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缓缓站起来, 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次倪庚没换手。戚缓缓下了门前的台阶,站在与倪庚同一水平上,她怯怯地道:“殿下, 您别这样, 我害怕。您有话好好说, 能把鞭子放下吗,还有这些人,能让他们撤走吗?”
倪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但眼中有惊艳一闪而过。她着大红婚服,大气庄重,红艳似火, 看上去与往常不太一样,是另一种美艳, 是倪庚没见过的样子。
看了一会儿,他起身, 把鞭子放在椅子上, 然后走到戚缓缓面前, 他伸手双手,拉住她的双手。
戚缓缓的手比他的凉上很多,是吓的吧,倪庚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对她道:“别怕,别怕啊。”
说着他朝身后的金魏道:“把金贡的金创药以及宫中的压惊丸拿来。”
说完又对戚缓缓说:“想来是有什么误会,总要说清楚的好, 你不请我进去吗?”
戚缓缓侧了下身:“殿下请。”
倪庚又笑了,这次笑意达到了眼底。戚府外的兵士并没有撤, 依然守在外边,只金魏跟在倪庚身后进了戚府。
戚老爷戚夫人没有跟着戚缓缓去府门,是戚缓缓要求的,他们跟着她无益,她知道倪庚想见的只有她。
此刻,戚老爷戚夫人看着戚缓缓带着时王进了府,来到了厅堂,一时既紧张又觉得松了口气。
快步向前相迎,“给王爷起安,”戚老爷还没完全跪下,倪庚一把搀住他,把他扶了起来:“戚公受惊了,不必多礼。”
他这个态度,戚家众人皆看不明白。女子比男子可能更敏感一些,戚缓缓与戚夫人对视了一眼,二人心里隐隐对倪庚的行为有了些判断。
自然是时王坐上座,这位置他上次来就坐过,不过上次来戚府的过程与结果并不愉快。
金魏拿出一个小瓶和一个盒子,下人接过,听他道:“瓶子里的是最好的金创药,能阻发热,抹上一宿就能大好。还有这个,是太医院自己研制的压惊丸,因药材稀有珍贵,只为宫为御用,是养心保脑的珍品。”
竟是连药都提前准备下了。
下人收好了药,戚老爷戚夫人也被倪庚赐了座,戚缓缓坐在最下首。
倪庚道:“事出有因,多有得罪。孤也是皇命在身,之前镇上就有细作出没,虽隐患已除,但尚有余孽。动刀弄枪乃非常之举,还请各位理解。”
这官腔打得让戚老爷不知如何接话,倒是戚夫人抓住了倪庚话中的重点,她问:“殿下,这抓余孽,为何要围我戚家?府上用人皆是老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家里几代都札根在此,并无可疑人等。”
倪庚:“查清就没事了,夫人不用过度担心。”
查清?怎样算查清?若是一直不清难道要给他戚家扣个通敌之罪,这问题就可大可小了。
茶上来了,倪庚不紧不慢地喝着,还有心情品评一番,看他这意思是一点儿都不着急。好像戚家不曾被他围住,他也不曾放狠话拿鞭子抽人,只是来府上做客说话的。
终于,戚缓缓放掉了心中的最后一点儿侥幸,她起身道:“殿下,可否请您借一步说话?”
戚夫人本能地想拦,但听倪庚道:“可。”
待戚缓缓与倪庚独处时,戚缓缓道:“怎样你才肯退兵?还有宋家现今如何,也被围困起来了吗?宋夫人与宋公子可还好?”
“缓缓,你问题好多,你先想好要问哪个?”倪庚脸上依然带着笑。
戚缓缓:“怎样,你才会放过大家?”
倪庚:“我没骗你,崔吉镇的确为细作的暗哨,我扮做沈弈前来也是为此,甚至皇上表面看是赶过来给母后过寿,实则也有亲临震慑之意。”
戚缓缓:“可这与我戚家何干?我家中无人做官,只是做瓷器生意的小生意人,不知什么细作,更不可能通外敌,涉朝政。”
“我说了,查清就好了,别怕。”
他口不对心,她焉能不怕。
“不过,”倪庚话锋一转,“先皇在时就发生过店铺把情报传出去的撼事。敌人就是利用一间棺材店做掩护传递情报的,捣毁那个暗点的时候,发现一间小小棺材店竟在三年间,传出去想象不到数量的涉及大杭方方面面的情报。所以小店铺、小生意人不可小觑。”
“你在暗示什么?”
倪庚不接此话,只道:“至于宋家,我什么都没做,一会儿你去看就知道了。哦对了,也不是全然什么都没做,我派了人去与宋丘说,太后派来的宫仪对你大加赞赏,太后听后心喜,允了你进王府;同时还告诉他戚府因有通敌嫌疑已被圣上的亲兵包围。”
“至于一个没有被限制人身的人,为什么没有在吉时赶过来,我就不知道了。”
戚缓缓:“那也就是说,宋夫人与宋公子都好好的?”
倪庚的牙咬在了一起,但面上不显,他道:“不信,你一会儿自己去看,看了就知道了。”
戚缓缓闻言,担心宋家、宋丘的心放下了一些,只是不知为何,倪庚已表达了两次她会去往宋家的意思。
戚缓缓问了出来:“我为什么要去宋家看?”
倪庚:“你该去一趟的,交换了红贴定了亲,总该有个了结。宋丘不敢来找你,你可以去找他说清楚。”
从吉平皮开肉绽地说时王围府时,戚缓缓就已有心理准备,她与宋丘的亲事是不可能了,他们终是无缘,只是没想到倪庚竟有让她亲自去退婚的意思。
戚缓缓听倪庚又说:“缓缓,我给过你们机会。宋丘今日若按时出现,那我就不会出现,可他没来。我只是让人带了两句话给他而已,他就吓破胆,权衡利弊后,他放弃了。我帮你试过了,宋丘不行。”
戚缓缓根本不信倪庚所言,原因很简单,骗过她的人,她一辈子都不会再信。而倪庚就是那个骗她最狠的人。
至于宋丘,戚缓缓不能说自己有多了解他,但以宋丘包容接受了她的过去,顶着得罪京都贵人的风险也要与她成亲来看,他怎么会是倪庚口中,权衡利弊后放弃了她的人。
戚缓缓心中有数,但她不会说出来,只要宋丘平安无事就好。
“先把你与宋丘的事解决了,咱们再来说戚家的事,待一切都解决了,你与我一起回京都去,可好?”
戚缓缓:“若我不想去呢?”
倪庚看着她不说话,戚缓缓道:“不可以是吗?”
倪庚沉了声:“这样,我们打个赌。”
戚缓缓:“什么赌?”
倪庚:“你先随我回去,”见戚缓缓又要说话,他道,“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纳妾书可以先不下。四年前,我在萧山执行皇命时,受了一些伤,当时是被一户人家所救,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这家人,但没有寻到。你以恩人之女的身份与我回去,安置于王府。”
“我说过,我给过你与宋丘机会的,在京都我依然会给你机会,若京都的儿郎有你看重的,他也对你有意还能过了我这一关,我就收你做义妹,陪上嫁妆送你出嫁。”
戚缓缓楞住了,她消化了好久才弄清倪庚在说什么,看着她呆楞的样子,倪庚又道:“但若京都里的儿郎也都如宋丘一般,不如我对你般坚定,那就算你赌输了。愿赌服输,你要一辈子留在我时王府。”
“你认真的?“戚缓缓问。
倪庚:“当真。”
戚缓缓心里明白,倪庚是在软硬兼施。他能收起鞭子好好说话,是因为要她心甘情愿的去退婚,要她不抵抗地跟他回京都,还要她感恩,他给她留了一线生机,只要她能找到肯为她牺牲一切的人,他会放手,她能离开。
可若是有一样她没做到,他就要给戚府扣上通敌之罪,到时她是罪人之女,还不是他想怎么对待都可以,可戚家就全毁了,逃不过一个家破人亡。
因此,戚缓缓并未因听到这个赌局而高兴,不过是拖延之词,她能从倪庚手中逃脱的希望很渺茫。
“今日你爹娘恐已受到太多惊吓,他们年岁大了,还是早点把事情解决,早点让他们安心的好。”倪庚说着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戚缓缓是坐着的,她没来及站起来,就被倪庚的忽然靠近堵在了椅子上。他伸出手捋了下她的头发,道:“去把这身衣服换掉,我在这里等你。”
戚缓缓心里,时而想着认命算了,斗不过的,时而又因不甘,以及受倪庚一副沈弈才有的温柔样子误导,她目视倪庚,鼓气勇气道:“我可以去宋家退婚,但我不要去京都,我舍不得我父母我家人,我不去京都找什么儿郎,我也不在崔吉镇找,我保证一辈子不嫁,这样可以吗?沈弈,您放过我吧,我对你曾是真心的,我们也算有过一段美好时光,就把它留住好吗。”
她特意叫了沈弈,想要唤起他的心软。
倪庚离她很近,能清楚地看到戚缓缓一颤一颤的睫毛,湿漉漉的眼睛,一张一合的红唇,这些他都吻过,占有过。
就因为他看见了她的真心,享受了与之相处的美好时光,他怎么舍得放手,不可能的,她不懂。
她在强弩之末,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得让她清醒起来。倪庚道:“我这次带来的兵士足有百人,是可以分出一些到宋家去的。不知你是否知道,就算宋家出了一个大儒,享尊而不刑,但也有例外,就是皇上的圣令,皇上的亲兵是不受此限制的。”
倪庚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变脸之快之吓人,令戚缓缓一下子就惊醒过来,他做了这么多,怎么可能靠她两句求饶好话就肯罢休。
“殿下起开吧,我去换装。”
倪庚知道她转过弯来了,后退两步,给出她起身的空间。
因新娘服内制十分复杂,扬青与呈黛侍候戚缓缓换衣,她二人看到姑娘的样子后,什么都没敢问,全程沉默地帮戚缓缓把好不容易穿戴整齐的婚服脱掉,换上了她随手一指的常服。
戚夫人赶了过来,她没有沉默,拉着戚缓缓道:“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你们都谈了什么?”
戚缓缓现在十分的冷静,她让母亲先不要急:“就如他所说,镇上在抓细作余孽,戚家若不想被冤死,我必须随他去京都。”
戚缓缓没提她与倪庚打赌的事,没有把握的事还是不要随便给娘亲希望的好。
戚夫人急得要哭:“怎么能这样,贵人就可以随便冤枉人、威胁人,我的娇儿,这一去京都,吉凶难料,甚至不知咱们是否还有再见的机会。”
戚缓缓:“娘亲不要悲观,最坏的结果就是在王府为妾,怎么会没有再见的机会。”
戚夫人这时才发现,戚缓缓已换下了婚服,她问:“这是什么意思?换了衣服现在就要走吗?”
戚缓缓:“要去趟宋家。”
戚夫人:“去做什么?”
“去退婚,退了婚后,咱们家外面那些兵士才能撤走。”
戚夫人这时才知时王的所有打算。
戚缓缓换好衣服,摘掉金钗,耳环,唯手上的镯子,她转了几圈后,没有摘掉,她要戴着去到宋家,还给宋夫人。
倪庚自打被戚缓缓请进戚府后,他就一直很有耐心,戚缓缓换衣服的时间不短,但他没催,没表现出一点不耐。直到焕然一新的戚缓缓出现在他面前,倪庚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点头道:“退亲书可有一式两份?”
戚缓缓:“写了的。”要不也不会这么久。
倪庚:“走吧,我随你一道。”紧接着他对着戚缓缓身后的扬青与呈黛道,“你们两个不用跟着,叫展红过来。”
主仆三人瞳孔巨震,或快或慢地反应了过来,然后只剩满腔的怒火,好个背主的贱婢。
扬青扭头就走,是时王让她们去叫人的,那她当然要好好听令了。呈黛也想去,但她觉得不能留姑娘一人与时王呆在一起,所以她没动,只希望扬青可以把她的那一份也算上。
此刻展红正在忐忑难安中,见扬青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还未等她说话,对方就扇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扬青下手很重,展红的左脸立时肿了起来。她捂住被打的一侧,轻轻咬住了嘴唇,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心下明白,她背主的事曝露了,这是她应得的。
短暂的羞愧与惧意一闪而过,展红心中开始滋生着胜利的喜悦,她成功了,她可以去京都了。
果然,扬青是打了她,后又用极难听的话骂她、讽刺她挖苦她,但过后,她还是道:“你可以滚了,你新主子找你呢。”
展红一出现,倪庚冲着她道:“你来伺候你家姑娘。”
展红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冲倪庚行礼,好像她一直是时王府的奴婢一样,当然,她对戚缓缓也同样恭敬,可以说比以前更恭敬。
呈黛与扬青都瞪着她,恨不得咬上她一口,戚缓缓也看了展红一眼,然后她就淡漠地收回了视线。愤怒只是一时的,展红又不是扬青与呈黛,她真的不太往心里去。
就这样,扬青与呈黛被留了下来,只有展红跟随在戚缓缓身边。
倪庚进戚家时,戚缓缓在前面带路,他在后面跟着,但此刻,他上前一把拉住戚缓缓的手,他做得十分自然,但只有戚缓缓知道,他手劲之大。他虽未弄疼她,但肢体语言是可以表达态度的,坚决地、不容置疑的态度。
所以,戚缓缓连挣扎都没有,任他牵着。她人都要与他回京都了,再来矫情就没必要了。
倪庚满意于她的顺从,慢慢地松了手劲儿,拇指在她手背上蹭了两下,以示安抚。他来时骑着马,从戚府出来后,他坐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十分宽大,没有踏凳是上不去的。倪庚把人带到马车前,知她上不去,也不打算拿踏凳,他一把抱起戚缓缓直接把人抱进了马车,随后自己也跳了进去。
宽大的马车依然让戚缓缓觉得狭小,倪庚与她并排坐着,可能是他太高大的缘故,他的坐姿十分霸道,他的腿占据了太多的空间,直接挤压着戚缓缓。
戚缓缓已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了,但倪庚的膝盖还是碰到了她的腿。她躲开,他还会捱过来。不止,在她避无可避的时候,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膝盖上。
她推了一次,推不下去,反而惹到他,被托住后脑,以掠夺的姿态稳了她。
直把人稳到,眼中蒙的水气马上就要落下的程度,倪庚才松了手。
戚缓缓终于可以说话,她问:“你不是说,要我扮做恩人的女儿吗?”
倪庚:“二者有什么关系吗,在你没有赢得赌局前,你还是我的人,你本来就是我的。”
话音刚落,戚缓缓的左手震了一下,她低头一看,手上打算还给宋夫人的玉镯碎了。
“你!”
“不适合你,回头给你副更好的。”
戚缓缓的唇轻颤,但最终没有说出什么来,在她没有能力和资本与倪庚说不的前提下,一切拒绝与指责都显得矫情。
况且她心里装了事,若是倪庚的注意力只在与她厮磨上,倒也还好,至少他不会想到看一眼她所写的退婚书。因为若是倪庚看了,是不会让她有机会拿出来,并与宋丘签字的。
这一路尤显漫长,终于,马车停了。倪庚道:“你看,宋家门口并没有人把守,他家的大门是可以自由打开的。”
戚缓缓看到了,她道:“那我去了。”
“慢着。”倪庚吐出这两个字让戚缓缓心中徒然一抖,她回头:“怎么了?”
倪庚跳下马车,同刚才一样,又是把她抱下了马车。
心与脚都落了地的戚缓缓又问:“那我去了?”
倪庚:“等下。”
戚缓缓的右胳膊变得僵硬,因为那里边揣着阳奉阴违的“退婚书”,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倪庚:“签了字后,不要忘记把你那份拿回来。”
戚缓缓听他提到退婚书,更紧张了,但她还是强自镇定了下来:“我知道的,不会忘记。”
倪庚这次是真的放行了:“去吧,让展红跟着你,我在这里等你。”
戚缓缓要被他吓死,好在他没再提退婚书。戚缓缓听到倪庚放行,哪里还顾得了是谁跟着她,提步就朝宋家大门走去。
她一进宋家,就被管家亲自迎到了正屋。戚缓缓放眼望去,宋丘坐在那里,一副等了她很久的样子。
“你来了,过来坐。”他道。
戚缓缓按他所说,坐了下来。他们谁也没看谁。
宋丘道:“我对不住你,我有母亲需要尽孝,我的志向正在展开,我不能为了一桩婚事牺牲所有。所以,我们的亲事,”
宋丘眼见的眼圈红了,他下唇颤着,终是说了出来:“就算了吧,你予我一封退婚书吧。”
戚缓缓:“是我对不住你,把你牵扯到不必要的麻烦中来。还有,镯子碎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镯子碎了”,宋丘却是听懂了。然后他就听着戚缓缓重复着:“镯子碎了,镯子碎了,宋丘,我对不住你。”
宋丘的眼圈更红了,牙齿被他咬得响,但他的声音依然温和:“没事,给你的就是你的了,碎了也是你的。”
两个同样红着眼圈的人,不肯看对方一眼,好像若是看了,就会失掉再往下说的勇气。
戚缓缓把一个信封拿了出来,她推到宋丘面前道:“你签了它,我们从此两不相欠,各自安好。”
宋丘把信封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纸,刚看了一行,他大惊地看向戚缓缓:“这个字我不能签。”
戚缓缓写的不是退婚书,而是和离书。
在大杭,在世俗世界,男女双方若是以退婚结束姻缘的,男方通常会受到质疑或是谴责,但和离相反,女方的名声会受损,不好再找婆家,而男方却很容易再娶。
宋丘怎么可能把戚缓缓置于和离妇的处境,他根本就不在乎因退婚而不好说亲,错过了戚缓缓,宋丘的心尘封了。
“来人,拿纸笔来。”他叫完人,转头对戚缓缓道,“你重新写,要不干脆我来写。”
戚缓缓按住了他的手,宋丘整个手臂都在轻颤,他们终于四目相对。
“我马上要离开崔吉镇了,以后不知还能不能回来。外面千好万好永远不如自己家里好,我知道我将要面临的是什么,请你相信我,这是我给我自己做的最好的安排。”
戚缓缓声音变低:“我不能让他事事如愿,他也不能事事如愿。”
宋丘知道她这是要去京都了,表面看是自愿的,实则是被时王胁迫的,就像他一样,为了母亲的平安归来,他必须说违心的话,必须负她。
从戚缓缓走进来,宋丘就看到她身边的丫环十分面生,相熟的扬青与呈黛都不在,这当然不正常。所以,这是时王的人,用来盯着戚缓缓与他的。
宋丘从戚缓缓的言谈及语气里,能感受到她的冷静与自持,像她说的那样,她将一个人去到完全陌生的环境,孤身作战,她该是有所思索与度量的。
宋丘问:“你真的想好了?不是赌气?”
戚缓缓坚定道:“我不会拿自己来与别人置气,你放心。”
宋丘重新拿起和离书,每一个字都像是要刻进心里那样地看完,下人正好把笔拿来,宋丘提起笔,笔尖对着纸张好久,终于签下了名字。
戚缓缓的名字是提前签在上面的,这下有了宋丘的名字,一式两份,他们的和离书生效,说到哪里去,戚缓缓与宋丘都是和离,不是退婚。
展红能够觉出这里有问题,但她不知问题出在哪。
她见姑娘把其中一份退婚书收了起来,然后站起身对着宋公子一福:“戚氏缓缓就此别过,望宋丘公子家宅平安,大展所愿。”
宋丘很想抓着她的手,亲手扶她站直,但他不能,母亲的性命还在时王手中捏着,那个疯子,宋丘相信,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杀人于他不过是蜻蜓点水。
所以,宋丘只能冲着戚缓缓一拱手,回礼道:“慢走,不送。”
戚缓缓最后看了宋丘一眼,然后决绝转身,她的背挺得很直,一路没停也没回头地走出了正屋,直到她迈出宋家大门时,她忽然停了下来。
就在展红以为她要回头时,就见姑娘重新迈起步子,朝着对面的马车走去。
倪庚如看着戚缓缓进去时一样,站在车下。此刻,看见她出来,看见她忽然停步不前,他朝她伸出了手。
戚缓缓如他所愿,朝他走来,没有回头。
待戚缓缓上了马车后,倪庚看了展红一眼,展红面色难看地摇了摇头,倪庚的脸色沉了下来
马车上,倪庚又拉住了戚缓缓的手,他问:“办好了?”
戚缓缓:“办好了。”
“拿出来我看看。”倪庚道。
戚缓缓一点犹豫都没有,直接拿了出来。倪庚打开来看,如宋丘一样,刚看了一行脸色就变了。
他瞪了戚缓缓一眼,耐下性子把这封和离书看完,看到最后,有宋丘与戚缓缓的名字。两个人的名字紧捱着,倒不配和离二字。
“这是什么?”倪庚严肃地问。
“和离书。”戚缓缓无所畏惧。
“不是退婚书吗?为什么成了和离。”倪庚依然没有发作。
戚缓缓看向他:“为什么,难道殿下想不到?殿下与我打的赌是否为真?”
倪庚沉声:“是。”
戚缓缓:“既然是真,我总该为自己想想,退婚书只有未结成亲事的男女之间才会用到,我若在京都找到了如意郎君,新婚之夜如何与夫君交待。和离就不同了,那代表着我是成过亲的,也就不存在要过新婚之夜那一关,也正好可以帮着殿下来试探,不能接受和离妇的,别说殿下那一关了,连我这一关都过不去。”
倪庚的脸色越发地沉,他是可以把这封和离书撕掉的,宋丘那里更是好办,以他母亲相要挟,胁迫他做什么都可以。
但戚缓缓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所说的理由令他无法反驳,最可恨恼人的是,这意味着,她真的有再好好考虑,到了京都如何给自己找夫君的事,一边跟宋丘了断着,一边已经在着眼未来,准备后手。
还如意郎君,他哪点不如她的意。他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让她能如此不顾念旧情,狠心舍弃。
和离书还在倪庚的手中握着,但他犹豫了,他撕不下去。
因为他其实知道,戚缓缓之所以对他如此绝情,是因为他骗了她。他当然可以把人困在身边一辈子,但尝过了她给的娇柔温情,眼中唯一后,倪庚不甘于以势压人,强人所难。
所以,在涉及到戚缓缓的所有事上,他都会多考虑一层,不敢大开大合。就像这次围困戚府、迫她去京都入王府,他就没有一味用强,而是软硬兼施。
最终,倪庚道:“缓缓你要记得,这次是你骗了我。收好你的和离书,到了京都它不是还要派上用场的吗。”
戚缓缓已做好与倪庚对抗的准备,但她想好的一堆说辞全都没有用上,倪庚就这么轻飘飘地把和离书丢回给她。
戚缓缓收好,真的有在开始思考,在京都要如何脱离倪庚的掌控,这和离书说不定真的能派上用途。
戚缓缓按照倪庚所说做到了第一条,去了宋家,亲手与宋丘做了了断,虽然她有阳奉阴违,但结果没差,她与宋丘再无可能。
于是,戚府门前的兵士在倪庚的一声令下,很快地撤了。
作为保家为亲的代价,倪庚连告别的时间都不给戚缓缓,带着她马上就要启程回京都。
戚夫人想不出来,这“恩公的女儿”最后会朝怎样的方向发展,只能安慰自己 ,至少娇娇在时王府的身份不是侍妾。时王总不会留给外面一个,苛待恩人的印象,她的娇娇不会过得太过凄惨。
倪庚没给戚缓缓与家人告别的时间,戚缓缓与家人离别的悲伤被冲淡了许多。倪庚还不让她带扬青与呈黛,只把展红放在了她身边。
倪庚是知道怎么恶心人的,就像戚缓缓把退婚书换成和离书恶心他一样。
戚缓缓知道他心里存着这一口恶气,她不能接受身边只有展红一人,她厌恶展红,她受不了天天只能面对这样一个奴婢。
于是她软下态度,对倪庚提出了请求,她以为倪庚会刁难她,不会轻易答应。但结果是,他让她叫他一声“阿弈”,他就带上扬青与呈黛。
阿弈,那是她在他们曾经最甜蜜的时候,这样叫过。只是物是人非,如今她带着目的的一声阿弈,早已今非昔比。
虽扬青与呈黛被留了下来,但展红也被留了下来。
展红知道姑娘不待见她,但她如今心里的主子是时王殿下,只要把时王交待的事办好,把姑娘侍候好了不出错,她的前景不会差。只是有扬青与呈黛在,她恐怕要受一些委屈的。
回去的路上,路程并不赶,倪庚想要办的事办成了,想要的人已在手中,所以回去的途中,怎么轻松怎么来。
宽大的马车,两个人在里面可坐可卧,这一路于戚缓缓来说是煎熬,于倪庚来说也是。
马车倒是严紧,但终究是不方便,倪庚想对戚缓缓做的事只能等回到京都进到王府再说。但倪庚眼里的忍耐在戚缓缓这里属实孟浪,她推拒不成,又恐外面人听到,只能自己咬牙忍耐。
终于到了京都,戚缓缓想不到,她竟会如此期待这趟行程的结束。
进入都城门,倪庚就带着戚缓缓下了马车,他给她带上面纱,然后同乘一匹马。
戚缓缓不知是因为头一次来到京都对一切都感新奇,还是这几日被倪庚挑拨习惯了,竟能忽略他放在她腰上的手,被京都的繁华与绚丽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好像知道她对什么感兴趣,在她耳边轻声介绍着,说明的恰当好处,刚好都能解了她的好奇与疑惑。
戚缓缓罩着面纱,但倪庚能看到她的眼睛,从她的眼神中,他能看出,她对京都的一切是满意的,是有一定向往的。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介绍,时王府到了。
戚缓缓曾想像过京都,想像过皇宫,但她来了才发现,她想像中的京都不及这一时半会儿感受到的一半,想象的皇宫还不及时王府。
戚缓缓望着时王府沉重的两扇大门,心里也开始沉重。她就要在这里开始生活了,她还能出来吗?
倪庚带着她下马,拉着她迈上了时王府的台阶。
戚缓缓在最后关头退缩了,倪庚松开了她的手,他看着她道:“缓缓,不要忘了我们的赌约,我不强迫于你,你想好了再进去。”
倪庚只是看上去没有强迫于她,但暗中施以的手段不得不让她就范。就像她没得选择,不得不与他打赌一样,本质都是她没得选。
戚缓缓想到呈黛手中的包裹,那里面是她全部的家当,可是不少。于是在倪庚的家门口对倪庚道:“我其实也可以去租房子的。”
倪庚看着她:“京都的房租不同于崔吉镇,要租房又要养奴仆很费钱的,不如这样我帮你分担一些,扬青与呈黛就留在王府当差,由王府来付她们工钱。”
好的,只是问问,果然不行。
戚缓缓深吸一口气,不再提出去租房的事,在倪庚的注视下,自己走进了王府大门。
最后竟是她自己走进来的,回头看向倪庚,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要的就是她在他胁迫下的“心甘情愿”。
也有好处不是吗,至少他们表面维持着和平,没有撕破脸。戚缓缓隐隐觉得,她承受不住与倪庚撕破脸的结果。
倪庚看着她进了王府后,并没有跟随,他在崔吉镇呆了太长时间,他得去趟宫里,向皇上太后交待一番。
戚缓缓被金魏带着到了北院,步入其中才知道,这是倪庚住的院子。除却扬青呈黛展红以外,倪庚还另给她拨了六名奴婢。
对于她的到来,府上所有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见倪庚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筹谋这一切了。
这天晚上,直到入睡时,倪庚都没有出现。戚缓缓本以为换了新的地方会睡不着,但毕竟舟车劳顿,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睡得迷迷糊糊间,觉得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她有些喘不上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