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161章 余韵

字体:16+-

直到天际落霞成绮, 隐现星光,王府内才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侍女慌乱地冲进卧房, 裴淑仪几乎发麻的肩膀一颤,循声走下花亭,“怎么样了?”

王府的下人匆忙赶来,跪下道:“启禀娘娘, 总算生了,是个小世子, 母子皆平安, 有惊无险。”

裴淑仪藏在广袖下的双手动了动, 面上喜极而泣,“如此甚好, 来人, 速速回宫禀明陛下。”

女使依言欠身, 匆匆离开花亭,裴淑仪跟随王府下人前往后院,稳婆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走上前,欣喜道:“娘娘,您瞧,世子很像王妃殿下呢。”

裴淑仪拨开棉毯,看了一眼里面面色红润的婴儿, 肉眼可见的比寻常婴孩要稍大一些,哭声嘹亮, 一看便知道身体很康健。

“是像。”

裴淑仪摸了摸婴儿的脸颊, 喃喃了一声, 随后收回手, “楚王妃可醒着?”

仆人答道:“殿下醒着,就是没什么力气。”

“罢了,既然如此,让她好好休息,本宫便不进去打扰了。”裴淑仪拢了拢衣袖,挺直了坐久后有些僵硬的肩膀,“本宫让人准备了一些补品,你们切记照顾王妃与世子不得怠慢,否则陛下与本宫必不会饶过你们。”

王府的下人纷纷惶恐地低下头道:“是,娘娘。”

“走。”

侍女上前将裴淑仪送出后院,随后劫后余生般地扑到宇文昭华卧榻前,“殿下,您真的要吓死奴婢了!”

宇文昭华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般,湿汗淋漓,有气无力道:“淑仪娘娘走了吗?”

“将才刚离开,娘娘在花亭里守了一日了。”侍女拉好锦被衣角,“淑仪娘娘还送了许多补品与小孩子的衣服她。”

“嗯,改日我会带着孩子亲自进宫谢谢淑仪娘娘。”

说罢,宇文昭华挣扎着抬起上半身,侍女见状急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我想给王爷写信,让他给孩子取个名字。”

“可是……”

侍女话还没说完,便有人一边跨过门槛一边道:“殿下刚生产完,还是不要劳神劳力的好。”

温玉里端着药走进来,眉眼间平静无波,她忙活了数个时辰,才将宇文昭华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以免一尸两命,神情不可避免地带着几分疲惫。

侍女立刻道:“是啊殿下,您还是不要乱动,先休息好才是最重要的。”

宇文昭华不敢忤逆大夫的意思,怕给别人添麻烦,只好顺着侍女的胳膊重新躺下,温玉里将药碗放在榻边,随口道:“对了,方才我听到殿下提到淑仪娘娘?”

“是。”侍女转过头回答道:“娘娘对殿下与世子一向很上心,殿下怀着身孕的时候便时常送名贵的补品。”

温玉里微微皱了皱眉,随即恢复如初,“原来如此,不过补品并非吃得越多便越好,殿下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万事需得循序渐进,一会儿我会写张食疗的方子,切忌过度滋补。”

“好,劳烦徐大夫了。”

“无碍。”

楚王妃平安诞子的消息很快传到宫中,在裴淑仪的建议下,隆康帝大喜,预备着人赏赐宇文昭华百匹锦缎,数千黄金。

这件事被前朝的官员知道后,在大朝会上几乎掀翻殿顶,到处都在打仗,洋人还没退出大靖领土,隆康帝就想着将大笔钱花在赏赐皇室宗亲身上,一不小心引得众怒,连带着刚出生的小世子都被狠狠骂了一圈。

每月三次的经筵勤耕不辍,隆康帝刚被大朝会上唇枪舌剑,夹枪带棒的官员吵得头疼,经筵时便也提不上劲,负责讲学的官员提醒了几遍,弄得文华殿内气氛格外的僵硬诡异。

几个时辰后,讲学结束,百官依次前往暖阁,申行甫缓下步伐等着后头的梁齐因赶上来,“大朝会上吵了那么久,我看裴次辅气得差点跳出来骂人,陛下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没有坚持要赏赐楚王妃。”

梁齐因作为翰林院修撰,平日还要负责记录隆康帝的言行,他手里拿着一本册子,闻言将扉页合上,语气里略带讥讽,“好一出里应外合的戏码,前些时日王妃殿下难产,徐大夫后来同我提过几句,说王妃在怀有身孕期间,裴淑仪送了大量名贵补品,外人自然看不出来什么,可这些补品吃多了,胎儿过大,极容易难产。”

说完顿了顿,转过头道:“你猜,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申行甫眼睛微微睁大,“还有这样的事?那……裴次辅今日大朝会上那么义愤填膺,该不会真是居心不良,故意搅浑水吧,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裴家势大。”梁齐因叹了一声气,“看来是容不下楚王这根眼中钉了。”

申行甫神情不虞,“怀远知道这些事情吗?我去问问他怎么回事!”

“广白兄,等等!”

梁齐因拉住他,“不要轻举妄动。”

申行甫深呼吸几下,攥紧拳头,“不该啊,当初怀远与我可是一起跟着殿下在中州处理水患的,那时你和大将军也在,怀远怎么看都不是那种人呀。”

梁齐因并不附和什么,裴逐为人如何,他没有兴趣评价,也没有刻意贬低旁人的爱好,只是低声道:“我们既然跟随殿下,他不在,往后的日子我们便多上心些,别让王妃与小世子再置身险境就好,至于其他,再观望观望吧。”

“也是。”

申行甫摇了摇头,“这日子一天天的,多事之秋,不知何时是个头。”

倘若当初成元帝没有让庆王回京侍疾,是否不会传位于他,如今朝中又该是何种情形呢?

三月的风很快吹遍整个大靖,北方的草原也长出了新芽,蛰伏了几个月的鞑靼铁骑再一次踏过了两国的交界线,堂而皇之地冲向了中原腹地。

与此同时,南洋沙岛上停驻的西洋水军也终于露出了獠牙,海平面潮生潮起,从前沿岸诸多渔村已经因为连年的战乱而逐渐破败,树上还挂着不知何时晾晒,未来得及收走的渔网,孤零零地在岸边海风中悠悠飘**。

长靴踩在厚重甲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衣着华贵精致的少女从船舱内走出,短短十数日,她的面容肉眼可见的变得憔悴,从一开始出现在南洋时的势在必得,在经历过连续不断的打击后,逐渐被疲惫不甘替代。

“公主,北方来了信,挲摩诃已经出发了。”

“好。”

少女理了理衣襟前的领结,其上的褶皱如圣洁教堂上空掠过的白鸽,皮质长靴上镶嵌的钻石在海上孤日的映照下,散发出如流星一般炫目的光泽,她凝视着远处欲隐欲现的海岸,拨动了船舵的把手。

鞑靼拿走了他们十架耗资巨大的战车,与她一起来到南洋的士兵已经在此徘徊了半年,倘若再这么耗下去,总有一天,国内的补给会赶不上消耗。她的父王已经老了,哥哥是个愚蠢又贪婪的废物,若她这次无功而返,如何镇住国内那群腐烂庸俗的王室伯爵,她可不想回去做一个只能被关在笼子里的可怜金丝雀。

“我们只要拖住中原的驻军,让他们无法北上,届时挲摩诃攻入大靖都城,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士兵立刻行了一个军礼,“是,公主。战舰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进攻港口!”

少女一手握紧桅杆,一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大陆,“一个月内,大靖必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西洋舰艇行进时所消耗的物资巨大,因而速度也极其迅猛,站在瞭望塔上一开始还需要借助千里眼才能看到它,短短片刻便已经可以用肉眼观测全貌。

哨兵立即拉响大钟的牵引绳,早就准备好的西南驻军埋伏在港口,无数蛟船遁入水下,在南洋沿岸拉开了一条绵延数里的防守线。

落在礁石上的海鸥被战舰行驶时掀起的狂风巨浪拍起,不得不沿着海平面腾飞直冲,在一望无际的苍穹下振翅盘旋。

“果然来了。”

季时傿站在甲板上,一身轻甲铁骨森森,她抬头眺望即将逼近眼前的西洋战舰,拉动鸣笛,潜伏在海面下伺机而动的蛟船一瞬间倾巢而出,季时傿默数几个数,随即海平面上猛然炸起数道如天河倒灌一般的巨型水柱。

惊雷阵阵,蛟船坚硬如铁的龙尾下安置的鸟铳口飘起一缕青烟,冲在最前方的西洋战舰连冒出水面的这群怪物是什么都没看清,便如烟花一般炸得四分五裂。

西洋水军的总指挥官,那名年轻的公主一拳砸在桅杆上,千里眼中,飘动的白帆下站着一个面容如皎月一般的女人,挺拔的身姿较之名匠锻造的长剑更为清寒裁直,哪怕见惯深邃眉眼的西洋王室,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也确信这是一个长得很美的东方女人。

也是一个极聪明的敌人。

她愤怒地指向前方,咬牙切齿道:“继续往前冲,西南水军没有多少战舰,只会虚张声势,蚊子船沉了就上重炮,注意风向,烧了他们的主舰。”

发了疯的西洋军舰横冲直撞地扑向港口,马观同拉动引线,枪林弹雨倾盆而下,瞭望塔上的大钟嗡鸣不断,犹如金戈铁马,又似抑扬顿挫的号角战鼓,季时傿冷笑一声,有条不紊地部署着海上作战阵型,“稳住,先礼后兵,别急着打,且耗他们一会儿。”

轻盈的蛟船游**在诸岛之间,如同遛狗一般吊着身后穷追不舍的西洋战舰,火炮穿梭时,激起的水柱飞流直上,船身震颤,翻着肚皮的死鱼扑腾落在甲板上,掌舵的士兵摸了一把湿漉漉的脸,惊恐地望向流进来的腥咸海水。

片刻后,南疆上空猛然炸响一朵巨大的烟花,黑沉沉的烟雾四散开,山林中顿时惊起一片鸟兽,季时傿回过头,赫然道:“鞑靼人已经进入中原驻军的包围线,既然尽了礼数,不用再给他们面子,蛟船先行,‘龙舟’准备,是时候让洋鬼子滚回老家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