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偶登上影视平台播映后骂声一片, 制片主任紧急召开会议,《痴遥传》停更一周,通知配音演员们入棚重录未播出剧集台词。
仅半天的班硬生生变成整个白天, 剧组酒店两点一线连轴转,有时候天都没亮就要到录音棚重录当晚即将播放的剧集, 一周下来引起了许多录音组成员的不满。
天色不明朗,像入夜,又仿佛还停留在傍晚时分。
林觅录完出来, Viki苦瓜脸进去录下一场,心不甘情不愿嘟囔:“强行逼我这么小一个角色996, 真是不把人当人看。”
同事也垂头丧气:“我昨晚两点睡,今早上六点起, 现在又来,不折寿我都谢天谢……”
视线不自觉被吸引去。
清绝气质傍身的原因,尽管林觅站得离入口有一段距离, 还是有人忍不住往那边望。
她薄薄的眼皮低敛, 手指把玩着颈上的工作吊牌。一张小脸这些年除了更尖了些,几乎没有别的变化。
乍一看像古早小说上的封面女郎,用漂亮描述太过贫乏,连同性看久了也不知不觉被她吸引。
同事感叹:“你们工作室怎么把林老师这样一个大美女盘下来搞幕后配音的啊, 不做新闻主持人上镜可惜了。”
Viki提起精神:“她对我们这行是真热爱, 哪有什么可不可惜, 况且僖元的头牌也不是盖的好吧。”
“好好好, 我说不过你。”
Viki拧开农夫山泉润喉, 再看时那处没了女人的身影, 平沙地上一排小细跟留下的圆点。
安静几秒,同事惋惜道:“原本电视剧的上映方案都是出品人做主, 我那天不小心坐电梯到顶楼,正好遇见出品人进来,忒性感,可惜以后只能天天面对那些接管帅哥工作的老东西了。”
“嘘——”Viki赶紧捂她嘴,眼观四方,耐不住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共乘一个电梯而已,你怎么就看出出品人性感了?”
同事似在回味:“那表情一看就刚做完。”
Viki登时面红耳赤,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她想起得流感那会儿问林姐搬到了哪层,对方表情迟疑,说顶楼。
顶楼,可不就那一间套房……
-
C区办公室忙了起来。
已播出的片段引来了足够争议,后面剧集离奇程度显然更大。姚芝芝焦头烂额地坐在电脑桌前,手指快速敲键盘。
文档修订的部分大片大片标黄,很多剧情要推翻重来,皆大欢喜的结局甚至和原著没什么干系。
身边一名染着巴黎画染穿搭前卫的女编剧忽然两手伏在桌子上啜泣起来,姚芝芝往她那面无表情瞟了眼,回眸继续改剧本。
随着潮女肩膀起伏的频率越来越快,姚芝芝的桌板嗡嗡抖动起来,像四级地震,“好好的”打成“奶奶的”,如她心情。
正欲发作,潮女蹭一下挺起上半身,鲜艳的嘴唇颤着对手机话筒说:“爸,我好想回家。”
微信发语音条标志性的咻声而过。
姚芝芝也拿起手机。
姚芝芝:【别哭了】
潮女以为是老爸回的消息,刚摆出哭的表情,看到文字又忽然截停。她悄悄看了眼冷心冷面的姚组长。
潮女:【我就是想家了,组长你不想吗】
姚芝芝:【我打小是孤儿,脑子里没那些儿女情长的东西】
潮女:【我不哭了,特殊996时期,请您不要咒自己】
姚芝芝:【。】
姚芝芝往个人主页右上角摁,删除联系人几个红字在眼前摆着,有恶魔在她耳边蛊惑,点吧,点吧。
最后,她忍住情绪。
【是很惨,也是真的】
潮女在组长面前不敢做评,坐回办公椅,延长甲开始轻轻敲键盘。
林觅进去的时候,切身体会到什么是21世纪的社畜。编剧们的脖颈或歪或斜或驼,手指第一个关节皆是竖得直挺挺,像怀表里绷紧的发条,而他们对此毫无感觉。
姚芝芝高度专注盯着电脑,眼角多出一抹身影,她先扫向对方颈上的工作牌。
【录音组 林觅】
发条松懈下来,怀表秒针急促的跳动停止,涌进鼻腔的气流渐渐平缓。
姚芝芝深吸一口气,转眸问:“你来了?”
林觅提着两杯奶茶进来:“看来你们组也忙得不可开交,我来得不巧。”
姚芝芝点击保存,从工位退下来,说不碍事。
林觅说:“秦姝和郑云彬违约离开剧组,代替他们的配音演员要从第一集 重配,这些天录音组也忙得合不上眼。”
姚芝芝诧异:“这么不厚道?那娘俩不承认母子关系,卷铺盖走人的频率倒比谁都整齐,落下一堆烂摊子给你们组收拾。”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并排坐在建筑前的台阶上。姚芝芝点了根烟抽上,吐气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老烟枪。
林觅托颌看着她笑:“给我也来一根醒醒脑?”
“得了吧,”姚芝芝夹着烟也笑,“你家那位知道我带坏你,不得杀了我。”
“话说在前面,我们两个现在没有任何关系。”
“我还没说是谁呢。”
“……”林觅看着前方沙丘,目光却放得很遥远。
林觅说:“那天晚上,我被绑架了。”
姚芝芝似乎不意外,垂眸:“还好你逃出来了。”
林觅说,你知道吗,我醒来的时候躺在一间见不到光的小黑屋,手脚被绳索绑着,不能发声。后来见到的第一缕光是一个瘦男人开门给的,那人后面还跟着一群男的。光照进来,我看到一款老式摄像机在面前摆在面前,应该是05到12年间的DV机,拍人像很好看,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想被拍。
香烟举到头顶,姚芝芝的下巴托在没夹烟的那只臂肘上,眯着眼,里面是一片幽幽深湖的浮萍。
她转过头来,那张脸换上了纯净的无辜笑容。林觅记得她大学时最喜欢用这个表情交友。王京被捕,时柠上门逼问,她也是这样糊弄所有。
隐忍到现在,女人额头上青筋凸显。
下秒,那根烟摇摇晃晃落地,烟身剩了一大半,林觅掐着姚芝芝肩膀顶到墙上。
四年,这四年好像一切都平息了,林觅却并不好过。白娉几次心跳骤停,医生说病人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林氏集团重振旗鼓的另一面,林靖书常年在办公室坐着,一两天不睡觉是常态,身体健康每况愈下。
林觅凭一人之力在配音界获得如此声誉,背地里勾心斗角的戏码不知看过多少,她见过太多前辈和晚辈在这趟浑水里沉溺,表面和和气气,私下撕破脸的不知多少。大家在踏入社会后多少会落俗,她也是,但这不代表她能容忍被人随意玩弄于股掌之间。
林觅手劲很大,眼里似是淬了冰渣子般盯着她:“本来想再忍几个月,妈的…我不干了。”
姚芝芝见女人有些失控的模样,忽地定在那里,后背被墙壁沙砾磨得生疼。
她嘴缝涂胶,始终沉默不语。
林觅只觉心中苦感交杂,真切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折磨,一想到剧组人多眼杂,又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理智归位,往后站直身,舌尖顶着后牙暗骂一句。
临近入冬,大雁与风声伴奏着两人的沉默。
抬眼看着阳光久违地遮罩在关中城门上,林觅屈膝半蹲,捡起地上那根静静焚烧的香烟,纤细苍白的手指夹着,嵌入唇瓣。
烟雾倾斜,她咳了声。
适时潮女推门出来:“组长,我有个剧情点不明白,想问……”
看到姚芝芝脸上死败的神情,她微微一愣,嘴里剩下半截句子,硬是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我先看看自己能不能解决。”潮女悄无声息离开了。
林觅平视前方,略略失神。
不知过去多久,姚芝芝抽走女人手里的烟,眸子闪着一点晶亮。
她主动打破这亘古沉默:“抱歉,你问我多少次,我都无可奉告…建议你去省监狱问问邬牧生。”
林觅缓缓吐出嘴里那口白烟。
姚芝芝垂眼,等了会儿,女人并没有说话。
原本尘封的记忆,接着落日余晖,再次复苏。林觅胸腔缓慢起伏一下,身体里麻得没有半点知觉。真正让人痛苦的,不是说提出分别离开的那一刻,而是在之后的寻常生活里,处处看到从前的影子。
林觅刚站起来,眼前快速闪过黑点,密密麻麻,她听见大脑轰然一声开始缺氧。
整个人往短阶下栽。
姚芝芝瞳孔缩小,来不及做出反应。
感受着下方劲风的律动,林觅突然觉得,如果头骨撞上台阶的一只角,生命到此终结,未来需不需要费尽心思鼓起勇气,似乎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视野里,天空缓缓铺展开橘子红的渐变烧云,光线慢慢变淡,光明即将消失。
她闭上眼,脊背后是衣料摩挲的触感。
还活着。
裴斯宇把女人身子掰直,一瞬不眨。
落日在他苍白的脸上镀了层金色,明明一脸淡然,那双眼睛却给人感觉在笑。
“妹妹,差点亲眼看你在我面前噶了。”
许是刚才颠晃的干系,林觅视野还在旋转,她心有余悸地跌坐回台阶,唇瓣开始打抖。
姚芝芝从屋里拿了瓶矿泉水出来,递给林觅:“缓缓。”
说着,她抬眸望向平地上的男人,眼里灌满滂沱的绝望,四目对视之前,睫毛颤着掩去所有情绪。再抬起时,与平素无二。
她声音无起伏:“你的工作牌呢,是我们剧组的人吗?”
裴斯宇好整以暇:“怎么,才救了你们剧组的王牌配音员,你要赶我走?”
小插曲就这么过了。
姚芝芝最后看了身畔林觅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走入办公室。
屋里是加班加点的编剧组,屋外是前任相见大眼瞪小眼。
林觅恍然想起,这似乎是她知道裴斯宇在剧组以来,两人头一回打照面。
她把脚尖的石子踢下台阶,轱辘滚到男人面前:“剧组比公司好玩?”
裴斯宇继承了裴老旗下的电商公司,上市十年内部经营成熟,他得空就去公司里遛两圈,闲了就做一些喜欢的事。林觅不知道这人怎么又对剧组生活有了兴趣,白天基本见不到人影,总是在日落后的热闹时分出现,让人联想到潮湿古堡里的体弱吸血鬼。
男人过来坐她身边:“看人加班累死累活,我还一身轻松四处闲逛,放你身上不觉得好玩?”
林觅失笑:“有道理。”
她视线下挪,裴小二爷难得没有穿一身五颜六色的西装,香草灰绿廓形夹克,搭配蓝白竖纹衬衫,少年感扑面而来。不说谁能猜到这是即将奔三的男人。
这时,裴斯宇头颈凑近:“喏,你都有黑眼圈了。”
他指一指林觅眼下的部位,指腹轻轻蹭过女人脸颊,有意无意地。
“你今天是不是没有化妆?”
“嗯。”
这幕落到晚上返回剧组视察的邬北眼里,十分碍眼。
他身后跟着场务几个领导,官位小的那位负责散烟,接过一支点燃,冷眼看着他以前拥有的姑娘和其他男人在台阶上咬耳朵。
这势头像恨不得当场抱着对方啃。
林觅工作期间穿得素,今儿未施粉黛,那张净白的小脸说还在读书都有人信。
不知是否有意为之,裴斯宇这身穿得很年轻,他脸上也看不出快三十的痕迹,两人旁若无人地亲密交耳,有校园那种同龄情侣的相配感,不显得油腻,反而十分赏心悦目。
邬北眯着眼睛,低眼看自己一身纯黑西装。
瞧着就是步入职场多年的精明人士。
过了五分钟,林觅放长目光,终于发现那群领导的存在,当看见那张脸色发沉的熟面孔之后,眸底不觉划过惊喜。
她用口型问他怎么回西北了。
却见邬北冷漠地别开眼,和领导们站在一块吞云吐雾,不再望女人。
林觅也不是傻子,低眸算着和裴斯宇之间的距离,落在外界眼里的确暧昧。
裴斯宇眉尾稍抬:“赶巧了。”
林觅回眸,没吭声。
裴斯宇看热闹不嫌事大,饶有兴致地托腮看两人反应,似乎想起什么,他也不怕火上浇油:“你们住一块了是不,命里有同居劫?”
这话林觅依旧没有回应,舔了舔嘴唇,轻声咀嚼他说的最后三字。
可能她也认同这说法,模样异常认真:“不该提的别提。”
裴斯宇荒唐地嚯了声:“学会威胁你裴哥哥了,可以。”
林觅没理他,耳边就持续传来男人不满的啧声。
“他有没有问过你这样一个问题?”裴斯宇在天色渐渐沉寂的黑暗里,无声勾笑,“我的活好,还是他的活好。”
林觅不绕圈子:“没问过,你想和他比别跟我说,自己去厕所扒了裤子比划。”
裴斯宇被她逗得噗嗤一笑,半真半假地玩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和他比?真的,我都这样想十一年了。”
林觅敷衍哇哦:“干脆你俩在一起得了。”
晚上起风,人也感觉到四肢泛寒。
邬北和几个领导越走越远,最后在林觅视野里化作一个点,他不给反应,她也不打算目送那个点消失。拍拍屁股起身,打算回酒店好好睡一觉,舒服衔接明日早晨的工作。
至于和邬北的事……
算了,回泞京再说吧。
-
《痴遥传》播到结局,风评两极分化,有原著粉痛批古偶结局强行HE,男女主感情发展牵强,根本就是糟蹋了作者的心血。也有观众评价随拍随播的方式能够采纳大众意见,把剧情拉回了正道,这样的制作团队值得一个年度TOP。
林觅提前一晚收拾好行李,翌日坐上剧组大巴,到西北机场航站楼候机。
贵宾休息室坐着剧组的主干,他们皆像被妖怪吸去了精气般,瘫在商务沙发上一脸疲惫。
四个月零三天,比大家想象中的进度慢了点,拍完戏正好春天也来了。
也不知道打通了哪层关系,潇洒公子裴斯宇来剧组晃悠了整整三个月,却完全游离在忙碌的氛围外,一次团建没缺席。
这会儿他翘着二郎腿,喝了口大红袍,看起来格外骚包又欠揍。
林觅路过想装没看到,偏偏被男人眼尖拦下:“当初说了分手做回朋友,妹妹,如今连好朋友的招呼也不打了?”
和裴斯宇偶遇次数多了,林觅总有一种被跟踪的不适感。想起她和邬北曾在校外多次邂逅,四年后又于公司大厅久别重逢,都没有过这种感受。
只能说他们天生就谈不成恋爱,做朋友也就那样。
裴斯宇手臂搭在沙发上,仰头松散望她:“回去之后准备做什么?”
林觅声音异常冷静:“探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