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事情查清楚的几天里, 烟雨街17号始终是半闭店的状态,开门是开门,但只做外卖, 不接待堂食。
就是怕万一那个人再来,又让客人看热闹,一次还可以说是意外,两次三次,就会加深客人的印象。
以后说不准提起烟雨街17号, 印象就是有人来店里逼婚小老板的抓马之地, 无论是祝余还是关夏禾,都无法接受这种可能。
“那就先休息吧, 反正天热。”池鹤劝道,“因为这件事闹得休息不好,勉强工作也不会做得更好, 与其砸了自己招牌, 不如等事情解决之后再开门。”
说完他又想了想, 觉得可能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于是又折中了一下:“要是担心几天没营业额,亏钱太多,就只做外卖吧,人都在店里, 如果再有人来闹事, 也可以帮得上忙。”
罗瀚和李敬毕竟是大男人,对付一个三寸钉还是非常容易的,这样安全度更高。
至于池鹤本人, 他直接请假了,请假多久也没准确说法, 就说有些事要亲自处理,得十天半个月才能来公司,有工作直接线上沟通,或者去咖啡店找他。
他平时就爱迟到早退,蒋俊岩早就练出来了,听了他的话那简直是一点疑问都没有,点头就答应:“好的,我明白了,池老师你放心忙你的事,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交代。”
乔栋和惠安琪倒是知道原因,因为池鹤直接托了他们,找了乔爸一个人面够广的朋友,在淮京酒店设宴款待,同时把事情跟对方如此这般说了一遍,然后说他们现在想找到这个人,问问祝母到底跟他达成了什么协议,省得回头跟祝母对质对不上,但是不知道这人的名字来历,请对方帮忙找找人。
池鹤也说了:“事成之后,我再好好谢谢叔。”
言下之意就是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这笔礼金肯定不会少的,只是说法上委婉点。
对方五十岁上下,身材精瘦,说话时笑眯眯的,看上去也颇为和善,一点都看不出乔爸说的那种狠人的形象。
当时作陪的是乔栋,闻言笑道:“成叔你小儿子是不是要结婚了?让池鹤给他设计五金啊,市面上那些款式老掉牙又烂大街,小姑娘不喜欢的,让池鹤帮他设计嘛,他可是我们公司的首席设计师。”
成叔有些惊讶地问:“你们设计玩具,还会设计首饰吗?”
池鹤笑道:“都是画图纸,知道对方喜欢什么,就很容易画了,至于把东西做出来,那是师傅的事。”
成叔就说他儿子很看重这个媳妇,也确实想给对方最好的东西,既然这样,他就厚着脸皮答应了。
“只要图纸,别的都不用,我也知道你们做设计的,图纸和点子是最值钱,你放心,你想打听的事,叔就是把容城的地皮都掀起来,也一定给你办妥。”
于是两天后,周二咖啡店店休这天,池鹤拿到了成叔托跑腿送来的文件袋。
他去接上祝余,一起去关夏禾家,和大家交流情报。
“这件事马上就可以结束了。”池鹤一边开车,一边笑道。
祝余点点头,抿着嘴角笑了一下,露出一个松了口气的表情。
池鹤看到,也忍不住松口气。
她这几天受到的影响有点大,不单只是因为担心这事不能顺利解决,讲真,她没发过疯的,不知道该怎么发,但又觉得自己应该发一发:)
池鹤当时听说了她的想法,整个人就是:“……”
而且她还有种自己过往的认知被打破以后的意兴阑珊,就是觉得什么事都很没劲,提不起精神。
这种感觉池鹤也有过,当他发现孟霏最爱的永远都是她自己时,当他意识到自己无论做得多好,孟霏其实都不怎么爱他时,对于母爱的认知一瞬间就被打破。
而祝余被打破的认知,是她之前以为自己能拿捏住她爸妈,结果却发现对方可以利用她亲生父母的身份,对她造成很严重的影响,这种背刺和出卖甚至会让她可能赔进去一辈子。
这个新的认知太可怕了,可怕到让她在某个瞬间生出一个念头,这辈子就瞎几把过吧,那么努力干嘛呢,说不准哪天连命都要被人祸害没了。
所以这几天她情绪很低落,特别的丧,丧到池鹤和关夏禾都没办法劝她,不知道该怎么劝,又能劝什么。
感觉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唯一能做的努力是尽快解决这件事,这件事了了,祝余就会自动恢复正常了。毕竟人嘛,最后还是会接受现实的。
因此池鹤见她能笑了,便也觉得很高兴,笑道:“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好不好?吃德国菜怎么样,我知道有一家德餐还不错,据说主厨就是德国人,他家的烤猪肘子很正宗。”
祝余原本想说不想去,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期待,和小小的殷勤,知道他是想让她高兴,于是改口应好,转头又冲他笑了一下。
嘴角抿出了两个浅浅的凹陷,看上去乖巧文静极了,池鹤忍不住抽空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再说了一遍:“很快就结束了,小鱼别怕。”
祝余眼睫颤了一下,点点头,认真应道:“我不怕的,有你们呢。”
池鹤很高兴听到这样的回答,笑道:“这么想就对了,咱怎么都不算单打独斗孤立无援,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因为已经过了早高峰的点,路面交通畅通无阻,他们很快就到了店里。
闻度也是刚到没多久,正在挖果酱抹面包,见到他们来了,就招呼道:“先来吃早饭吧,有什么事儿吃饱了再说。”
宋云今连忙去厨房,又端了两个盘子出来,放到池鹤和祝余面前,点点头:“没错,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饱了才有力气处理其他事。”
盘子里两个刚出炉的可颂,一根烤肠,一个破开的鸡蛋,还有一把蓝莓。
关夏禾冲了咖啡,给他们一人倒一杯。
吃完早餐,几个人在桌边团团围成一圈,开始听池鹤和闻度说他们打听来的消息。
“我先来说吧。”闻度道,“我拿着视频和打印的截图回状元巷问了,这个人在状元巷出现过两次,不是一个人去的,还有两个中年的男的,跟小鱼爸差不多年纪。住冯老师家对门的黎婶告诉我,她问过小鱼妈这人是谁,小鱼妈说是她和小鱼爸的朋友,因为是开豪车来的,保时捷,冯老师家的阿源哥说是最新款那个,所以黎婶记得特别清楚。”
原因就是:“祝家也就一般,小鱼爸一辈子在学校干后勤,小鱼妈开小超市做街坊生意,认识的人都是咱们附近的街坊,买宝马奔驰还行,买最新款保时捷不大可能,而且,祝家要真有这么这么有钱的朋友,怎么以前没听他们吹过,小鱼妈可最喜欢嘚瑟了。”
闻度打补丁道:“这是黎婶原话,不是我说的,我转述而已。”
大家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祝余也说:“我从来没见过那人,不可能是我爸妈的朋友,所以他和我妈怎么认识的?”
“这个没人知道。”闻度摇摇头,继续说,“上个星期三,就是出事前一天,黎婶说,那天她女儿回家,因为她女儿喜欢吃榴莲,她就去水果店想买榴莲,结果碰到了小鱼妈也在买榴莲。”
他学黎婶的语气和动作,一边双手比划,一边道:“哎哟,好豪气的啊,这个也要,那个也要,叫店员帮忙开,壳都不要了,还让人家帮她留几个好的,过两天她还来,我就问她,你发财了吗吃榴莲这么潇洒,她就说哎哟几个榴莲而已,才几个钱,以后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她还问我们家阿雪有没有男朋友哎,说什么女儿终归是要结婚生小孩的,一定要嫁个有钱的,要不然想吃个水果都吃不起,啧啧啧。”
学得活灵活现,池鹤他们不清楚,祝余和关夏禾却是连连点头:“对对对,是黎婶的语气。”
关夏禾还说:“这结婚生子的话,确实是小鱼她妈会说的。”
“口头禅了。”祝余淡淡地补充道。
闻度嗯了声,看她一眼,继续道:“小鱼,你家换大彩电了,周末换的,你妈还换了辆新的电动车,你家隔壁的华姨说,那个电动车四五千,你妈以前都舍不得买,这次买了。”
“还有,你妈周末跟大家炫耀过她新买的金首饰,起初是大家说最近金价太贵,几个月了还没降回到过年时的水准,华姨的儿子要定亲了,急着要买五金,不得不接受高价,你妈就说金价贵点就贵点,毕竟是人生大事,而且只要喜欢,多花点钱也可以,就像她,刚买了金手镯和金项链,就是因为喜欢那个款式,所以直接就买了,还说买完以后心里特别高兴。”
所以就是,那个男人去过了祝家后,祝母就开始花钱大方起来,榴莲都是进口的,现在什么价格啊,她能随便吃了,还换大彩电和新车,还买金首饰,一个金手镯按现在的金价轻轻松松就过万。
大家的神色瞬间变得一言难尽,这……要说她没拿钱,鬼都不信。
只有祝余面色淡淡,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问闻度:“只有她一个人这么大方?我爸和我弟没有改头换面?”
“高三开始补课了,祝麟住校去了,没见到,不清楚。”闻度道,“不过我去你爸单位找人打听了,人家说你爸上周五,手上就多了块手表,大几万的肖邦表。”
“她还真是……”祝余嘲讽地扯扯嘴角,“这种老婆我也想有呢。”
闻度说自己打听到的就是这些,“时间紧,也没有去甄别街坊们的话里面有多少水分,你们参考一下。”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再怎么有水分,那个男人出现以后,祝家就突然有钱置办大件了,是不争的事实。
“算一下说不定花出去七八万甚至十万了,要不是……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花。”宋云今撇嘴吐槽道,“做得太不地道了,我还以为不让孩子读书,女孩子拿去换彩礼,男孩子赶出去打工然后把工资全都没收的事只发生在条件不怎么好的农村,没想到啊……是我孤陋寡闻了。”
大家都不知道接她这话才好,只好干笑两声,关夏禾问池鹤:“池鹤哥呢,你那边查到那个人的信息了吗?”
在闻度说话的时候,池鹤一直在一心二用,一边听他说了什么,一边低头认真浏览成叔让人送来的消息。
此刻他点点头,把手里的一沓纸递给祝余:“看看吧,成叔的人去打听的,整理了……嗯,算是采访记录。”
祝余一愣,接过那沓纸低头一看,发现抬头竟然写着“状元巷逼婚事件调查记录”,一时间忍不住嘴角一抽。
“这位成叔……是做什么行当的?”祝余这时才想到,完全没问过池鹤,帮忙打听消息的人到底什么来头,只听他说是乔栋家认识的熟人。
池鹤哦了声:“成叔以前年轻时什么都干,后来觉得那样风险太大,就金盆洗手,开了家咨询和安保公司。”
大家:“……”懂了,是个大哥。
祝余抿抿嘴,低头继续看资料,池鹤则是跟大家复述调查资料里的内容。
“这个人姓钱,叫钱文冲,34岁,家里是开公司的,是日化品牌洁世家在华南地区的总代理商,除了洁世家,还代理了另外几个牌子的日化,他妈是女强人,公司做大全靠她,他爸是个吉祥物,他呢……”
池鹤顿了顿,啧啧两声,面露嘲讽:“钱文冲在公司是副总,不过员工都说他不大管事,最大的爱好是吃喝嫖赌,离过一次婚,前妻生了个女儿,离婚的时候判给了钱文冲。”
这样的人家,家里千万资产应该是有的,如果出八十八万彩礼,就可以娶到一个足够漂亮,而且读过名牌大学的媳妇,是一件非常划算的事。
难怪那个男的会这么大胆,都没见过她人,就给她妈钱,还直接跑来店里找她,一副买了什么东西来验货的嘴脸。
祝余的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一声不吭地将还没看完的资料递给一旁的关夏禾。
她已经不想看了,那些都是调查者和被调查者的问题和对话的记录,详细是详细,但不适合现在心浮气躁的她去看。
池鹤继续道:“钱文冲前妻家里是外地的,也是生意人家,家境很不错,本来算是强强联合,但钱文冲为人太不靠谱,而且他妈一直催生二胎,前妻说要么不生,要生的话二胎不管男女必须跟她姓,他妈不同意,干脆就离婚了,所以他们家这次的目的很明确,找个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孩子,好拿捏的,来生孙子,而且为了提高后代的智商,要求孩子妈必须是211或者985高校毕业,钱文冲另外还要求女方不能丑,不说绝世美人,也要清秀可人,所以……”
他看向祝余。
祝余的脸色一阵黑一阵白,深吸了几口气才冷静下来,问道:“我妈跟他们家是怎么搭上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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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母是怎么跟钱家搭上关系的,这个问题不仅是祝余疑惑,其他人也很疑惑。
池鹤没有卖关子,直接解释道:“是通过钱家的一位下级经销商。”
祝母开的超市要进洁世家的货,一直找的经销商是跟钱家拿货的,今年洁世家的产品涨价得厉害,进货成本要多花许多,祝母就跟对方抱怨再这么涨下去,她这小本生意就要做不起了,卖给街坊的东西又不能随便提价太多。
“那位经销商说,她跟你妈认识快十年了,经常听她说起你。”池鹤看着祝余,解释道,“说你省心和心软,跟她吹嘘养大你没花什么钱,上大学没问家里要过一分,还吹嘘你的美貌,说你以后肯定会嫁个有钱人,养你是一本万利。”
祝余的脸色瞬间又变白起来,紧紧咬着嘴唇,放在桌子上的手攥得骨节都发白,要靠深呼吸才能冷静下来。
“她有病吧!”关夏禾忍不住骂道,“钱钱钱,合着小鱼在她眼里只能用钱来衡量呗?”
妥妥的物化女性!
“虽然很残忍,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池鹤的声音沉重,“在她看来,小鱼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给她儿子,给她的家庭输送血液。”
祝余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浊气。
池鹤的声音还在继续:“那位经销商说,自己当时就跟她开玩笑,说你不是有个很漂亮的女儿么,钱家缺个儿媳妇,把你女儿嫁过去呗,等你女儿成了钱家的儿媳妇,钱家又是佳洁士的华南总代,还能亏待儿媳妇娘家,让你没钱赚?”
经销商说,她真的是开玩笑的,但是祝母接下来真的很认真地询问钱家的情况,主要是问他们对儿媳妇有什么要求。
“她把钱家的情况说了,越说越觉得你合适,就提出要看你照片。”池鹤说到这里顿了顿,低头喝了口水才继续,“你妈给她看的是你读中学时候的照片,应该是高中的。”
人长到高中,成年后的样貌轮廓基本就定型了,如果不是整容或者变得很胖很瘦,二十几岁的祝余,和十五六岁的祝余,其实不会有特别大的变化。
“当时是我自己的记忆有问题才没有认出你来,其实后来仔细想想,还是能看出你十三四岁时的样子的。”池鹤这么说,是为了佐证一件事,对方看到她十五六岁时的照片,就断定她正是钱家想要的那种儿媳妇。
长得很漂亮,重点大学毕业,家境普通,甚至父母根本不管她,娶进门既可以改善基因,还可以轻松拿捏。
那位经销商跟祝母说,就凭你女儿这张脸,要多少彩礼钱家都肯给。
于是就在这人的牵线之下,凭着祝余的一张旧照,和她的申城交大毕业证书,祝母和钱家搭上了关系。
所有人都听得只皱眉头,觉得这俩人不愧是能来往这么多年还合作愉快的,本质上都是一种人。
祝余沉默许久,静静地看着桌上的水杯出神。
池鹤没有急着往下说,而是暂停了一会儿,让她有时间去接收和整理这些信息。
半晌,祝余深吸口气,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六月初。”池鹤回忆了一下调查资料里的内容,肯定地回答道。
众人一愣,现在已经八月了。
宋云今惊讶道:“她难道不是、不是因为我和致哥没给小鱼介绍对象,她才临时起意找的这人吗?”
“当然不是。”池鹤失笑,“说钱家在容城不入流,那是对于真正有钱的人家而言,可对于祝家,如果没有人介绍,也是攀不上钱家的,不管我们觉得小鱼有多好,在他们看来,我们能跟他家结亲,那就是高攀,是上嫁。”
所以祝母想要跟钱家做成这个亲家,是不可能临时起意得了的,“从你们拒绝她到现在才几天,半个月有没有?她就算想临时起意,也接触不到人。”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多的是蓄谋已久。
众人听得一阵哑然,没想到祝母已经布局这么久,而他们毫不知情。
果然印证了宋致之前说的那番话,最重要是要解决祝家这个源头,否则没有钱家,也有王家李家,祝余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只有祝余在短暂的错愕过后,忽然喃喃地说了句:“原来是六月,难怪……难怪她会跟我说那样的话……”
大家听见她的嘟囔,再次一愣,就连池鹤都忍不住追问:“这是什么意思,她跟你说过什么?”
祝余觉得自己整张脸都是麻木的,她想笑一下,却发现嘴角都咧不开,抽搐几下,只能放弃。
然后垂下眼,小声地说:“池鹤哥第一次回状元巷那天,她跟我说,给我介绍一个做生意的,男人的高矮胖瘦年纪大小都没关系,只要能过好日子,给他生个儿子,以后地位就稳了,不用管他在外面做什么,有儿子在手……”
这些她以为自己听过就忘的话,此刻复述起来竟然毫无难度。
每复述一句,她的心就觉得多难受一分,就像被人用绳子一道一道地捆扎住,像是做捆扎猪蹄那样,紧紧绑住,还要扯一扯。
要看她说一句脸色就白一分,大家就知道她受到的影响有多深,闻度忙道:“好了,小鱼不用说得这么仔细,我们都清楚了。”
池鹤连忙伸手虚虚地搂住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说出来就好了,她都是胡说的,什么有了儿子好了,都是假的,有儿子照样过不好的大有人在。”
顿了顿,轻轻拍拍她的背,干脆将她真的搂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没事的,别怕,我在的,你永远不会过上那样的日子,你值得更好的,你会有一个很爱你的丈夫,他对你永远忠诚,你的孩子是因为你们爱他才降生,你会有很好的未来,别怕……”
他声音低缓,像是在吟诵古老的祝语,祝余抓着他的胳膊,眼睫颤抖着,最终还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人真是很奇怪。”她忽然低声开口说话,“我明知道很可能有这一天,可是等这件事真的发生,我还是接受不了。”
声音里充满了沮丧和遗憾,不知道是因为这件事,还是因为应对这件事的自己。
池鹤拍拍她的背,温声道:“那是因为你心底其实还是对他们保留了一点希望,会难过,是因为他们最终还是辜负了你的期盼。”
说到底,是祝余对父母还有期待,不管她承不承认,也不管她平时表现得有多清醒,她的心底其实还是有一处不那么理智的地方的。
她会期待他们能因为血缘关系对她怀抱一丝善意,都说养条小猫小狗十几年也会有感情,那么人呢,他们曾经朝夕共处在同一屋檐下,她叫他们爸爸妈妈呀,他们难道对她就没有一丝感情吗?
父母真的不爱她这件事,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每一次都没有彻底接受这个事实。
池鹤怜爱地轻拍她的背,轻声地叹气,觉得看到了这些年的自己。
他走过的路,祝余也在走,迟早有一天,她的心也会真正变硬,变得对他们无动于衷。
所有人都在沉默,没有人对他们的亲近感到诧异,因为他们已经默认,只有池鹤才能懂得怎样更好地安慰她。
关夏禾知道,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感情已经不一样了,还因为池鹤和她相类的遭遇,让她觉得他们是一样的,人天然就会更加靠近和自己相似的人。
袁圆悄悄在一旁揉眼睛,她想安慰祝余,可是人这么多,还轮不到她一个小孩子,于是只好安安静静的,不要拖他们后腿。
池鹤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祝余的背,继续说道:“钱文冲看过小鱼以前的照片,学历信息只要学信网一查就能确认,所以他和他妈很快就同意了,一个图小鱼颜色好,一个图小鱼基因好,母子俩达成共识,小鱼妈在被致哥和嫂子拒绝后,火速同意了钱家来相看的要求。”
“可是他们没见到小鱼啊,就这么……”关夏禾一脸无语地看过来。
池鹤点点头,说道:“他们的意思是,第一,钱家有钱,这年头谁不想过好日子,第二,祝家夫妻俩不仅是小鱼的生身父母,而且明摆着重男轻女,小鱼这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怎么选才是最好的。”
所以他们认为,哪怕只是为了摆脱父母,或者被父母更好地吸血,这姑娘也会接住钱家递过去的橄榄枝。
既然这样,见不见她也就没所谓了,只要确定祝母说的都是真的,钱文冲直接去找这姑娘也行。
因此才有了几天前钱文冲突闯咖啡店,对着祝余满嘴喷粪,还说她是他老婆的事。
到这里,结合池鹤和闻度两方收集到的信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再清楚不过。
祝母早就兴起要将祝余卖个好价钱的念头,已经跟钱家接触了几个月,宋致和宋云今碰到的那一遭,才真正是祝母的临时起意。
试一下,看看有没有意外收获,万一这边能介绍一个比钱家更有钱的呢?谁还会嫌钱多吗,能成最好,没成也没事,不还有钱家么。
事情真相大白,人人都有很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又都说不出口,于是只好沉默。
说什么呢,骂祝母又蠢又毒吗,还是可怜祝余遇到这样的父母,都不太好,哪怕事实如此,他们也不能当着祝余的面说这种话。
那份调查资料在每个人手上都过了一遍,记录的内容跟池鹤说的差不多。
池鹤仍旧一下接一下地拍着祝余的背,姿态亲昵,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珍视。
关夏禾看着祝余把头靠在池鹤的肩膀上,怔怔地看着不知道哪里,像是两个在寒冬腊月里迷了路相互取暖的人,看着画面温暖,却叫人忍不住眼睛一酸。
过了不知道多久,祝余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头从池鹤的肩膀上离开,坐直了腰。
然后一拍桌子,声音淡淡地道:“既然事情真相已经弄清楚了,我们就按计划行事吧,我明天就回状元巷去。”
“……小鱼。”关夏禾忙问她,“你没事吧?”
见她关切地看着自己,祝余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摇摇头:“我没事,别担心。”
能有什么事呢?不过是彻底认清一些事罢了。
这件事到了现在这一步,对她来说,已经不全然是一件坏事了。
“人早点认清自己的定位,是一件非常好的事。”她如此说道。
关夏禾看着她微红的眼圈,不禁哑然。
她往前走了一步,将祝余抱住,闷声闷气地道:“祝小鱼,你不用这么坚强的,想哭可以哭的。”
祝余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我为什么要哭?值得吗?不值得的,以后我不会再因为他们的事掉眼泪了。”
她说完顿了顿,又强调一遍:“我保证。”
不知道是想要让关夏禾相信,还是提醒自己。
她这副模样惹得关夏禾嗷一下哭了出来,呜呜地说道:“为什么呀?他们怎么那么讨厌,我们做错了什么呀呜呜呜,小鱼,小鱼以后我都对你好,有我一口干的绝不让你吃稀的……你别难过好不好呜呜呜……”
祝余:“……”就很奇怪,她突然就没那么难受了。
大家看着她们俩,都有点想笑,又都都笑不出来。
闻度搓着自己的耳朵,哎哎叫了两声:“别哭啊,你们别哭啊,天这么热,脱水了怎么办,关小禾……”
他伸手想把关夏禾拉开,可刚碰到她胳膊,就被她一把甩开,呜呜地骂:“你这个坏人,滚蛋!不许把我们分开!”
闻度无语地看向池鹤:“哥,你说句话呀。”
池鹤看他一眼,疑惑地反问:“说什么?哭都不让人哭,你这么霸道徐医生知道吗?”
闻度:“……”
池鹤说完这句话,起身往厨房走,说今晚晚点吃晚饭吧,也可以吃得放纵点,就吃炸鸡好了。
懒得用咸蛋黄,也懒得炸蒜头酥,池鹤就只做最简单的炸鸡,用了整整四十只的速冻鸡翅中和小鸡腿,炸出来一大盆,然后再做了一大壶百香果蜂蜜茶,往桌中间一放。
周围还有一盘煎饺和一盘拍黄瓜,以及一整个巴斯克蛋糕。
“吃吧,今天都吃放纵餐。”他淡淡地说道。
大家觉得有点奇怪,但又都默契地接受了这样的晚餐,纷纷戴上一次性手套,伸手去拿炸鸡,蘸点沙拉酱或者辣椒粉,油炸的快乐突然袭击了每个人的大脑。
关夏禾一边吃一边说:“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放学的时候,状元巷牌坊那里,会有一个阿姨在那里卖炸货,整个的鸡翅两块,糯米鸡五毛,虾饼五毛,有一次我们还碰到一个附近庙里的和尚去买,闻度还想看人家头顶有没有疤,记不记得?”
闻度想了想,嗯了声:“记得,有戒疤,池鹤哥还说和尚也吃油炸,六根不净。”
池鹤笑笑:“那次大家吃炸鸡翅吃得都很开心。”
“当然开心了,你请客的嘛。”关夏禾嘴快道。
祝余咬着鸡骨头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想起了这件事,当时她是不是还说了什么?
池鹤这时说道:“有人好像还说,要是能吃到那个鸡翅,那天就会成为一整年里最快乐的一天。”
祝余一愣,听到关夏禾笑了声,反应过来,这就是她当时说过的话。
她忍不住小声地应了句:“今天也会是今年最开心的一天。”
“别胡说。”池鹤淡淡地反驳,“今天应该是最难受的一天,吃了炸鸡就能变回和平时一样好。”
祝余眨眨眼,吐槽道:“池鹤哥你怎么老喜欢这样骗人。”
池鹤笑笑,一口就把整个鸡翅中嗦得只剩骨头,慢悠悠地回答:“有什么关系呢,想信的人才会信。”
吃完饭,池鹤说先送祝余回去,洗碗的事就交给闻度他们,关夏禾送他们到店门口,叮嘱祝余一定要好好休息。
“知道了,会好好睡觉的,你别担心了。”祝余点头答应道。
关夏禾转身回去了,池鹤说去对面马路开车过来,让她在这边先等等。
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事,祝余就在路边的树荫下等着。
她看着池鹤走过了斑马线,就低头看手机时间,忽然一辆车停在她身边,她以为是池鹤过来了,伸手就去拉车门。
可在车门刚拉开的那一刻,她先是看见副驾驶上一束玫瑰花,随后抬眼就看见一张几天前刚见过的脸。
“钱文冲?”她瞬间惊讶又生气,“你怎么还敢来?”
钱文冲看向她的目光里出现了自得,说了句:“你怎么知道我名字?你妈跟你说了?”
他说完下了车,向祝余这边走过来。
“站住!”祝余脸色一白,惊喝道,“不许过来!你赶紧滚,不然我立刻报警!”
钱文冲像是根本不信她会报警,继续往前走,边走还边说:“你妈让我来接你去约会,我知道我们之前不认识,但没关系,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你放心,我肯定对你好,你喜欢什么,包包,还是首饰?我都可以送给你,等你……”
他说一句祝余就往后退一步,渐渐退回到店门口的阶梯旁。
她紧紧抓着包带,高声恨恨打断他的话:“你闭嘴!想约会你找我妈去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目的,看见你我就恶心,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气得脸颊通红,眼里氤氲起两簇火苗,钱文冲一下就看呆了,脱口道:“祝余,你真美……”
祝余闻言浑身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恶心得快要吐了。
她立刻转身要往店里冲,钱文冲见她要走,立刻向她大步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要将人强行带走。
“你放开我!”祝余受到惊吓,尖叫着挣扎起来,“你这个流氓!我要报警!我要告你!”
钱文冲不以为意地嬉皮笑脸:“我们早晚是一家人……”
话没说完,他就觉得自己的衣领被人从后面扯住,随后一条结实的胳膊从他背后绕上他的脖子。
头顶响起一道阴恻恻的低沉男声:“是吗?一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