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禾其实记不清她说完这句话之后, 杨怀成是什么反应了,就像她记不清哪天晚上杨怀成到底背着她走了多久。
她唯一记住的就是当时明白的一件事, 她喜欢杨怀成。
他却是很好,难怪恢复现代记忆前的自己会和他在一起。也许一开始是喜欢他城里知青跟周围人截然不同的风范,大概也包括他优越的家境,但日常相处中,她珍而重之收起来的,他的每一份草稿、批注, 都藏着她真正的心意。
她喜欢杨怀成,但这份喜欢藏得太深了。
杨怀成这样的聪明人,有时都难免疑惑, 自己是否感觉错了。
她虽然爱作,但分明是喜欢他的,可有时候似乎是在故意为难,不那么在意他,甚至故意和别的人接触, 完全超过了对喜欢的人爱娇才故意气他的范围。
杨怀成洞察力敏锐, 早就发现余禾的异常,却一直弄不清原因。假如是余家人,他们早已没有了威胁。若是何春花,则更不可能了。
何春花虽然不看好他们俩, 对他却是满意的, 只要余禾愿意,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几乎可以板上钉钉。
大概因为杨怀成是坚定的无产阶级战士,不相信鬼神, 所以压根想不到余禾反复的原因。
这个时代里,但凡是正常人都想不到。
余禾躺在雪白的病房里, 身边是慈爱看着她的何春花。
她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在短暂的缓神之后,意识渐渐清醒,开口第一句话是,“妈,杨怀成呢?”
何春花抓着她的手,一看她的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余禾心里还记挂着杨怀成。
何春花叹了口气,“他也搁病房里住着呢。”
“啊?”余禾神情霎时紧张起来。
见状,何春花赶紧补充,“你放心,没有大事。
他啊,在找你的时候不小心跌倒,肩膀刚好戳进树枝,后面一路背着你,伤口严重了。”
余禾突然意识到昨天晚上在他手上摸到的濡湿,或许不是水,也不是汗,而是他伤口流的血。
余禾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在白日的光照下,显得虚弱透白。
“妈,我……想去看看他。”余禾欲言又止。
何春花是过来人,怎么可能看不出余禾的心思,她也不说些养身体阻拦的话,粗糙的手摸着余禾的额头,替她整理头发。
“成啊,可不急这一会儿的功夫,等你输完液再过去,医生交代过了,等你醒了不能走,特意叫我租了轮椅。
输完液我推你过去。”
余禾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她点头同意,脸上带着虚弱的笑容,却有一种零落飘雪的破碎感。
等到了下午,余禾才有机会去看杨怀成。
七十年代末的医院病房还很简陋,墙上刷的还是绿色的漆。不知道是不是拖他家里的关系,他住的竟然是单间。
余禾来的时候,他刚好睡着了。
她拒绝何春花的陪伴,自己推着轮椅进去看杨怀成。
余禾刚到杨怀成的病床边,伸出柔若无骨的手,隔着一段距离临摹他的眉眼。他在睡着的时候,很安静,眉目如画,是得天独厚的相貌,更没了清醒时无意中带着的锐利,显得温良无辜。
她不自觉就笑了。
正当这个时候,杨怀成蓦然睁开眼,她的小动作就这么被收进眼底。
余禾破天荒感觉到了紧张,她喉咙一紧,想要解释,杨怀成注视着她,在无言中握住了她悬在空中的手。
“流血了。”他道。
余禾这才意识到,他注意到的是自己刚刚吊完瓶的伤口,上面白色的输液贴渐渐被血迹晕染。
她不大在意,“没事,可能刚刚太用力了。”
何止是用力,她甚至都等不及按压伤口,就着急忙慌的出病房,还固执的要自己推轮椅。
杨怀成按住输液贴,扶着余禾的右手,保持指间向上的姿势。
他很有耐心,不像余禾,按几秒就要看看还有没有出血。有杨怀成在,受他感染,余禾觉得自己也静下心来。
长久的安静之后,杨怀成望了眼表,松开手。这时候血已经停了。
他没有让余禾难堪,也没有问树林里的事,更没有责怪她之前的忽冷忽热。他们之间像是回到了以前的相处,日常而普通。
“你怎么过来了?”
“我想看看你。”余禾欲言又止,“他们说你本来就受伤了,还背我走了那么远。”
杨怀成看着余禾,用着最稀松平常的语气,神态放松,完全看不出哪里不舒服。他安慰她,“我没事,下次我去看你,医生说你有脑震**的症状,要卧床休息。”
余禾不大服气,“可你的肩膀不是也受伤了吗?”
杨怀成笑道:“不影响。”
他说不影响,那就不影响吧。余禾难得没和他争论,除了因为想清楚之后的路要怎么走之外,还因为她现在确实不怎么舒服。
余禾的脑袋难受得狠,大概是真的脑震**了,头晕恶心,脸苍白得不行。
人也看过了,话也说了,确实得赶紧回去休息。
所以余禾直接道:“那我回去了?”
“嗯,回去好好休息,等会儿我去看你。”杨怀成轻声道。
两个人依依惜别,在长时间的冷战之后,终于有了点处对象的小年轻应该有的意思。
不过,还是得走的。
她推着轮椅慢慢出了病房,这才发现何春花没有回去,而是不放心的等在外面。
余禾一出来,她就摆了笑脸,“我推你回去。”
知道何春花是关心自己,余禾当然不会多说什么额,她笑着点点头,睫毛扑闪,“嗯!”
回到病房以后,余禾不出意外的睡着了。
等她再睁开眼,外头的天已经黑了,病房里开着刺眼的长条白织灯。
她的目光移向旁边,才发现杨怀成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余禾语气惊喜,“你来了!是不是等很久了,干嘛不叫我起来。”
面对余禾的嗔怪,杨怀成游刃有余,“来了一会儿,看你在睡,原本想走,可仔细一想,如果一醒来就能看见我,也许你会高兴。”
余禾眉眼藏不住的笑。
但她还是颇为骄傲的扬着下巴,“为什么一醒来看就你就会高兴。”
余禾嘴上这么说,但欣喜的神情无疑证明了杨怀成的话,他也不争辩,顺着余禾的话承认,“嗯,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不管余禾说什么,他总是哄着她,包容她。
大概也只有杨怀成这样的脾气性格,才能做到既能令余禾开心,又不会被她牵着走。
杨怀成陪了余禾一会儿,问过余禾同意之后,他准备报案,然后一直等到他该换药的时间才离开。
这一晚都很平静。
直到第二天,公安的人找进门,余禾才知道杨怀成行动力这么快,而且特意找了在公安体系的发小帮忙。
之前杨怀成家里情况特殊,不要说别人联不联系他,他自己也会主动跟原来的朋友尽量断绝联系,免得一封信,几个字眼,甚至单纯的问候也连累了人家。
现在他家平反了,动**也已经过去,谁也不怕连累谁,趁着机会重新接触起来。这一次的事情刚好联络感情,还能帮到余禾。
公安的人进来的时候,杨怀成正在病房里帮余禾削苹果。
他也是病人,但是却抢了何春花的活,甚至很多地方比何春花做的还体贴入微。
公安进来以后,要单独询问情况。
杨怀成将削好的苹果垫了东西放在桌上,眼神鼓励余禾,他道:“我在外面等你。”
余禾愕然的神情转而变成浅笑,真奇怪,有杨怀成在确实很让人安心。不知道是因为他自身的人格魅力,还是因为知道他是书里的男主,基本没什么事情能难到他。
因而产生的盲目乐观。
等杨怀成出去以后,一个公安把病房的门关了起来,他们拿出纸笔,一边询问余禾,一边记录情况。
没什么好隐瞒的,余禾把山里余秀兰是怎么推自己的,包括走之前洋洋得意的笑容,全都说了个清楚。
这些都是事实,余禾没有添油加醋,但也怕找不到证据,余秀兰抵死不承认,最后不了了之,所以她继续道,“我以前和余秀兰关系不错,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她在日记里咒骂我,一气之下就疏远了。
但是这件事我没有挑明了说,她应该不清楚我见过日记。
在山里推我下去,她应该早就有了害我的想法,如果能找到这些的话,也许能发现证据。”
公安们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但悉数记了下来,他们对视一眼,都是这个案子估计有希望查清楚的意味。
因为余禾还生着病,加上杨怀成应该托那位发小打过招呼,他们的态度都很客气。
记录完情况就离开了,没有为难她。
杨怀成在外面遇见他们,颔首打招呼,然后进了病房,问余禾道:“还好吗?”
“嗯,就是正常的问话。”她动了动脖子,没有等余禾继续说话,杨怀成就主动调整她背后的抱枕,让余禾能躺下来一点,刚刚一直坐着,头可能有些晕了。
他倒了半杯水,又往里面加了点特意晾着的凉水,搪瓷杯里的水温度正正好能入口。
杨怀成这才递给余禾,要不是他另一只手不放便,恐怕会扶着她,喂她喝水。
余禾忍不住吐槽,“也不知道余秀兰怎么想的,本来已经井水不犯河水了,好好的各过各的不好吗,偏偏要推我。
哼,我受了伤,她也不会好过的!”
杨怀成动作轻缓的摸摸她的脑门,“人心难测,想要的太多,心理不平衡。
她会受到应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