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玉希望是眼花, 才看到钟嘉聿点头,幻听了才听见“我去开门”。
铁门大开迎客,老男人那张脸出现的一刻,陈佳玉像闻到生人味道的猫, 扭头蹿上楼, 速度之快, 称作逃也不为过。
周繁辉目光微顿, 脚步停滞,比起问钟嘉聿,更像自言自语, “我刚才看到的是她?在外面好像听到她尖叫。”
楼上回应了关门巨响, 还有听不见的反锁声。
钟嘉聿略颔首, 神色不变, “这里有一条狗, 可能吓到阿嫂了。”
周繁辉半点不尴尬, 抬步入内, 姿态像莅临公司,“看来我们小玉很不愿意见到我。”
话毕,他得承认思虑不周, 还有更加不愿意见到他的。
传说中的那条狗自后院奔袭而来, 巨型而壮实, 朝着周繁辉狂吠。
饶是周繁辉见多识广, 也给突如其来的猛兽吓一跳。
“千里!”钟嘉聿赶忙喝止, 出手按住它, 让它闪一边, “不许叫,回去。”
千里顽固再嚎两声, 警惕地站定,一瞬不瞬盯住气息可疑的周繁辉。
“抱歉,老板,它看到生人太激动。”
周繁辉强自镇定,唇角微妙抽搐,“看不出你还有养狗的癖好,我们小玉也喜欢养这种毛茸茸的小畜生。”
他口中的大畜生不满地又嚎了一声,给钟嘉聿强行按住才妥协。
“这边房子没住人,主要是看门。”
周繁辉冷笑,“还真是一条看家好狗。”
“汪——!”千里再吠一声。
“安静点。”钟嘉聿再度警告,千里的委屈一言难尽。
周繁辉上下打量空****的房子,“这里没其他人住?”
“房子买来就一直闲置,平常都不过来。一会钟点工上门打扫做饭,”哪怕青天白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少难以避嫌,钟嘉聿不得不充当他的走狗,示意楼梯口方位,“老板,从这里可以上二楼。”
话题转换令周繁辉勉强满意,他振袖负手走上二楼,拐弯处不忘鄙视一眼大畜生。
钟嘉聿不便跟随和旁听,只能带千里去后院安抚。千里知错又不服气,拱进他的怀里撒娇。
客厅挑空,从沙发可见二楼走廊与房门。陈佳玉跑得急,挑了最近的一间房。谈话清晰可闻。
周繁辉立在门口,也不敲门,直接开口:“小玉,是我。”
门内毫无动静。
陈佳玉心跳几乎位移到了耳膜,咚咚咚咚,像急促的敲门声。
她站门边,想远离周繁辉的声音,又怕错过钟嘉聿说话。
“叔叔知道你在里面,”周繁辉一改昨日暴戾,恢复人前的温文尔雅,“给叔叔开门好不好?”
陈佳玉抓着胸口喘大气,愤怒触发了一身战栗。她仰头往墙壁轻轻磕了下后脑勺冷静。
周繁辉不厌其烦道:“还生叔叔的气啊?”
叔叔知道错了。
陈佳玉在心里帮他补全下一句经典台词。
“叔叔知道错了好不好?”
钟嘉聿心不在焉抚摸着千里的脑袋,低声嘱咐:“好狗,忍着点,别生气。”
“好吧,”周繁辉听不出一丝妥协,“既然小玉今天不愿意见我,那叔叔改天再来看你。”
足音似乎远去。
陈佳玉贴上门板细听,但也怕周繁辉一拳砸门,刚好震在她耳朵的位置。
好彩,钟嘉聿跟他讲话了。
周繁辉冷笑道:“女人啊,越漂亮越难哄。”
作为手下,钟嘉聿应该附和几句,阿嫂过几天一定会想通回到老板身边,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徘徊在心里都是刺痛。
钟嘉聿请他入座,上了茶,“阿嫂刚受伤,昨晚奔波没睡好,可能有点脾气。”
“脾气太大,连我都不给面子,平常真是宠坏她了。”他周繁辉哪有这么低声下气去请一个女人。
门铃声打断周繁辉一腔郁闷,钟嘉聿失陪起身,“可能是钟点工来了。”
可视门铃又给了一个惊喜。
钟嘉聿开门接回一个蛋糕,没送错地方,只是不凑时。
周繁辉眼神随之微妙,“谁过生日?”
若说钟嘉聿和陈佳玉凭着一枚亲吻和一次牵手就达成生死与共的信任感,那太过盲目与草率。钟嘉聿掂量过彼此间默契的重量,应该跟手里这块蛋糕持平。
“阿嫂说今天她生日,让我点的蛋糕。”
周繁辉罕见顿了下,“今天几号?”
钟嘉聿说:“7号。”
“差点忘记我们小玉的生日,”周繁辉依然坦**,“难怪总感觉有一股力量推着我来看她。”
钟嘉聿弯腰把蛋糕盒子搁在茶几,盒顶圆窗依稀可见“生日快乐”的巧克力贺牌。
楼上忽然咔哒一下,房门拉开,陈佳玉出现在走廊。
钟嘉聿和周繁辉齐齐仰头,后者旋即笑道:“小玉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她抓着小老鼠和栏杆,往下瞥了眼,平视相当于俯视,甚至是鄙视的。她的目光没敢划过另一个人。
“我今天生日,不想回去。”
钟嘉聿一改刚才意气风发,默然略垂首,像她每一次在周宅客厅碰见他一样。环境虽有变,周繁辉带来同样的压迫关系,所到之处都会是另一种周宅。
“当然,寿星说了算。”周繁辉以退为进,徐徐图之,仰头抻着脖颈,青筋微凸,似在隐怒。
陈佳玉抓在栏杆上的左手指关节泛白,“我在这里呆到伤口结痂,你让莲姐来照顾我。”
周繁辉连笑两声,神秘莫测,似乎下一刻便能翻脸,挥刀相向。
但他突然痛快道:“好,小玉想回家随时回来,希望叔叔来看你,小玉也不要不欢迎。”
周繁辉转头吩咐钟嘉聿,“你给阿嫂张罗一顿丰盛的晚餐,阿莲一会就到。”
“明白。”钟嘉聿俯首听命。
周繁辉乘车离开,那股低迷窒息的气场久久不散。钟嘉聿送客回来,碰上楼梯口的陈佳玉,“已经走了。”
陈佳玉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倚着扶手舒了一口气,手里还握着那只小老鼠。
“我还以为你不会躲。”钟嘉聿意外她开头举动,惊弓之鸟大多不敢动弹。
陈佳玉颧骨有些僵硬,小小瞪他一眼,“我只是躲不掉,又不是等死的傻子。”
钟嘉聿的确没亲眼见过陈佳玉与周繁辉角力,“怎么没躲到最后?”
“我……”陈佳玉不由转头,视线落在茶几上的蛋糕盒,钟嘉聿的惊喜被迫掺杂了周繁辉的惊吓,显得越发珍贵,“总不能把烂摊子丢给你。”
陈佳玉走向蛋糕盒,好像透视了纸盒与七年时空的阻隔,再次看到蛋糕的原貌。不确定钟嘉聿一直铭记,还是昨天在医院填资料凑巧看到,他的心意已经实实在在摆在眼前。她跪坐从纸盒天窗窥视,仰头特意问:“是给我的吗?”
钟嘉聿卸力坐到旁边沙发,“差点给小老鼠了。”
陈佳玉把小老鼠放到天窗,喃喃自语:“看到了吗,生日蛋糕,少不了你那份。”
莲姐不一会被送到门口,推着两个大行李箱拘谨入内,好像乡下婆婆初访新婚夫妇的新居。若是没有狂吠的千里,估计适应更快。
“我真的很怕这种大狗。”莲姐拍着胸口到抽气。
同样怕狗的陈佳玉反倒成了安慰人的那一个,“你不惹到它,它还是蛮乖。主人在这,它不会乱来。”
千里的主人距她们“千里”之外,陈佳玉住二楼主人房,莲姐睡次卧,钟嘉聿在一楼客卧凑合。陈佳玉在餐厅看莲姐择菜,钟嘉聿便在客厅远远坐着。等两个女人都到客厅,他便在后院遛狗洗狗。偶尔轨迹相交,便点头擦肩而过。
无论从哪个角度,这位临时保镖尽责又懂避嫌。
莲姐看不出任何不伦的端倪,除了她每天外出采购的两个小时空档。如果两个小时能“出事”,以前陈佳玉经常跟钳工外出一整天,不可能还清清白白。
来之前,周繁辉曾问过她,有没有看到阿嫂跟宅子里哪个人关系可疑,莲姐第一时间想到钟嘉聿。但拿人手短,她的儿子还在茶园当“质子”,事关饭碗甚至人命,莲姐有了软肋,不敢多嘴。
莲姐在场,陈佳玉确实不敢靠近钟嘉聿。她在这片屋檐下的第一印象都是松快愉悦,生怕一旦靠近,就会激活肌肉记忆,作出一些出格的举动,害了彼此。
莲姐缺席的两个小时弥足珍贵,但她归时不定,叫人不敢放肆。
钟嘉聿会给她伤口,还有墨镜,没了“二手烟”,抚过千里背部的手也不会重叠到一起。
但生日当晚,千里叼着它的一只玩偶挠开陈佳玉的房门,她还是吃一惊,尤其千里特地把玩偶扔在**,眼巴巴看着她。
陈佳玉举了下玩偶,“给我的吗?”
千里旺一声。
“可是我有小老鼠了,还是谢谢你。”
她斗胆摸了摸它,才发现玩偶背部拉链,拉开一看,竟藏了一张折叠小纸片,粉纸黑字,让一切快乐有迹可循——
生日快乐。
钟嘉聿字如其人,大气潇洒,锋锐有度,把普普通通的纸条升级成了独一无二的贺卡。
房门关上,独立的小空间仅剩自己,陈佳玉喜形于色,往胸口压着贺卡,倒在柔软的大**。一想到钟嘉聿可能曾经睡过这一张床,她似乎隔空躺进他的怀抱里,温柔而宽阔,每一份舒适都是他给予的安全感。
她忍不住擦了口红,亲吻了“快乐”。
然后,阅后即焚,陈佳玉将属于他们的小秘密烧进马桶。
她鼓足勇气,搂了一下千里,前后拍拍它后背,贴着它毛茸茸的脑袋,悄声吩咐:“我抱过你了,你回去抱抱他,知道吗?”
千里嗷了一声,甩着舌头化身“信狗”,载着她拥抱,奔回主人身边。
第二天陈佳玉收到院子里应季的鸡蛋花,第三天是棕榈叶编织的新绿大蚱蜢,第四天是千里亲自挑的礼物,半嘴它没吞下去的狗粮……
东西细小而特别,出现在屋里不会忽略,也不至于引起怀疑,千里替他们担下了潜在的“罪名”。
右腕刀口一天天咬紧愈合,只剩下心里的仍旧处在开放状态,随时遭受病菌侵扰。
临走的前一天,莲姐外出,陈佳玉坐到檐廊下的躺椅,以比来时高一截的视角眺望小小的庭院。阿嫂可不能再席地而坐。
“明天我让司机来接我,我不想看你送我回去。”
钟嘉聿倚着廊柱,一手插裤兜,一手随意下垂弹了弹烟灰,监视般眺望一眼后院围墙。
“我送你。”
无需刻意压低,两边声音都很低沉。
陈佳玉低头轻压着右腕两道伤疤,长新肉发痒,又不能挠,只能时不时压一下。她必须重返虎穴,但钟嘉聿可以不用背负“是他亲手送羊入虎口”的枷锁。
“如果没见到你,我还是过一样的日子,”这是她的劫数,“两个人难过,还不如一个人难过。”
钟嘉聿讲话时没有跟她对望,甚至在东张西望,漫不经心似的,却是陈佳玉听过最深情的一句话。
“既然见到了,那个人必须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