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第一排的枪声, 随后是第二排，再之后是第三排。
这种三排式的攻击形式他们已经训练了很久，从不带子弹的口令练习再到实战射击, 每一个动作都已经氪进了条件反射，子弹在妖兽身上溅起血花, 地面上很快便洒下了斑驳的黑色浊点。
然而，妖兽却并没有应声倒地——子弹并没有命中致命处，过于庞大的身躯当中溅开了好几个血点, 却似乎让这只妖兽陷入了垂死挣扎的境地，它发出了属于困兽的咆哮, 声音震得让人耳膜发痛。
直面这种像是大象一般大小、野猪一样强壮的动物确实很容易诱发生物最原始的恐惧，队伍顿时便有了即将松散的趋势, 千钧一发之际，那位最初负责诱敌的姑娘原地侧滚翻进了树后，又端着枪瞄准, 直接击中了妖兽的眼睛。
这种□□的载弹量有五发, 一枪之后，她又熟练地拉枪栓，第二枪手上的功夫就更稳，从一侧的耳朵贯穿进去, 直接将这只妖兽打了个对耳穿。
庞大的身躯立刻便失去了动作, 瑶晃了一下之后, 重重栽倒在地上, 溅起了一地的扬尘。
枪管因为两发子弹而变得微微发热, 那姑娘似乎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端住手中的枪愣在原地，胸腔起伏了几下, 竟然没想起来要上前去“打扫战场”；反倒是那三行阵中的某一位突然惊呼，这就死啦？
刚刚引气的仙人往往是不能独自伏妖的，负责一点的门派都是要让门内的弟子修炼到天璇境之后才可出山，以尹新舟如今的修为，也才刚刚摸到独立完成任务的门槛——倘若不是张飞鹤判断她的本命法宝和炼器水准能让他发挥出远超于天璇境修士平均水平的实力，是断然不会允她如此长时间滞留在仙门之外的。
而眼下，修为到了天璇才能做到的事，被一群毫无修仙才能的凡人做到了。
虽然在此之前已经训练过许久，先是吊着石头练端枪，随后又练习放空枪，人多枪少，层层选拔才挑出来了他们这些人，但——
“当真死啦？”
大家面面相觑，还有人观察着尹新舟的表情，怀疑是新舟仙人从旁施法。
尹新舟不动声色地端坐在挖掘机当中，示意他们自己向前去探查，于是大家又纷纷壮着胆子走近，直到有人用枪管上前捅了捅，而尸体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真死了！死透了！强烈的情绪自众人当中爆发出来，他们当中有许多人今日才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妖兽，没想到第一面便是生死搏杀，而且竟然还赢了，就连说书先生都编不出来这样的故事。
“按照预先说好的规矩，黑血和丹核归我，剩下的部分全归你们。”
尹新舟对于妖兽的了解不多，只听窦句章说过妖兽的牙齿可以用来做挂饰，如今看来还能作为磨粒流的材料，但具体的加工方法自己又浑然不知，还不如彻底交给这些镇民们自己去分。
尹新舟随后又看向那个主动承担起诱敌工作的姑娘，她的年龄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一些：“方才那两枪真是漂亮，你叫什么名字？”
“杨芒。”
对方回答：“麦芒的芒。”
“不怕吗？我看你第一个跑出去。”
“也怕的，但之前训练的时候我就觉得，这种兵器应当会有用。”
杨芒掂了掂自己怀中的那杆枪，枪管上的热度还没有彻底消散：“尹仙长，我知道铜弹壳捡到的话都是要上交的，但这次能不能让我留下一个啊？虽然有点破坏规矩……但这还是我打中的第一只，我、我想拿这弹壳留来做个纪念。”
当然可以，不仅如此，尹新舟还在对方的手中放下了五枚颜色不同的子弹。
铅制的弹头，尖端有一个小凹槽，是造价比普通钢制弹头更加昂贵的达丿姆弹。
“不错，再多加训练的话，假以时日说不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尹新舟不由得卡壳了一下，略微停顿思考之后，才又补上了后面那个不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一样陌生的词汇：“——一个优秀的妖兽猎人。”
铅的密度很大，子弹有着沉甸甸的重量，黄铜弹壳几乎能够照出自己的影子来。杨芒双手捧着仙人赠予自己的子弹，只觉得自己的心中有什么奇异的东西在攒动：不同于过往一成不变的日子，也不同于困居在防护法阵当中的安稳，“另一些东西”正从心中冒出新芽，抽枝展叶。
有什么东西逐渐变得不一样了。
*
经过了两年多的时间用来沉淀，霞山派外销的怀光剑终于获得了业界的一致好评。
在没有网络的世界里，一个新的品牌向外扩张需要口口相传的时间，而如今，表面镀铬这项工艺技术终于历经时间的沉淀，获得了被众人所肯定的结果。
尹新舟听说有仙人来找自己，还以为是门派内又有了什么紧急委托，匆匆忙忙赶到镇门口，才发现是窦句章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待在这里看天看地。
“这是岑师兄托我带来的。”
他从口袋当中掏出一个锦囊：“过去一年里怀光剑的抽成……”
说完之后，身高又窜一截的年轻剑修发自内心地感叹：“炼器师这行当可真赚钱啊。”
“赚钱的是新舟，不是炼器师。”
江之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也同对方打了个招呼：“旁的炼器师里，砸钱进去买材料的人不知凡几，像是新舟这般在一开始便能赚到钱的才是少数。”
虽然和剑修的身法根骨不同于一路，但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天赋才华。
“你此前不是带着商队出去卖枪？”
尹新舟问：“反响如何？”
“全卖光了，一点都没有剩下，而且由于子弹也是咱们生产，日后还可以源源不断地回笼收益。”
军火在没有竞争对手的情况下就是最为暴利的行业，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江之月可以依据各方购买力的差别，将最初的一批货物价格定到极高的程度。
按理说，这种“不太需要使用门槛”的好用法器甚至还可以组织拍卖会，然而考虑到尹新舟日后还有量产的打算，她们最终还是决定实现相对意义上的“薄利多销”。
“不过估计过段时间就会出现仿制品，高价的日子也持续不了太久。”
虽说一开始让她狠赚了一笔，但江之月对于这种赚钱的路子看得很清晰：“咱们这儿的工坊里都没有用什么特别的术法，即便有灵石驱动的器械，其原理也并不复杂，若是被人瞧了去，仿制出来也是时间问题。”
“那也不是坏事。”
尹新舟想了想，毕竟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知识产权的保护，工业产品的复制几乎可以说是必经之路：“仅凭我一个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这原本就该是个百舸争流的行当。”
“你倒是看得开。”
江之月看了她一眼。
尹新舟耸肩——主要这本就不是自己一力想出来的方法，更何况工业化的道路道阻且长，若是没有更多的人来一并向前尝试，单凭自己和这一个镇子的人，那真是要按照修仙一般的速度了。
江之月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窦句章已经很好奇地伸着脖子看向镇子里面，问道：“这里头是在做什么？听起来好生热闹，最近是凡间的节日吗？”
“算不得什么节日，但确实是在庆祝。镇上的护卫队前些日子刚刚打死一只妖兽，最近才将尸体彻底拆解完毕全卖出去，卖掉的钱又都给大家按照出力程度分好，如今许多人手上都有闲钱，便决定最近这三日都不上工，好好休息一下。”
大多数有些道行的仙人都对凡间的事物不怎么感兴趣，但这些人当中并不包括年岁尚浅的窦句章，他听说了凡人能够除灭妖兽这一“壮举” 之后，便兴致勃勃地提出要去镇子里看一看，“正好代替门内诸多道友来瞧一瞧她们这边经略产业的成果”。
倒也不是不行，尹新舟于是便引着对方向着镇内走去，随口问道：“门内还有人好奇这个？”
“那些在你住处附近奏乐的音修，还有剑阁里的诸多师兄师姐，时千秋前辈那儿的一些弟子……对了，蒋仙长此前也提到过一次。”
窦句章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好像是问你们这边是否缺财物，需不需要添上一些，结果张监院说你这儿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钱，他便没再说话了。”
尹新舟：“……”
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不过张飞鹤说的也确实没有大错，她们如今什么都缺，但又确实不那么缺钱。
如今她们这儿的盘子正在有序扩张，虽说江之月一直在招揽人来，但小镇的发展仍旧急不得，需要分出足够多的人力来忙于耕种和维系镇上的日常运转，因此能够在工坊当中抽出的余力本就有限，最近这段时间里又加上了练枪之类的活动，比起投钱进来，更缺的反而是人。
而人来了之后，又需要有足够多的粮食来养活，粮食依赖运输和对外采买总不是个长久之计，想要等一切步入正轨，估计还要等这一季从伯劳仙人那儿取来的的新粮种成功收获才行。
“哎……”
尹新舟不由得感叹：“若是在游戏里就简单多了，现实当中可没有多倍速和「下一回合」。”
“你在说什么？”
窦句章突然回头。
“没什么，想起了一些童年琐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