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的一声暴喝, 确实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过去了,但是扔出去的石头却没有返回来的道理。
它顺着应有的抛物线, 准确的朝着余禾的方向砸去。
余禾接连遭遇意外,还没能反应过来。
而被她护在身后的人,全然不顾身上的伤势,从余禾身后扶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旁侧一挪。
这已经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杨怀成只来得及护住余禾, 半拳大的石头就那么砸向杨怀成的额角。随着石头的咕咚落下,他的额间也慢慢流出血迹,蜿蜒而下。
余禾反应过来, 立刻扶住杨怀成,精致的眉眼显露出焦急的神色,“你还好吗?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杨怀成抬手摇了摇,短暂的眩晕之后,他重新站稳, 抬头对余禾说, “我没事。”
而阻止了这一切的男人站在大队部门口,比起那些穿着军绿色衣服,自己在帽子上缝星星的青年,男人身上的军装才能说是真的。
穿在男人身上, 笔挺威武, 和男人比起来, 站在台上的那些穿军绿色衣服的青年犹如跳梁小丑,孱弱可笑。
男人的肩章两杠四星, 闪耀得很,他虎背熊腰, 目光中的煞气如有实质,光凭他的一身气势,就让看戏的村民自发让出一条路。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的身后出现两排武装警卫,各个眼神清亮,年轻壮硕,气势难当。
不管这些造反青年是什么路数,为难过多少人,但是在真枪实弹,上过战场的军人面前,所谓的嚣张气势都被压得死死的。
两杠四星的中年男人眼睛往前面一扫就能看出谁是主事的人,他大步向前,面容严肃,走到疤痕青年面前也不停下来,仍旧往前走。
眼看两个人就要碰上,疤痕青年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咬牙往后退了一步。
穿军装的威严男人才停了下来,他仍旧威武赫赫,一副仿佛才正视疤痕青年的模样,“隔着老远就听见你要批判英雄之后,你要批判谁啊?
啊?!”
他说的并不是问句,而是有如实质的质问,凶赫的让人不敢说话,熊一般高大的身躯,看起来估计得有一米九几,还算高的疤痕青年在他面前愣生生矮了一截。
两杠四星的中年男人嗤笑一声,“欺软怕硬的东西。”
男人是实打实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一个含杀气的震慑眼神,都能叫软骨头尿了裤子。
和这样血性的军人比起来,疤痕青年那可真是落了太多下风。
但当着其他造反青年,还有自己最厌恶、最想踩在脚下的杨怀成的面前,疤痕青年不得不强聚精神,顶着男人摄人的气场开口,“他们家思想有问题,必须要改造,他父亲都已经被卸职了,做儿子的难道能撇开?
除非他能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自陈过错,再当众宣布和他思想错误的家人划清界限,否则,我们也是一样要让他再教育的。”
顶着中年男人越来越暗沉压人的目光,疤痕青年额头汗水犹如蜿蜒小河,甚至滴到了地上,但他依旧坚持说完。
两杠四星的中年男人不怒反笑,就是这笑声着实让人胆寒。
突然,男人倏然停下笑容,他从腰间抽出一把木仓,就这么抵在疤痕青年的头上。
“你口口声声说那位青年思想有问题,怎么看不到证据?
还是说,你仗着人多,扯着大旗,嘴上喊批判再教育,实际上是为了报私怨,年轻人,这可不对啊,不符合教诲。”
男人一边说,一边单手拉动保险。
压迫感赫然而生,疤痕青年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随着男人的动作,围在男人身边的两排警卫都各自转身,板着脸护卫在男人身边,胸膛挺直,凛冽不可侵犯。
场景就这么僵持不下,疤痕青年明明脸色发青,嘴都白了,却还是下意识的嘴硬了一句。
“你这是阻挠我们教育……”
穿军装的威严男人眼角带笑,还没等疤痕青年说完,就往前走了一步,冰冷的木仓口顶住疤痕青年的额头。
他也不做什么,就这么含笑看着疤痕青年,却让疤痕青年讪讪闭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我告诉你,你这叫倚强凌弱。我们所有人都响应号召,偏偏总有那么几个浑水摸鱼的狗东西掺和在里头,乱来!
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了,我是XX战区 XX师师长刘光同,不管是这个青年,还是余禾,你们都不能动!
你知道余禾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她的父亲是英雄,那个小伙子的家人也是英雄,只要我刘光同活着,他们,你就别想动。”
疤痕青年心中不服气,即便被冰冷的木仓口顶着,还是忍不住质问了一句,“你这么阻挠,就不怕受牵连吗?”
像是听见什么可笑的事情,刘光同浑厚的嗓音哈哈大笑,“除非上头的调令下来,否则,部队里的事情轮不到你们插手。”
他把木仓收了起来,粗糙厚大的手毫不嫌弃的帮疤痕青年擦了额头的汗,刘光同的眼里甚至还有笑意,丝毫不怵对方,意有所指的说了句,“年轻人,凡事别做的太绝。”
然后粗大的手掌一拍疤痕青年的胸脯,愣是把他拍得往后退了两步。
两个人之间是谁赢了,已经毫无疑问。
疤痕青年在刘光同眼里和只跳蚤没区别。
纵然不甘心,疤痕青年也不敢在这群真木仓实弹的军人面前放肆。而且刘光同说的没错,除非刘光同自己被上头怀疑调走撤职,否则他们这群人是进不去部队,更别提为难他的。
疤痕青年敢来赤嵩大队为难杨怀成,也是因为杨怀成的爷爷被软禁了,父亲也被撤职,整个杨家前途渺茫,随时要倒台,他为了出少年时的一口气,不惜从省城跑来,就是为了趁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好好教训杨怀成。
他这些年来,批判了不少人,看着他们如同猪狗一样被自己踩在脚下羞辱,可要是换成杨怀成,能把这样的天之骄子踩在脚下,那成就感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光是想想就能让疤痕青年兴奋。
偏偏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再不甘愿,也不敢再这个时候动手。
他只能等,反正杨家失势,等过了这段风头再来羞辱也是一样的。
疤痕青年只好强行咽下这口气,带着那群面对真正军人而胆颤心惊的造反青年们灰溜溜离开。
把人赶走以后,刘光同沉着脸收回目光,大步走到余禾面前,威严的神色悉数收了起来。他像是怕吓到余禾,想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可惜,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平时板着脸训下属习惯了,就算偶尔有笑容,那也渗人得紧,以至于他真心想笑的时候,却看起来很不协调,有点怪异。
但正是这样,那股吓死人的威严和煞气反而消失了,变得有点滑稽,让人不由放下心。
他甚至把声音放轻,“禾禾,我是你刘叔叔,你还记得我吗?”
如果刘光同是突然出现在余禾面前,还不自报家门的情况下,余禾肯定不认识他,但经过前面的一系列,她能对照原书的剧情,找到刘光同的存在。
他是余禾亲生父亲余大壮的战友,当初余大壮就是因为替刘光同挡枪牺牲的。
这些年刘光同一直驻守在某座小岛上,没办法分身来看她,但每年都会寄东西寄钱。
之所以原书有这个剧情,是因为杨怀成后期经商的时候,当地车匪路霸横行,货被抢了很多次,机缘巧合下搭上刘光同的路子,刘光同知道他和余禾有渊源以后,二话不说就帮了忙。
有刘光同的帮忙,当地很少有不识相的人敢对杨怀成公司的货动手。
想到这里,就算是余禾也不得不感叹,她在书里看似让男主念念不忘,但总有一种自己是男主专心事业的工具人的错觉。
因为有她这个早逝白月光,男主不恋爱不结婚,所以时间都给了事业,她人都死了,还能替男主的事业排忧解难。
想到这里,余禾突然不怎么心疼替自己挨了一石头的杨怀成了。
死了都还要被利用,这叫什么事。
不过,正是因为知道原书这段剧情,所以余禾最终才能狠下心做出这个决定。
她并不知道刘光同会在今天出现,她想的是自己最坏不过是帮了杨怀成之后,一起受到波及,如果境遇真的坏到极点,她就写信给刘光同。
按书里对刘光同的描写,他在谈及余禾时的悲恸,还有这些年每逢中秋、春节、生日,一次不落的信和钱票,足以说明他始终记着余大壮的救命之恩,为人重义,是肯定会伸出援手帮忙的。
他今天的到来,虽然出乎余禾的意料,但也算意外之喜。
有刘光同,还有一排警卫真木仓实弹的震慑,杨怀成不至于受太久的苦,因为她越来越漂亮的长相而心思浮动的赤嵩大队的人,也能暂时冷一冷心。
他几乎成了火烧眉毛时,救急的那一盆冷水。
余禾知道,在赤嵩大队的境遇能暂时得到缓解,至于将来怎么样,还有将来的方法可以应付。
所以当对上刘光同小心翼翼却仍旧粗犷的目光时,余禾莞尔一笑,仿若洁白盛开的海棠,又有芙蓉花的娇嫩美丽,她的眼睛完成月牙,一扫先前的阴霾,“我记得您,刘叔叔。
我小时候生日的时候,您送了我一把小锁。”
锁是余禾八九岁生日的时候,刘光同藏在信里寄过来的。
当时余大壮刚牺牲不久,就剩下余禾这么一个骨血,偏偏体弱多病,不是连续高烧一周,就是上吐下泻,住了好几次院。
刘光同打听到小孩子家命轻,容易被阎王收走,得有厚重的东西压着,就把祖上传下来的镯子融了,托人打成小孩子戴的长命锁,藏在信里寄给何春花。
谁知道余禾后来竟然真的慢慢好了,不再那么多病。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把银锁起的作用,还是因为她慢慢大了,抵抗力强,就不容易生病。
但落在刘光同眼里,则证实了他和余禾有缘分,势必得替好兄弟余大壮照顾好这个女儿。
隔了这么多年没见,别管余禾变得多好看,远远的一瞧,刘光同还是能认得出她,那眼睛鼻子,和小时候没差!
所以听到余禾也没有忘记自己这个叔叔的时候,刘光同显得很高兴,抚掌大笑。他是个大老粗,声音也粗犷,这么尽兴一笑,颇有种要把大队部不大坚固却贴满标语的土墙笑塌的意味。
“好好好,没想到我们小禾禾还能记得你刘叔。来,这是我给你带的奶糖。”
刘光同完全把余禾当成还没长大的小孩子哄,总之就是可劲的夸奖,再给糖。
小孩子不就是爱吃糖吗。
为了这个,刘光同可舍得钱了,买了整整一包的大白兔奶糖,还有三大包核桃酥。不仅是这些,还有国营供销社的服务员说的小姑娘喜欢的雪花膏、麦芽精、水果罐头。就算刘光同这个级别工资不低,一连串的东西买下来,那也是下了血本。
而且他难得能有假,这次除了回自己老家祭拜自己父母的坟,就直奔余禾这边来了。
也好带余禾自己去买点东西。
女孩子大了,总有需要的东西,什么衣服啊,涂的抹的啊。
要不是怕人家说闲话,余禾又有亲娘,还有爷爷奶奶伯伯,当初余大壮牺牲的时候,他就恨不能把余禾收养了,当成自己的女儿。
刘光同是知道余大壮有多疼女儿的。
人家救了他一命,他能回报的却只有一点钱和东西,算怎么回事呢。
因为他驻守的地方和赤嵩大队离得太远,甚至连看都不方便看。
要说刘光同自认为顶天立地,唯独余禾是他最亏欠的人,就怕以后死了,好兄弟余大壮怪他没照顾好妻女。
因为刘光同来的及时,余禾身上除了刚开始被扔了个臭鸡蛋,基本没受什么伤。
她没有立刻要刘光同给的大白兔奶糖,而是礼貌道谢,“谢谢刘叔叔。”
然后把目光移向杨怀成,她虽然对自己在原书中是个工具人的事实很无语,但既然都来救杨怀成了,总不能差临门一哆嗦吧。
所以她转身扶住杨怀成,看向刘光同。
“刘叔叔,你能先让人帮忙看看他身上的伤吗?”
杨怀成虽然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但不代表他一点事都没有。相反,他伤的很严重,除了替余禾挡的那一下,还有很多其它伤口。
当时造反青年们来的时候,一个个都是下了死手的,如果他感觉没有错,左手应该脱臼了,肋骨不像断了的感觉,可能是骨裂,身上还有不少淤青。
要不是刘光同来得及时,他甚至可能被剃掉头发,被胁迫跪在台上,他不认错,那些造反青年可以堵住他的嘴,替他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杨怀成用右手抹去血迹,微笑的对刘光同颔首打招呼,没有半点失礼。
即便他现在形容颇为狼狈,可淤泥掩盖不了美玉的光华,他品貌不凡,谦虚有礼,自始自终沉稳有度,丝毫看不出遭逢大难的惊慌失措。
就算身上都是伤,脊背也仍旧挺直,颇有林下风采。
由此可见,他从小受到的教养良好,心性坚韧。
这样的人,只要没有折戟在时代的浪涛里,注定会有不同凡响的成就。
刘光同在部队里待了这么多年,眼力见和识人之明还是有的。
他转身瞥眼,示意身边一个跟着卫生员学过点急救的警卫员到杨怀成身边看一看。
警卫员很有眼力见的隔开余禾跟杨怀成,对着杨怀成检查了一下身体,熟练的掏出三角巾帮他处理伤口。
现在条件稍微好点,部队的新兵训练的时候,基本都会教他们怎么使用三角巾,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既可以当纱布用,又可以当绷带。
杨怀成衣兜里也有一条三角巾,但这是因为他爷爷常年待在部队里,从而耳濡目染养成的习惯。
而一直待在大队部里,却没有替杨怀成说话,甚至因为害怕波及到自己,不惜为造反青年们在大队部准备好座位和茶水的姚大队长,适时咳嗽一声,不想让人把自己忽略。
别看他只是一个大队长,但队里上下工分钱,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来管,说是赤嵩大队的土霸王一点也不为过。
所以为人自傲,最好面子,对他不可以有半点失礼或者不尊重,那都会让他黑了脸,大发雷霆。
现在这个刘师长,既然是来找余禾的,不管他官多大,余禾都是赤嵩大队里的人,那么刘师长就得对自己客气点,至少要尊敬。
这是姚大队长心里真实的想法。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一个个小小的大队队长,管的不过是区区一个村子,往自己的工人服上装模作样的别了一只钢笔,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
明明在看到先头那些造反青年的时候,他还明哲保身,话都不敢多说一句,青年们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刘光同看起来是个大老粗,和张飞似的,实际上粗中有细,如果真的是一个只会打仗的莽夫,他不可能在部队里混得如鱼得水,甚至坐到现在这个位置。
部队里的人,都聪明着,哪怕看着不起眼,也都千万不能小瞧了。
所以姚大队长刻意的一声咳嗽,刘光同一听就知道对方肚子里藏的什么花花肠子。
要是换成平时,按照刘光同的性子,连个屁都不会留给对方,什么东西!
但是余禾接下来还要在赤嵩大队生活,总不好叫余禾将来被穿小鞋,所以他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包金黄色的哈德门香烟,抽出一只递给姚大队长。
刘光同看着又凶又壮,但他想和人搞好关系,尤其对方是中年男人的时候,那可是一把好手。
“你就是赤嵩大队的大队长吧,久仰大名啊,哈哈哈。”
姚大队长的脸色一下子好了起来,毕竟对方的身份不一般,得到大官的礼遇,不就说明自己的身价也不一样吗?
他把香烟夹在耳朵后面,立马跟着笑,平时看起来严肃、时刻维持大队长威严的姚大队长,此刻笑得仿佛**一样,眼也眯着,驼着背,双手接过刘光同递过来的烟,好端端一副周正的长相,愣是显得猥琐。
余禾冷眼瞧着,之前像座大山一样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其实也不过如此,虚伪谄媚,充满人性的劣根。
她愈发坚定自己一定要让这群人付出代价的决心。
凭什么这群人可以过得这么好,明明他们都参与了迫害,如果不是他们,原书里的余禾跟何春花不至于那么早没了性命。
在余禾气性的把这些人加进脑子里记账的小本子里时,作为围观村民的余秀兰,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不可置信,明明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余禾会提前回来?
按照上辈子的进展,余禾回来的时候,杨怀成已经被青年们批判完,整个人近乎颓废,只剩下半条命,是余禾趁着有大官刘师长回来撑腰,在大队里挺直腰杆的这段时间,敢不顾目光照顾杨怀成,对他不离不弃,直到杨怀成的伤好。
而在那之后,没有几个月,杨怀成家里就平反了。
他们两人名正言顺的结婚,后来杨怀成辅导余禾参加高考,余禾考上北平的大学,两个人带着何春花去北平生活,一辈子恩爱坦途。
但为什么这辈子变了?
余禾怎么会提前回来,还护住了杨怀成。
余秀兰本来是打算学着上辈子的余禾,在杨怀成被批判完之后,私底下救济他,照顾他的。顺带悄悄向余禾挑拨,说杨怀成是个多么危险的人物,和他牵扯上说不定就会害了自己家。
就像从前余秀兰挑拨余禾跟杨怀成分手一样。
她很清楚刚开始余禾并没有多喜欢杨怀成。
但现在怎么不一样了?怎么就不一样了?余秀兰开始怀疑自己,她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相信上辈子的事情,如果……
如果她在杨怀成被批判的时候挺身而出,不就没有余禾的戏码了吗。
错失良机。
可仔细想想,余禾出现,还有一个刘光同替余禾撑腰,要是她的话,恐怕真的就要受牵连,被批判并不仅仅是批判时受到的羞辱和身体上的残害,还有那群人走之后,周围邻居跟村民的轻贱。
他们会一起认为你有罪,然后处处欺负人。
就算哪天进门踏了左脚,人家也会说是不是因为思想不端正,有瑕疵,才会踏左脚,然后在大队里再批判你,大队里的人挨个将人骂一遍。
所以除非是余禾,也只能是余禾,换成其他任何人,都是死局。
在这种情形下,余秀兰不免挫败,但她很快重振精神,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重蹈覆辙,上辈子生不如死的情形,她绝对绝对不会再经历一次。
想到这里,余秀兰重新抬头,眼神紧盯着余禾和杨怀成,她要改变命运,取代余禾。凭什么余禾可以拥有美满幸福的人生,而她却要忍受家暴,被人搓磨,这不公平!
似有所感,余秀兰斗志满满的时候,在姚大队长身边的姚望伟和余秀兰竟然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里都是不甘心。
只不过,一个人不甘心上辈子的际遇,另一个人不甘心自己看上的大美人竟然和别的野男人有关联。
而在这一刻,他们的不甘心得到了交汇,两个卑劣的人一定会联手。
而像模像样的应付完姚大队长之后,刘光同就没太多耐心,他的假期难得,不是用来应付这种自以为是的狗东西的。
所以刘光同拍了拍姚大队长的肩膀,要知道刘光同的手劲可不是一般的大,硬生生把姚大队长拍的肩膀发麻,等回去肯定就青肿了,可是对着正大笑交流的刘光同好,姚大队长还不敢说什么。
万一人家就是这个手劲呢,不是显得自己小题大做了吗?
只好咽下这个哑巴亏。
刘光同继续说,“姚大队长真是人才啊,哈哈哈,我老刘是个粗人,也不会说什么客气话,可和你很能谈得来,将来可一定要联系啊。
现在嘛,我得陪我侄女回去,祭拜我大壮兄弟,就不久留了,哈哈哈哈。”
刘光同当真是虎背熊腰,一看就充满力量的人,他阵阵朗笑,地板仿佛都被笑得震动。
姚大队长哪里有挽留的心,生怕等会儿刘光同兴致上来,再拍两下肩膀,那他人不就废了吗?
一个劲的道:“应该的应该的。”
刘光同这就带着余禾准备走,在快出大队部生了斑驳锈迹的铁门时,他突然回想起了什么,转身对着已经躁动,但因为刘光同堵着,一直没能出门的赤嵩大队的村民们说。
“对了,刚刚那群小青年可是承认错误直接走了的,我侄女见义勇为,你们可别随便扣什么帽子到她头上,她爹是牺牲的烈士,留下来的孩子可不能随便污蔑。”
刘光同是笑着说着这句话的,可他又黑又壮,眼睛里的威胁藏都藏不住,长期以来发号施令,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惶恐。
比起装腔作势的姚大队长,二者天壤之别。
各怀鬼胎,甚至在心里编排一会儿该怎么讹传的村民们,经过刘光同看似和蔼的警告之后,一个个的应声。
“不会的,不会的。”
“哪能啊,余禾是个好孩子。”
“是啊,余禾可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这孩子思想正,心也好。”
……
当着刘光同的面,他们一个个,没人敢说半句不是。
至于心里怎么想,刘光同管不着,也不会管,只要余禾处境能好点,听不见那些风言风语就够了。
等带余禾出了大队部,她坐上了军用大吉普,一个警卫员在前面开车,杨怀成也在。
因为那个警卫员稍微检查了一下杨怀成身上的伤,和杨怀成自己猜测的差不多,左手脱臼,两根肋骨骨裂。
脱臼已经被警卫员接回去了,但骨裂和额头上被石头砸出的口子,最好能去医院处理一下。
所以本来是打算在余禾家停留,再带余禾跟何春花去陵园里拜祭余大壮的刘光同,不得不先送杨怀成去医院,而且至少得是县里的医院,镇上的卫生院太简陋了。
不过路上可以经过小镇,到时候能顺带看一看何春花在哪。
现在经济不发达,镇上赤条条的,能买东西的街道就那么两条,黑漆漆的墙壁还都用红墨水写了标语,看起来很不搭,却很醒目。
军用吉普车在石板路上很显眼,更别提后座还坐了余禾这么一个大美人,想不引人侧目都难。
和同村妇女闲聊的何春花也不能免俗,手上拿着竹篮子,凑在一块笑嘻嘻的说话,眼神瞥见吉普车里端坐的余禾,何春花的眼神一下就变了。
也顾不得别的了,迎上去就是一拦,嘴上还喊着,“余禾、余禾!”
余禾立刻反应过来,一开始经过没看到是因为何春花刚好在拐角,是视线死角。
余禾拍了拍前面的靠垫,“停车停车,是我娘。”
警卫员隔着后视镜看了眼刘光同的表情,很快停下车。
余禾似乳燕投林,飞快的下车跑到何春花的面前,双手握住何春花的手臂,“娘!”
何春花看见余禾身上蛋液留下的痕迹,脸色立刻变得担忧,“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告诉娘,看我不撕了他!”
余禾安抚住何春花,拉住何春花的手肘,“没有没有,这件事说来话长,等回去我和您慢慢解释。
对了,刘光同刘叔叔来了,就在车上,娘,你要不要先见见刘叔叔。”
要说余大壮当初的人缘是真的好,这些年一直都有战友送信,有的几年送一次,但总归是没忘了余大壮,还有余禾跟何春花孤儿寡母的。
而刘光同是里面关心最频繁的,不算平时的信件,中秋和春节雷打不动的寄钱。
何春花对刘光同的印象最深刻,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彼时还年轻的五大三粗小伙子,是怎么跪在她面前,哭着说是自己的错,要不是为了救他,余哥也不会牺牲,这辈子他都欠她们母女俩的,今后只要有难事,他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也会赶过来。
他这些年虽然没有出现在何春花跟前,但钱票从来不少,要不是有刘光同补贴,光靠何春花和抚恤金,恐怕不够在养大余禾的同时,还能让她上学读书。
可惜念到初中以后,外头太乱了,动不动就是批判,还有各种工作开展,何春花不放心让余禾一个女孩子孤身到县里念高中,就让她回来了。
比起孩子的前程,何春花只求余禾平平安安。
当然,后来学校不少老师学生都被带去批判了,余禾想念也念不了。
不管怎么说,何春花都是感激刘光同的,她虽然因为生活的搓磨变得泼辣小气,但至少明白事理,知道余大壮不是刘光同害死的,战场上的事情怎么好说。
所以她虽然看见刘光同就会想起死去的丈夫,心里难受,但从来没有怪过刘光同。
因此,在余禾提起刘光同的时候,何春花显然愣住了。
余禾想拉何春花上车的时候,却被何春花婉拒。
她隔着车门对刘光同打招呼,“是小刘啊,难为你还记得我们余禾。”
比起精神、正值事业巅峰的刘光同,何春花多少有点局促,她比同龄人还要苍老,衣服也是缝缝补补,看起来贫穷潦倒。
而在讲完这句话以后,何春花平时那么能说会道,还利落的人,干巴巴的站着,手扯着衣角,不知道再说什么。
刘光同没有身居高位的矜傲,他甚至像当初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那样,匆匆下车,低着头喊何春花嫂子。
只是比起当初,他沉稳了不少,多了岁月沉淀。
但岁月蹉跎,带给人的变化太大了,上一次见面时,何春花还是漂亮周正的妇人,看起来跟刘光同差不多大,现在两个人站在一起,何春花却像是刘光同的老大姐。
一个衰败花期,一个仕途顺利,哪能一样呢?
看着这样的何春花,刘光同只觉得心口不畅,如鲠在喉,更有隔世之感。
两个人深究起来,其实是同岁,但因为余大壮的缘故,何春花多少能托大一些,可以先开口。
“你是带余禾出去吧,也好,有你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我就不上车了,家里还有很多事没做,一会儿跟村里人做板车回去就行。”
何春花僵硬的假笑,手却温柔的摸上余禾的脑袋,“你跟着刘叔叔好好出去玩,坐车说不定这辈子就坐这一回,也算长了见识。”
刘光同拍着一身腱子肉的胸膛,“嫂子你这说的什么话,有我在,禾禾想坐多少次车都成。
余哥是为了救我牺牲的,在我眼里,禾禾跟我亲闺女没什么两样。”
何春花没说什么,只是低了头 ,悄悄给余禾塞了点钱。
余禾隐隐间感觉道氛围不太对,她总觉得,面对刘光同这个一直帮忙的人,何春花的态度有点冷淡。
是因为当初余大壮为了救刘光同牺牲,而有所不喜吗?
所以余禾主动开口,试图缓解尴尬,“娘,我们不是去玩,大队刚刚出事了,刘叔叔是帮忙把杨怀成送到医院去的。”
何春花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但眼神突然不对,狐疑的看向余禾。
不过碍于在场的人太多,何春花没表现出什么,只准备瞪余禾回去以后,再好好问个清楚。
当然,何春花之所以这样,还是因为不清楚杨怀成家里的变故,以及他差点被批判的事情,否则按何春花护犊子的性格,恐怕不会让余禾就这么跟着过去。
她思忖了一下,又给余禾塞了点钱,花花绿绿的钱被塞进余禾的手心,何春花又把余禾的手背抓得紧紧的,小声凑在余禾耳边,“这是给你应急用的,不许乱花!”
余禾忙不迭点头。
何春花还算满意,把自己排队买到的清明节吃的小马和小鹿面饼塞给余禾,让她路上吃。
所谓的小马小鹿,其实就是用面粉做成粗糙的马和鹿的形状,再用红色素画出它们身上的斑点。委实称不上什么好吃的东西,但是越嚼越香。
何春花交代完以后就走了。
看着何春花背影的余禾慢慢回过头,才发现刘光同也在看着何春花的背影。
余禾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