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后的夜晚明显有些寒凉, 但唐久安却觉得有点热。
她先是打开窗透气,后来又疑惑关若棠的屋子里是不是提早烧了地龙。
不然怎么一阵阵热上来,头脑都有些发晕?
她拎起茶壶灌茶。
姜玺推门进来便看见这幅场景——茶壶高高举起,水流成一线, 唐久安高仰着头, 衣领里伸出来的脖子好似天鹅颈。
她大口喝着水, 水洒在她的脸上, 身上。
像是还不够解渴,她举起茶壶浇了自己满头满身。
关若棠的衣裳尽是京中贵女时下风尚,层层叠叠,薄纱轻绡。
唐久安本就没有穿得多齐整,此时襟怀半松, 又湿了大半,贴着肌肤,绡纱料子半透明, 衣料底下若隐若显。
她慢慢偏过头,看到了姜玺。
眼神散漫, 偏偏异样蛊惑。
姜玺后背贴着门板, 全身肌肉绷紧到极点。
“桌上有醒酒汤。”
姜玺听到自己的声音,事后回想,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圣人。
但此时此刻,他甚至没听清自己在说什么,心跳声大过一切,心脏想要挣出胸膛。
“太烫了。”唐久安无意识扯了扯衣襟,“好热。”
这种燥热似曾相识, 让她想起了某个春夜。
春风温暖,空气潮湿。
她望向姜玺。
姜玺的眉眼生得非常精致, 但丝毫不带女气,反而十分锋利,是一种明艳夺人的俊美。
让唐久安想起了太妃送她的发饰。
就,同样的闪闪发光,同样的讨人喜欢。
“殿下……”
她的声音微微沙哑,一步一步走向姜玺。
姜玺额角有汗水滴落,喉结滚了滚,喉咙干渴。
他知道他应该离开。
这种时候,多待一瞬都是趁人之危。
但这样的唐久安简直像是一朵罂粟花,他根本挪不动脚步。
脑子里轰然长鸣,心头却只是狂跳,希望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用力咬了咬,拿出这辈子最大的定力,抓住了身后的门栓。
必须得走!
但就在这个时候,湿透的披帛垂在地上,唐久安一脚踩到,整个人往前栽。
姜玺下意识张开手臂去扶。
唐久安扑进了他的怀里。
身体相触的那一瞬间,空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像是有火星子在看不见的地方迅速燃烧,迅速燎原。
唐久安扑倒姜玺,骑坐在他的身上。
作为清醒的那一个,姜玺拼命抓住自己岌岌可危的理智:“唐久安,你醒醒!”
“叫老师。”
唐久安低着头,发丝也低垂,水顺着发尖滴到姜玺胸前,迅速透过衣襟渗到皮肤上,明明是凉的,可姜玺却觉得那里快要烧起来了。
“殿下乖乖听话,老师不单会箭术,还会教你点别的。”
姜玺要疯了。
好像有人把他一整地劈成了两半。
一半拼命想控制住局面。
一半却只想翻身把唐久安压倒,不单想让唐久安教点别的,他也有点别的想教给唐久安。
“唐久安……”
“唐久安……”
姜玺喃喃,无意识地唤。
他不知道自己是想唤醒唐久安的理智,还是想让唐久安更过分一点。
但当唐久安低下头,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唐久安第一下亲歪了。
明明想亲嘴,结果啃到了脸上。
但这不重要。
再来。
她捧住姜玺的脸:“不要乱动,再乱动,军法处置——”
后面的声音没办法发出来。
姜玺扣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按向了自己。
烛台上滚下一滴烛泪,似是洞房花烛。
*
一所清静院落内,蝴蝶仙对着镜子仔细卸去脸上的油彩。
名黑衣人站在他的身边,镜中映出质地精良的衣料。
“你太过冒险了。”那人道,“在宫中已经失手,还敢再跑到唐久安面前。”
“我只是想去见我的小棠儿。”蝴蝶仙曼声道,“再说是你们的情报有误,明明说唐久安不认人脸。”
“她不认人脸,但会认身法。”那人沉声道,“好在今夜你识破了她的试探……你是怎么做到的?”
“是眼神。”蝴蝶仙对着镜子微微一笑,“太子姜玺看唐久安的眼神,好像世上就剩她一个活人似的,哪里像是要对她下杀手的样子?”
“主人让你离开京城,你不可再拖延了。”
“我心愿已了,明天便走。”
蝴蝶仙卸完了妆,拿起梳子梳头发。
梳子由整块白玉雕成,是鸳鸯戏水样式。
这是关若棠送他的。
准确地说,是他让关若棠送的。
小姑娘起先以为只是一把普通梳子,待看清纹样后瞬间红了脸,面颊像是五月里的石榴花。
他也做出才发现的样子,忙说不要了。
“不,就要。”被宠爱着长大的关家小姐有一身娇纵的脾气,拿起梳子便往他手里塞,“我就要送给你,你要天天用哦。”
怎么说呢……
明明很害羞很紧张却故意要做出很豪爽很见过世面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但是……
该结束了。
蝴蝶仙的指尖抚过玉梳,秋水瞳仁里无情无绪。
“阿阮,阿阮!”
院外忽然想起拍门声。
黑衣人皱眉:“她知道你住这里?”
“自然,我可是跟她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恨不能比翼双飞的。”
蝴蝶仙散漫地说着,起身去开门。
黑衣人自窗子离开。
“阿阮!”
门一开,关若棠便扑进蝴蝶仙的怀里,“阿阮,你真的要走了吗?”
关若棠的个子甚为娇小,蝴蝶仙总是习惯性地像抱孩子那样抱起她。
但这一次蝴蝶仙没有动,只是“嗯”了一声。
“阿阮对不起,”关若棠泪眼汪汪,“我祖母人不坏,她就是老古板,脑子僵掉了,跟她说不通,你别理她好不好?”
蝴蝶仙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抱起她。
“想喝什么?”他问。
“杏仁茶。”关若棠抽着鼻子答。
没有人知道,蝴蝶仙除了很会唱戏,还很会做各式香饮子。
杏仁茶是关若棠最喜欢的,也是这所小院常备的。
关若棠捧着杏仁茶,眼睛红红,鼻尖也红红的,巴巴地看着蝴蝶仙:“阿阮,你真的会走吗?”
“我若是走,你待如何?”蝴蝶仙轻轻理了理她跑乱了的鬓发,“会跟我一起走吗?”
关若棠嘴巴扁了:“那样我家里人会很伤心的。”
“好女孩,长大了。”蝴蝶仙摸摸她的头,“他们不单会伤心,还会把我们两个抓回来,顺便把我五马分尸。”
“那你能不走吗?”关若棠仰头看着他,“你留在京城好不好?你偷偷藏起来,等过了这阵子,我就可以像以前那样出来找你了,我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
蝴蝶仙含笑,摇头。
“小棠儿,若我留下来,我们之间还能偷偷摸摸到几时呢?”
“一辈子!”关若棠笃定道,“我一辈子不嫁人,祖母逼我我也不嫁!”
“可我却是要娶妻生子的。”
“那你娶我!”关若棠道,“我给你生孩子!”
蝴蝶仙一顿,然后笑了:“你啊。”
“你别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关若棠放下杏仁茶就扑到蝴蝶仙身上,攀住蝴蝶仙的脖子。
“停,停。”蝴蝶笑着喘息,“好,好,我怕了你了,我信了。”
关若棠却没有松开他,她继续挂在他身上,眼神变得浓稠:“阿阮,我是说真的,我要把我自己给你。”
蝴蝶仙顿了一下:“……傻小孩。”
“我知道我决定不了你的去留,也决定不了祖母的想法,但我可以决定我自己。”
关若棠的唇一点一点靠近他,“阿阮,我要……”
她的话没能说完,脑袋被按在了蝴蝶仙肩上。
蝴蝶仙的手扣在她的后脑勺上:“我留下来。”
“……”关若棠,“!”
“真的?!”
“真的。”蝴蝶仙道,“你可以放心回家了。”
“我不。”关若棠抱着他,“我要在这里陪你,天亮前回去就好了。”
这是关若棠第一次在小院留宿。
蝴蝶仙在京中好像没有什么亲朋,连客房也不曾准备一间,自己去了书房,将房间留在给了关若棠。
关若棠睡在他的**,以为自己会兴奋得睡不着。
结果可能是太累了,她抱着枕头很快睡着了。
夜里又梦到了今年的上元灯节。
那是她过得最最快乐的上元节。
她就是在那一天认识了蝴蝶仙。
正月十五的京城,到处火树银花鱼龙舞。
人太多,她和仆妇们走散,一不留神,险些被一架失控的马车撞上。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从天而降,救了她。
关若棠永远记得他背后盛放的烟花,能让他在烟花下温柔妩媚的笑脸。
她发誓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一张脸。
“姑娘,你没事吧?”
她又发现了她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那一夜她跟着他看花灯,猜灯谜,最后还一起去看戏。
戏台上的人渐渐变成了蝴蝶仙的样子,关若棠在梦中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这一觉美美睡到天亮。
醒来时应该很早,晨曦浅浅的,窗上只是微微发白。
在这间屋子里醒来,本身就很像是做梦。关若棠很快乐,拎着裙摆想去书房找蝴蝶仙。
忽然瞥见桌上放着一张字。
她走过去拿起来。
——小姑娘,教你一件事,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落款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
同样的晨曦照进国公府。
唐久安的脑子尚未清醒,但身体已经习惯早起,到点便自动醒来。
唐久安闭着眼睛想坐起来,才发觉好像有点不对劝。
这床格外软,枕间还有一股陌生的脂粉香。
然后想起来,哦,昨夜是睡在关若棠的屋子。
身边好像有人。
她睁开一只眼睛。
姜玺就躺在她的身边,以手支颐,冲她眨了眨眼睛。
“老师,早。”
“咚”,唐久安滚落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