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出行, 蒋钧行虚心吸取了上次的经验，从门内借了一支飞鸢。
……两个人挤在挖掘机驾驶舱里的场面不能再出现一次了。
尹新舟第一次见这样的“交通工具”，惊叹于霞山派真是底蕴丰厚, 竟然还藏着可供双人乘坐的小飞机。
——实际上只是灵力驱动、带有两个座椅并且做成鸢型的法器，真要说的话, 外形看上去更像是个加了座位的大号风筝。
“……这是以前师父留下的。”
蒋钧行轻咳一声：“她早年有兴致的时候，也会载着尚不能御剑的弟子们出行。”
被带的那个人大多数时候是时千秋，小部分时候是硬要蹭位置的张飞鹤, 再后来大家都学会了驾驶方法，这艘飞鸢就留给了他们几个随意开着玩。
只不过比起娱乐价值, 它的交通工具属性就显得不那么突出——大部分的修士就算不会御剑，用术法赶路的速度也堪称一日千里, 缩地成寸又不算什么难学的法术，修士的社会发展到现在，人人都可以各凭本事地自由出行。
蒋钧行在把飞鸢从库房里掏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惴惴不安, 毕竟对方本身就是炼器师, 说不定能看出来这东西曾经是师父拿来“哄孩子”的——即便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然而尹新舟给出了超越以往的捧场态度，她绕着飞鸢转过一圈又一圈，视线扫过上面的雕文和飞翼：“动力装置在什么地方？真没想到能看到这个……太厉害了！”
“被术法缩小之后放在了后面。”
蒋钧行指了指飞鸢的尾端，尹新舟才在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看到了造型精巧的装置——炼器到了后期, 就可以像是李婉和头上的那支发钗一样让法器化形。
他们一定不会为了让芯片缩小而绞尽脑汁, 尹新舟满怀羡慕地想, 在这个世界里搞集成电路真是有着无可比拟的先天优势。
尹新舟坐进其中一侧的座位上, 熟练地想找安全带, 才发现飞鸢上根本没有；随后蒋钧行一抬腿, 也坐在自己身旁的位置，抬手掐了个没见过的法诀, 紧接着在她期待的目光当中，飞鸢摇摇晃晃地垂直爬升了一段距离。
还未等尹新舟惊叹“修仙版本的垂直起降”，飞鸢就嗖地一声从原地向前飞了出去，仿佛一支离弦的箭。
尹新舟：“……！！”
猝不及防的加速度和推背感顷刻间袭来，如果不是这飞鸢四周有灵力做屏障，劈开了迎面而来的强风，尹新舟十分怀疑自己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吹得口歪眼斜当场面瘫。
原本还以为会是那种晃晃悠悠，在天空中以不超过时速四十公里每小时速度前进的飞行法器，没想到确实是自己想得太浅薄——修士御剑能像是流星一样划过天空，那这种载具法器的速度肯定也慢不到哪里去。
两人一路向北而去，地面地貌从平原山地一路变成了植被稀疏的高原，最后悬停在一处积雨云的团块附近。
云内隐约传来暗沉的滚滚雷声。
“腾蛇乘雾而飞，行伴雷云，很少有凡人能够亲眼见到它的全貌，而即便是仙人，想要完整地斩杀其中一只，也要费不少心力。”
蒋钧行就着眼前的这片云团向尹新舟介绍道：“书中说，它的实力几乎与玉衡修士等同，吞食修士也能够令它的力量增长。”
尹新舟下意识向着座椅的后方靠了靠。
这也太突然了。
在她的猜想当中，直面这种级别的妖兽至少要提前做好充分的准备，预先查询好相关资料，设置暗器和陷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想也不想直接一步到位飞向对方大本营。
而且……
“你怎么知道它在这里？”
尹新舟脱口而出，之后又觉得自己的表述不太清楚，补充道：“我是说，妖兽也长着腿会跑，总不可能老是待在同一个地方等着修士来杀。”
而且既然腾蛇的脑袋是布阵的重要材料，这么多年来居然没有被杀成保护动物也真不容易……
“腾蛇很少降到地面上，可一旦落地就是大灾，凡间也有观天象望云气的职业，如若看到经久不散的雷云，就会记录下来向仙门汇报。”
蒋钧行回答：“大多数时候，如果它没有降到地上的打算，我们就姑且置之不理。”
他们如今所在的位置已经很接近大荒的无人区，除了寻仙药的人和他们这种为了炼器材料而来的仙门弟子，很少会有人涉足这片地方，且这周围经常会横生妖兽布下的禁止和秘境，除非有不得不来的目的，否则很少有人会愿意来自讨苦吃。
“……但是我才天玑境，来这种地方是否有些为时过早？”
尹新舟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其实也不是一定需要腾蛇的颅骨，下位替代的话，还有不少材料可以换……”
她的感觉就像是刚刚出了新手保护区，就被一路开挂的神仙队友拎到了boss门口。
而另一个同行人似乎对此毫无所觉。
“那是你要建的城。”
蒋钧行略微一偏头，看向眼前那片翻滚着的暗云：“理当用些好的材料。”
他说得理所当然，这种态度让尹新舟一愣，随后脸颊都泛起热度来。
当事人完全没感觉到自己的说法有什么不对，他一只手握住尹新舟的手腕，另一只手掐诀将巨大的飞鸢缩小收在手心，整个人运起灵力悬浮在半空当中，宽阔的袖管上下翻飞。
显而易见，即便不常御剑，眼前这位玉衡剑仙能够飞行的方法也有很多。
磅礴雄浑的灵力传递过来，让重力几乎从自己身上消失，尹新舟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轻盈过，她忍不住看向脚下，地面变得前所未有的遥远。
“腾蛇所在的地方，会形成用雾气所构筑而成的魔瘴。”
蒋钧行指向前方：“平心静气，宁定心神，否则的话很容易被这种魔瘴魇住。”
说实话，尹新舟并不理解所谓“被魇住”是怎样的一种描述，只能简单将其归结于中毒之后产生的致幻效果，她点点头，也运起一道灵力护住心肺，摆出严阵以待的表情。
*
他们一前一后踏入浓重的雾霾。
云与雾交织在一起，尹新舟自被牵着手腕走入云层之后，两眼之前就一片茫白，甚至就连近在咫尺的那个人也看得模模糊糊。
这片空间当中能见度极低，只能隐隐约约从雷声的间隙当中判断出有什么体型巨大的东西正在层云的缝隙里游动。
漆黑的鳞片不远不近地缀着，像是在世间盘桓许久的猎食生物正在暗自打量着新的闯入者。
尹新舟呼吸一滞，甚至半响都忘了喘气，直到手腕被人更用力握了握。
“回神。”
蒋钧行提醒她：“集中注意力，腾蛇吞吐的云气很容易就让人溺死在这里面。”
尹新舟顿时恍然，空出的另一只手召唤出了狙击步丿枪，手指熟练地搭在扳机的位置。
蒋钧行的右手按在剑上，用大拇指缓缓推开了剑鞘。随后他缓缓松开左手，灵力凝实成一根细丝，连通着尹新舟和他自己的手腕。
“这道灵力的屏障足以维系你在空中自由行走，雾中情形诡谲，不论你看见听见什么场景，我都在这根悬丝的对面。”
蒋钧行说：“我尽可能速战速决。”
话音刚落，他便将怀光剑彻底拔出，灼目的华光附在剑上，只一秒，剑风带起的强风就将眼前的层层雾霭展斩了一道只容一人通过的裂隙。
这是霞山九式修炼到高境时的成果，抽刀断水，分山截云。
剑气甬道的尽头闪过一片漆黑色的鳞甲，蒋钧行身形一闪立刻直追过去，整个人的动作比追在他身后的雷光还要更快。没过多久，原本就令人有些呼吸不畅的云气当中便又夹杂了一丝血腥，尹新舟竖起耳朵辨识着雷声密集的方向，仿佛在深海当中潜泳一般，不自觉地朝着那个方向泅渡而去。
视力起不到辨别方向的作用，听觉也逐渐被雷声给覆盖，空气当中遍布血腥气，只剩手腕上的那一根灵力的悬丝还指向某个方向。
悬丝的方向不断变化，可想而知，蒋钧行本人的方位也形同惊鸿游龙一般迅速发生着改变。尹新舟并没有朝着那个方向靠拢的打算，冥冥当中，似乎有什么正在引领着自己，她缓缓朝前飞去，直到雾气的尽头看到一双巨大的眼睛。
那是腾蛇的头颅。
单是睁开的姜黄色瞳孔就比自己整个人还要大，瞬膜上下翕动，几乎在对上视线的一刹那，尹新舟便骤然惊醒。
按理说，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飞蛇，被那种无机质般的目光盯住，尹新舟自己应当会像是被捕食的猎物一般陷入焦灼却无法动弹的境地。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她如今非比寻常地冷静，就好像灵魂站在了更高处，操纵着眼下的这一具躯壳。
她注视着自己召唤出挖掘机最新增加的炮击模块，双手提起巴祖卡抗在肩上，随后心念一动便触发了武器的开关。
榴弹拖曳着火舌向前喷出而去，正中了腾蛇的一只眼睛，空气当中炸开硝火与烟尘。那妖兽吃痛，发出高频的强烈声波，尖锐的啸鸣声几乎连雷霆都遮蔽住；冲击波自中央向四周扩散，而尹新舟悬停在原地，神情当中毫无一丝动摇。
直到蒋钧行的剑锋击穿心脏，一点寒芒像是银星一般将妖兽穿成了两截，又带着一丝急切的神色回到她的身边。
腾蛇巨大的身躯坠向地面，在荒凉戈壁上溅起一地扬尘。
尹新舟缓缓放下巴祖卡，视线平静地回望，高空当中的强风吹起耳鬓的碎发。
据传，修士在境界突破的时候，偶尔会产生心境上的巨大变化，在变得愈发强韧的同时，也与“原本的自己”距离越来越远。
“方才是我失了分寸，回防不及……师妹可有受伤？”
他向前又走了几步，踏着自身的灵力和空气，同尹新舟几乎只有一步之遥。
瞳孔当中只倒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高悬俯瞰着的视线似乎又妥帖地回到了自身的躯壳当中。
尹新舟的表情像是才从一场梦中醒来，她看了看手中的巴祖卡，尴尬摇头：“没受伤，才刚刚见到腾蛇的全貌，你就赶过来了。”
若是自己方才一直待在原地不动，兴许还不会闹出这种事端——“看来这妖物果然邪佞，稍不留神就会着了道。”
“……”
蒋钧行注视着对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