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做什么?”
何春花站在门口看着余禾跟杨怀成呐呐道。
而刘念青站在何春花身后, 他先是看了一眼,虽然还是个小少年, 但是很有分寸的移开目光,没有掺和到里面去。
余禾跟杨怀成其实坐的不算很亲近,他们中间隔着的距离甚至可以再坐一个人,但在何春花眼里,杨怀成等同于背着自己和女儿私底下悄悄见面,被自己抓了个正着。
面对何春花的质问, 还是杨怀成的反应快一点,他迅速站起身,对何春花打招呼, “余婶好,我是来送东西的。昨天田家的人跑进大队,到您家里捣乱,好在被及时阻止,我记得余禾很喜欢这盆花, 特意带来。”
听了杨怀成的解释, 何春花的脸色好了不少,她清了清嗓子,声音都和煦了不少,“原来是这样啊, 辛苦你了小杨, 这些天都是你帮忙, 要不然我们母女俩指定要手忙脚乱。
等过阵子乱七八糟的事情解决了,婶子一定好好请你吃顿好的。”
杨怀成维持着先前的站姿, 如松如竹,一表人才, 他颔首浅笑,轻易便赢得何春花的好感,“都是我应该做的,余婶您太客气了。”
这气度面貌,说话说的大方,何春花看杨怀成的眼神是越来越满意,脸上止不住的笑,“真是个好孩子哦。”
她往前走,就想招呼杨怀成坐下,再给人家倒杯水。
余禾这时候看清何春花手上拿着的东西,是一件宝蓝上衣,袖口仿佛破了,再看看站在门口的刘念青,余禾恍然大悟,感情何春花之所以会过来,是因为要找针线帮刘念青缝补袖子。
刘师长帮助何春花跟余禾很多,所以对刘师长留下来暂住的刘念青可谓是百般关怀,就余禾最近观察,何春花对刘念青嘘寒问暖的关心程度已经超过她这个亲生女儿了。
何春花还不忘把刘念青也招呼进来。
坐在床边的刘念青,因为床和桌子的距离很近,床也等同于桌边的椅子,所以他很轻易的看见了被杨怀成批改过的作业。
比起消极怠工,要跟杨怀成斗智斗勇才能做功课的余禾,刘念青要积极得多,就像余禾以前上学的时候,坐在最前排,总是主动举手回答问题的卷王同学。
余禾敢打赌,她一定没看错,刘念青在看见题目的那一刻,眼睛都放光了,他看向杨怀成,语气充满敬佩仰慕,“杨大哥,这些题目都是你出的吗?”
何春花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喊了杨怀成小杨,所以杨怀成不会傻到问人家为什么知道自己姓杨这种问题。
也许学霸之间天生就有一股心心相惜的贴合磁场,刘念青一开口,杨怀成就微微点头,两个人之间迅速对上眼。
刘念青是个清俊瘦弱的小少年,别看刘师长打定主意将来要送刘念青去当兵,实际上刘念青长者一副钻研学问的知识分子的脸,秀气、白净,跟部队大院里见天撒欢的小孩一点都不一样。
杨怀成自己就是部队大院长大的,有一说一,他并没有刘念青的秀气,他当然也有知识分子的气质,但却是松树一般挺拔的姿态,眉宇一股凌厉正气,整个人透着知世故而不世故的成熟。
刘念青的话,用一个不恰当的形容词,他像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
但两个人有相似的背景,都是在军区大院里长大的,又都很好学,所以一拍即合。
面对余禾还稍显安静的刘念青,对着杨怀成就主动攀谈,而且有说不完的话。
“杨大哥你太厉害了,现在到处都在闹停学,不是罢课搞批判,就是揪着人举报,学校里学的东西太浅了,还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你下乡这么久,还能坚持学习,太值得人钦佩了。”
刘念青看清上面的题目之后,脸上又流露出羡慕,“我也想多学一点,可学校……所以总没机会。”
他欲言又止,期待的看着杨怀成。
杨怀成脸上噙着鼓励的笑意,温声道,“时事如此,你也别气馁。高考已经停了好几年,现在上大学基本依靠工农兵推荐,你父亲是刘师长,你的机会比别人大很多,有什么想学的,将来未必没有机会。”
杨怀成看着温文尔雅,但不是涉世未深的普通知青,不会因为见面的区区几句话,或者是投契就和人深交。
所以他一开口就老好人似的要帮忙一起出题,教刘念青学习,甚至只是说了些场面话。
刘念青听到杨怀成的话,聪慧的少年听明白了里头的含义,这是种婉拒。
他有些失望,但脸上并没有怨怼的神色,少年的父亲是市长,他穿的也未必比同龄人好多少,普通的土布褐色上衣,宽大的黑裤子,连布鞋都是蓝色的,而不是流行的小白鞋。
刘念青比起杨怀成见过的那些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的大院子弟要好得多。
见杨怀成婉拒,刘念青也没有了顾虑,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蛮白皙俊俏的小小少年,眼里却像有火光,“随波逐流读完高中,再幸运的读个工农兵大学,对别人来说可以,对我来说不行。
我想做个物理学家,为祖国做出贡献。
余禾姐,你知道我是父亲收养的烈士遗孤,但你不知道我父亲是怎么牺牲的,因为武器不够先进,敌人的飞机在天上飞,而坦克则像座大铁山,怎么也炸不毁,必须要把炸药放进王八盖子里。
我父亲就是源源不断抱着炸药包的人之一,很幸运的是,他的炸药包投进了坦克内部,虽然他也因为伤重牺牲。
所以我一直想,一直想,如果我们当时也有先进的武器,会不会我父亲不会牺牲,抱着炸药包倒在半途的志愿军也不会牺牲。很多人都能有父亲、有丈夫、有儿子。
所以我不能随波逐流的把课混完,我要好好学习,我不想读工农兵大学,如果将来一直是这个水准,想成为物理学家的梦想只会远之又远。”
可能是因为提到了父亲,提到了理想,所以刘念青说的话有些大胆,竟然敢直接说工农兵大学没用,虽然它水准确实不大行。
当上一所大学,不依靠考试,而依靠推荐和工农兵的身份时,学生质量良莠不齐,有些人甚至没读完初中,教学只能偏向简单。
虽然有不少工农兵大学的学生在毕业之后,成为各行各业的中流砥柱,但不可否认,当时教导他们的老师,关于如何教学,颇费了一番脑筋,课程也非常浅显。
如果刘念青怀揣着成为顶尖物理学家的梦想,为祖国造出先进的武器,那么这一切确实不适合他。
同样是军人家庭出身,杨怀成看着瘦弱但眼里有火光、斗志昂扬的少年,他缓缓而笑,拍了拍刘念青的肩膀,赞叹道:“好志气!”
在一旁浑水摸鱼的余禾,在有崇高理想的刘念青面前,难得对自己的不思进取感到了丁点羞愧,但她很快就放平心态,甚至还能安慰刘念青。
“你别气馁,说不定很快就能恢复高考了,等轮到你的时候,就去考物理专业,将来出国深造,再回国做研究,你这么聪明,肯定没问题!”
除了余禾,没人知道将来如何,但此刻心绪的激昂时不能掩饰的,所以没人说扫兴的话,就算是何春花都默默地坐到了床边,一百年缝补衣服,一边含笑看他们聊天。
这时候何春花也不觉得杨怀成需要跟余禾有男女之防了,都是红光闪闪、熠熠生辉的大好青年,哪能想多呢。
时间过得快,再耽搁下去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虽然何春花百般挽留,但是杨怀成还要赶着车回公社,再坐板车回大队,不早一点的话,恐怕到大队里天就黑了。
何春花领着余禾下去送杨怀成,何春花还热情的说着让杨怀成留下来吃完午饭再走的客套话。
只不过,这种话基本只能听听,真要是吃了午饭,那就赶不及了。
余禾在一旁听的有些烦躁,她最不喜欢这些客套话,还有分别时虚假的挽留,所以只是心不在焉的在旁边看着何春花跟杨怀成你来我往的客套。
杨怀成走之前,私心里希望能跟余禾单独告别,但他也知道不可能,只是目光偶尔扫到余禾的时候,会变得很温柔。
他们这边分别送的热闹,引起路人不时好奇的两眼,陪对象来饭馆吃饭的余成龙也注意到了那边的热闹,隔着打开的格子木窗,他总觉得那活泛着和人送别的女人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