后镇北侯带着独女来国公府拜访,明明梁齐因不过三岁稚童,明明自己一直在竭力表现,但镇北侯就是选择了他,连年纪尚小的季时傿也只喜欢追着他跑。

这件事在梁齐盛心里藏得很深,深到可能其他人都忘了但他还记得,

到底是谁将他们逼到如今这般鱼死网破的境地,梁齐盛弥留之际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只是这次,他却怎么都答不上来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