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后院里, 戚缓缓一家在送二丫,京都比起其它地方,什么事情都要更讲究一些,譬如待嫁女。
京都分南北淑院, 此淑院非男子习之的书院, 被送进去的女孩子们皆是有意说婆家的年轻姑娘。
淑院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入的, 南淑院有钱可入,北淑院更严,光有钱家中无势的不行。
哪家的姑娘入了淑院,就意味着可以接受媒人提亲了。且淑院是身份阶级的象征,方便各家匹配。
以戚家来说,就算是南淑院按理也是进不去的, 因为他们不是京都人,在此地没有长久的产业及土地。不过有了时王这一节, 自然是什么淑院都能进的。
今日就是送戚思思去北淑院的日子。以戚缓缓的意思,进不进淑院都可, 不过爹娘过几日就要走了, 二丫不想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后院里住着。
戚缓缓当日听她如此说, 又提出她想不想回崔吉的问题,在崔吉也是可以找婆家的,只是不可能像在京都这里,可借着时王的势找大富大贵之家的。
二丫坚定的摇头:“不, 我就要在京都找。”
戚缓缓忧心道:“二丫,姐姐在京都什么都不是,不仅毫无根基, 还怕有一天会连累你,你并不一定非要在京都的。”
戚夫人有话要说, 二丫一把拦住母亲,道:“姐姐,我知道的,我要在京都找,姐姐若有此担心,找能护住我的就好。”
戚缓缓微楞,抱住了二丫:“你不必如此,姐姐并没有什么计划。”
二丫与姐姐一般高,她在姐姐怀中把头一低,瓮声瓮气地道:“但是你并没有放弃。”
唉,戚缓缓在心中暗叹一声,感受到二丫把她搂得更紧的同时,她用手抚着二丫的后背,她小时候磕破点儿皮哭鼻子,二丫就是这样哄她的,论起小时候,二丫多是哄她这个当姐姐的。
戚夫人看着两个女儿,这两孩子都与以前不一样了。原先她家娇娇之所以叫娇娇,是因为打小娇气爱哭,而二丫则正好相反,很少见她流泪。
可现在,她的娇娇展现出的隐忍担当与责任,戚夫人全都感受到了,而一贯没心没肺的二丫,此时倒哭得稀里哗啦。
今日正式送二丫离开,倒是不像那日,姐妹俩都有克制。
眼看着二丫被淑院派来的管正嬷嬷接走,戚夫人与戚缓缓道:“她那日拦着我不让我说,那孩子不是贪慕京都的繁华。她是怕极成为你的累赘,想着找个在你心里无论出了什么事都能护住她的婆家,这样你才敢于放手去搏。”
戚缓缓知道的,一家人相亲相爱了这么多年,她怎会不明白,但她并没有向母亲解释,而是让她说完。
“娘亲,我知道的。”
所以我才决不能让你们出事,让你们因我而受苦,你们为我所虑之心亦如我之心。
送走二丫后,戚缓缓一心陪着爹娘,她与家人心里都明白,若日后不再相见,于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所以都格外珍惜这段最后的相处时光。
戚夫人发现,戚缓缓心里有事,她总是呆得好好的会时不时地望向窗外。
戚夫人问了出来:“怎么了,在等人吗,等时王吗?”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等倪庚,不过母亲说对了一半,她在看也是在测试,倪庚会不会忍不住跑来或是让人来叫了她回去。
戚缓缓没有与母亲明说,只是敷衍了过去。面对孩子的成长,戚夫人没有心慰只有心酸,因为这种成长与小三子的不一样,她的娇娇是被逼成这样的,是快速且被迫成长起来的。
孩子不愿意说就算了,戚夫人在心里劝着自己,反正跑到成冻,去跟拢羌首领做生意的事她都做了出来,她的娇娇还有什么不能信任的,只是担心是母亲的天性罢了。
直到戚老爷戚夫人离开王府时,倪庚也没有出现,也没有派人来找戚缓缓。
戚缓缓送别了父母,就往照月轩走去。戚缓缓不自知,以前她走路昂首挺胸,如今却爱低头沉思。
因为她确实在想事。
她在试探倪庚,试探他的底线,试探她的暗示是否有度。今日看来,她的尺度把握的刚刚好,她刻意满足他的那些心里需求,够她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即,与父母不受打扰的相处。
这样一路想着走回到照月轩,戚缓缓抬头看着这进主院,直起身来走了进去。
跨进东院,戚缓缓看到金魏守在外面,着实一楞,这个时辰倪庚怎么会在这里。
“戚姑娘。”金魏与戚缓缓行礼,“殿下在里面。”
戚缓缓点头进入,倪庚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看到她来,道:“回来了,过来你也看看。”
倪庚心情不错,他今日本不会回来这样早,是特意赶出时间在这里等她的。整整七日未见,倪庚靠着戚缓缓那日一边缕线一边与他唠家常的温馨相处,撑到了现在。
他真的差点就差人把戚缓缓叫回来了,但他实在是太珍惜那日戚缓缓不吵不闹不冷脸的表现了,最终他忍了过来。
戚缓缓听他话地走过去,见他手里拿着一副画,她对此不感兴趣,不发一言。倪庚又道:“昨日新得的,我很爱。”
戚缓缓先是朝画仔细看了一眼,然后看向倪庚:“画与人不同,喜欢了就可永远拥有,而人是活的,想法与心意不可控。”
倪庚没看她,目光一直在画上:“死物也不一定能长久拥有,失了所有权,再爱的宝物也保不住。所以,重要的是拥有宝物的能力、权力。”
他什么都懂,懂她在说什么,可他又什么都不懂,不懂她要的是什么。
倪庚说着把画放下,从一旁拿起一张纸,递到戚缓缓面前:“这封就是皇上赐婚那日,我带去的纳妾书。”
戚缓缓低头就能看清,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她猛地抬头看回倪庚。倪庚收回手,两三下就把纳妾书撕毁了。
“你不用再跑,我也不再与你赌气,知你不愿为妾,此事一笔勾销。”倪庚把撒毁掉的纳妾书扔掉后道。
“我要的不止这些。”
倪庚眼尾一挑:“你要什么?”
“我想要王爷放手,想你念在最初相遇的美好放过我,我可以不离开京都,永不嫁人。”
倪庚坚决道:“不可以,我做不到。你不能在我把你放进心里后就不管我了,你不如想点别的,只此不可。”
戚缓缓知道不行,但若想要个上,一开始就不能要中,你得往更上要。
她道:“我要能出入王府的自由,我还要做生意,本金我自己有,你不要干预。”
倪庚问:“那你能保证再不跑了?”
戚缓缓:“我说不跑你信吗,我们之间早就互相没有了信任,再者,有那些婢女在,我能跑到哪里去。”
倪庚默了一下道:“好,我答应了。还有吗,你一次都说出来。”
戚缓缓马上道:“我不要怀孩子。”
倪庚:“你的意思是不同床?你觉得可能吗。”
戚缓缓:“于你来说当然不可能,但要有规划,有时有会儿。”
“何为有时有会儿?”
“一个月才可有一次。”
倪庚冷笑一声:“你可真敢想。”
戚缓缓一步不让:“我说了我不要怀孩子,时间不拉开风险太大。”
他们二人皆没有提到避子汤,戚缓缓没提是因为身体是她自己的,就算她早就绝了与任何人生孩子的念头,她也不想喝那东西伤害自己的身体。而倪庚没提理由亦然,再温和的避子汤也多少对女子的身体有损害。
倪庚:“若我不同意呢?”
戚缓缓:“那我只能自求多福,若天不怜我,让我怀有身孕,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殿下,就算你让再多的人看着我,我也有办法弄掉他,你防不住的。”
倪庚拍案而起,眼神凌厉地刺向戚缓缓,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她做得到。
而他真就被她威胁到了,一想到他们的孩子会被亲娘残忍对待,一想到她的极端行为会为她带来健康上的风险,倪庚不得不妥协。
他慢慢平静下来,重新坐下,语气阴沉道:“好。”
戚缓缓的硬气从来不表现在行为举止上,在倪庚带着罡风的眼神瞪向她时,她移开了视线,避其锋芒,并不与他对视。
听到一个“好”字,戚缓缓马上抓住,她回过头来:“你同意每个月只一次?”
倪庚不理解,她毕竟是女子,竟然不知羞地正大光明地与他就此讨价还价,好像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可以被丈量,可以像两国建交一样写成白纸黑字,冰冷,刻板、不掺杂感情。
她眼晴亮亮,一脸期盼地看着他,倪庚几乎是咬牙应下:“是。”
她说:“暂时没有别的了,我只想到这些。”
倪庚:“你想得够深够远的了,就差草拟文书让我签了。”
戚缓缓点头,确实像,如果真能一条条写下来,要倪庚签字,戚缓缓巴不得如此。
这一场谈话下来,外面的天都要黑了,谁能想到,二人把私事谈得像公事一样,如在朝堂寸步不让;也像做生意,一个讨价,一个还价,最终成交。
戚缓缓尽最大可能为自己争取了她想要的,这场悄然进行的谈判一结束,戚缓缓问倪庚:“殿下要在此用膳吗?”
用什么膳,倪庚都要气饱了,但他嘴上道:“让人传膳吧。”
下人传膳时,倪庚一直黑着脸,待二人坐下,戚缓缓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眼见着他脸色好了起来。不过吃完饭也没再好就是,因为戚缓缓只给他夹了那一次。
吃完饭倪庚没走,他还去了后面沐浴,戚缓缓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待帐子落下,倪庚动情地对她道:“我想你了,”
话一出口,倪庚心中涌出柔情蜜意,他忽然有很多话想说,可忽听戚缓缓道:“今日是初五。”
初时倪庚没听明白她为什么说这个,不过瞬时就明白了,这是在提醒他,若想再行此事,要下月初五了。
他一腔柔情,一心想说出的蜜意全部她打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