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婚后心动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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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生递来个诧异的目光。

岑向远咳一声:“……是说过。”

骆书禾嘲讽一笑:“承蒙您关心了。”

这时,岑向远才发现记忆里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女儿变了,一身都是刺。

于是,只能尴尬搓手道歉:“小宝,是爸爸不好。”

骆书禾却没有小时候好哄了,她早就不是那个用一只火炬冰淇淋就能哄好的小孩了。

她看着窗外,只是回应:“你们哪有错,你们都没错。”

又是沉默。

岑向远就像有强迫症似的把面前的白瓷杯摆正,每个花纹都对得整整齐齐,半晌才例行询问了下:“他对你好吗。”

“和你没关系吧。”骆书禾对上他的眼睛:“行了,能不能直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其实早猜到岑向远这趟是想和她说什么,无非是解释下当年那点事。

就是没想到,当骆书禾端着那杯蓝山喝了口,其实她不爱喝蓝山,太苦了。或许是自她踏进这家咖啡馆开始就不太自在,都是在硬撑。是在这时,岑向远突然开口说了句:“小宝……我不是故意瞒你。”

人在说起当年时,声音都是偏哑的。

更别提,岑向远老了,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但他遇到骆翠玉时,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不是正经美术院校出身,家里穷念不下去书,高中辍学后就开始在家帮忙干活。好在父母身体健康,有哥哥姐姐照顾着,二十岁那年,他拿了家里两千块钱独自一人跑到了东城。

开始没地方住没饭吃,先是在工地做泥水,后来是慢慢开始去附近美院蹭课。他和画室保安都混熟了,别人看他,都以为是哪个留级多年的学生,倒没放在心上回回递过去的烟都接了,一时兴起还会在保安室一块小酌两杯。

他在画室蹭了很久的课,从春天到冬天,直到有天老师问他:“等会,你是哪个班的。”

他以为到这就算完了。

谁知道那老师只是指着他面前的画指导:“构图太满,颜色太杂,改了明天给我看。”

就这么蹭了整四年的课。

那天来上课的老师就是院长,名叫吴向衡。不仅接纳了他这个来蹭课的学生,第一幅卖出去的画也是经了他手,包括之后一手安排他考学进了学校当实习老师,可以说,吴院长对他有再造之恩。

认识骆翠玉就是那时候的事情,某天他在小公园写生,临近黄昏才发现有人在身后看了半天。

弯弯柳叶眉,杏眼,垂在标志鹅蛋脸旁两根粗壮的麻花辫。

“你画的真好看。”

那瞬,他是真觉得这姑娘笑容比漫天晚霞和头顶的海棠花还要艳。

也想过,这姑娘家世背景和自己差太大,跟着他会受苦。

劝过几次,她不依不饶,硬是要跟着他。

所幸后来有了稳定工作,但就工作第一年,骆翠玉突然告诉他自己怀孕了。

第一反应当然是高兴。

但很快,听见骆翠玉兴奋安排着准备结婚领证,她可以找家里要一套房产先住着,笑容慢慢黯淡了下来。

“你先听我说,我是不婚主义者,我没打算结婚。”

骆翠玉不笑了。

“你再说一遍。”

他口齿清晰:“我真没打算结婚。”

话音刚落,脸上就多了个巴掌印。

但他是真没这个想法,年前陪骆翠玉见了一回家长,家里开出的条件是结婚没戏。他自然不愿意骆翠玉为难,想着过两年攒点钱买套房再提,这个孩子显然打乱了他所有计划。

他确实没打算结婚,这种思想在那时很超前,但他见过农村太多段失败,可为了孩子非要维系的婚姻。当初拿钱跑来大城市,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骆翠玉听完后就消失了十个月,再见到她时,手里抱了个孩子。

又过了六年,骆书禾出生的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吴向衡因为受贿入狱,岑向远在吴院长被警方带走那天果断辞了职,他始终相信院长是被冤枉。一家人没有了经济来源,平日里就靠岑向远在当地少年宫兼职美术老师赚钱补贴家用。

生活水平一降再降。

再加上那几年,政策严格很多,为了给骆书禾上户口,他们才补领了结婚证。

只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红本子,轻易借着生活的重负压垮了他们。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们在家里谈论的话题从莫奈穆夏成了每天花了多少菜钱,姐妹俩又要交学杂费。

岑向远因为这个跑过数次以前朋友家,但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后来慢慢都没有了联系。

就是那时,在面包和爱情的选择中,他们开始怀疑自我。

导火索则是某天,骆翠玉带着笑意回到家告诉他有人愿意买他的画,那时她已经许久没露出过这样的笑。曾经她是个美人,但在柴米油盐酱醋茶和无休止为金钱发愁后,她已经和这栋楼里住着的中年妇女没什么两样。

卖家出价三千,准备买的是他最新完成的那幅《灯塔》。

他自然不愿意,比他预想的低太多,简直是贱卖。骆翠玉则是觉得他有病,有钱都不赚。

两人就这么又是大吵了一架后,分开了。

骆书禾听到这,大致明白了她妈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

“所以你们是觉得我玷污了你们美好又纯洁的爱情吗。”

岑向远看她眼神歉意更浓。

“小宝,我不是这个意思。”

*

“你别怪你妈,她跟着我吃了很多的苦,分开未必不是好事。”

“当年她为了能和我在一起,家都不要了,我想让她能过上好日子,但发现光凭我自己的力量很难做到。”尤其是因为吴向衡那件事,他几乎被当地美术协会和工会拉黑了,维持生活都很难。

骆书禾异常平静:“那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

岑向远不敢说话了。

骆书禾冷笑。

小时候,她也曾好奇过家里的氛围为什么和其他小朋友家里都不一样。现在想来,其实他们根本不该认识,不该结婚。

婚姻到底给人带来了什么。

骆书禾想了半天,没得出答案。

“我曾经,想过要给你打过电话。”能够如此平淡地说出这句话,连骆书禾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很多次,但我一直一直相信你走之前说等你安顿好了,稳定下来了就把我接过去。”

她淡然道:“可是你没有。”

“有的东西过了就是过了,岑教授。”

岑向远无话可说。

当时他没想到后续能这么顺利,入狱数年后,承蒙吴院长照顾的几位学生依然没有放弃调查,吴向衡沉冤得雪。

他得以平反,但这次他却没有选择留在东城,而是跟着吴向衡北上去了北城。也想过要不要回来找骆书禾,但骆翠玉拒绝见他。

岑向远到底觉得对不起她,就没坚持。

邬瑗这段时间看骆书禾的眼神都很担忧,她总在发呆,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宿舍度过。不出门,电话不接。

就像现在,她上了床懒得动弹,掀开床帘想让她拿东西,喊了半天都喊不动。

许久,骆书禾才转过头看她:“你刚刚是不是在叫我。”

邬瑗不敢了,转了话题:“没有啊,不过说起来,你面试结果出了吗。”

骆书禾点点头。

“过了吗。”

骆书禾继续点头,看不出高兴的模样。

邬瑗眼底担忧意味更浓。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啊。”

骆书禾歪头,勉强一笑:“很明显吗。”

“有点。”

骆书禾没放在心上:“可能是最近太累,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只有一次,邬瑗看着外面难得的艳阳天,想起这段时间的漫长的梅雨季节,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问她要不要一块出去逛逛。

“可以。”

邬瑗问出口前都没想过她会答应,反应过来后迅速打开衣柜开始挑衣服。

骆书禾瞥她一眼:“不用那么夸张吧。”

邬瑗已经把她推到了卫生间:“你别废话了,赶紧收拾。”

说是要出去逛逛,邬瑗先是领着她去了大剧院看最近一场话剧。买票时,骆书禾一直在瞟她,是在猜她到底是要搞什么名堂。但真的就是场再正常不过的话剧,散场后,邬瑗又说知道家新开的饭店,两人坐了两个站去吃。

这时候的东城不冷不算热,春暖花开,很多外地游客。

在地铁上被挤得七倒八歪的时候,骆书禾打消了内心顾虑。

饭店在广场三楼,在路过一家影院时,骆书禾眼尖,瞧见了门口没撤走的立牌。

被邬瑗注意到,提议:“要不先去看电影,出来再吃饭。”

“可以吗。”

她是担心两个小时太长,出来怕是都赶不上饭点了。

邬瑗已经推着她大步往影院走去。

“有什么不可以的,饭什么时候吃都行。”

不得不说她们运气很好,这部小众文艺片换别的影院早下架了,因为排片少,卖的票不多。在选座时,骆书禾发现临开场,就零零星星十几个座位亮了红。

她们买了爆米花和可乐进去,开头是段枯燥无味的满屏噪点的片段,有对情侣被画风劝退,直接出去了。

中途又有几人出去,连邬瑗都嫌无聊开始玩手机,莹莹灯光照在脸上。

骆书禾小声:“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走吧。”

邬瑗这时才紧张起来:“不饿不饿,等你看完吧。”

等电影散场,观众陆陆续续走了,邬瑗突然拉住她,说是等会有个彩蛋。

骆书禾指着大屏幕,都开始放演职员列表了。

邬瑗坚持:“你再等等,再等等。”

不多时,在片尾曲中,有人推门进来,砰一声巨响,纷纷扬扬落下彩带,头顶灯光也亮了。

骆书禾看过去,发现进来的人不少,有人拿着彩带筒,有人推着蛋糕,有人拿着各色气球。而中间竟然是只毛茸茸的玩偶熊,手里还抱着一大束花。

见她不动,邬瑗推了下她。

“去啊,愣着干嘛,求婚哎。”

直到站在那只玩偶熊面前,骆书禾接过那捧花,和玩偶熊硬是要塞过来的一大把气球。

骆书禾仍有点不相信里面人是他。她扯了扯那玩偶熊的耳朵,问:“真的是你吗。”

那熊笨拙托着脑袋,往后退了两步。

骆书禾想去抱他,他也是疯狂摆手,怎么都不肯的样子。后面忽而传来句,依然是熟悉偏冷调的声音:“你往哪看。”

玩偶熊就是在这时取下头套看着他们,心有余悸:“吓死我了,你都不知道我刚有多怕,离去世就差那么一点。”

其实里面是杨云天。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就知道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晏池看穿她的想法,敲了她额头一记:“干嘛这副表情,不乐意?”

骆书禾捂着额头:“没有。”

“小白眼狼。”

他瞪她,要不是为了哄她开心,到底是谁吃饱了撑着非要抽时间弄这么多。

又觉得,都到这份上了,有必要生气吗,没有。

晏池捋了下她脑袋:“电影好看吗。”

骆书禾点头,注意到他眼睛现在还带点血丝,应该是看着看着又睡过去了。

“没睡好吗。”她握紧了他的手。

“嗯。”晏池想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我不挣钱,谁养你?”

另外几人见他俩好似一点没注意到这还有人,只顾着低声说话,早就很识趣一点一点挪出去离场。

晏池喉结滚了道,先是低头亲了亲她,也知道赶这场其实是有点先上车后补票的意思,但说不定她会介意。

说是给她补个求婚,还是太简陋了,晏池心想。

或许换成在毕业典礼会更轰动点,再配上气球直升机无人机之类的,估计这辈子都忘不掉。但想到小姑娘脸皮薄,真要那么干了,以后可能就没脸见人了。

再说吧。

反正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

他想到了很多。

冬天的札幌很美,他知道有个不错的温泉旅馆。还可以顺道去冰岛看极光,那是个人迹罕稀的国家,大多数时候他们在酒馆喝酒听歌消磨时间。在某个日落时分开车驰骋在加州的海边大道上也不错,天空是浪漫的橘粉色,道路两旁的棕榈树在不断往后退。

又莫名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的开头。

想说的有很多。

最终,晏池只是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嗓音说不出的疲倦,有点像是在沙漠中独自行走了很久的旅人终于遥遥望见了绿洲。

“你在想什么。”骆书禾捧着他的脸,轻声问。

他低头:“在想……”

“我们的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