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关外条件艰苦, 没有什么精细的吃食,全都是靠馒头炖菜之类的补充热量,天天啃馒头, 苏文阳只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一个馒头了。
还好后来家里寄来了好些肉酱,先前秋天的时候还有蟹黄酱,用来拌面吃味道最好了。
后来天气凉了, 没有螃蟹了, 就只单单一种牛肉酱, 不过这牛肉酱似乎更受欢迎。
跟家里对外卖的不同, 寄给苏文阳的是特意加了辣椒的, 边关寒冷,须得吃些刺激的发汗才好。
苏文阳拿到肉酱之后着实兴奋了好一阵, 吃饭时拿着个大白馒头就抹上去了,浓郁的酱香味在他那一个饭桌四散开来。
雪白的馒头趁着棕红的肉酱, 经过热气的烘烤,酱香味顿时扑面而来,十分诱人。
只是总归是家里人寄来的, 而且瞧着就那么小小一罐, 坐在周围的同僚兄弟便十分不好意思开口让苏文阳分一点了。
嘴里嚼着淡出鸟儿来的炖菜, 却控制不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苏文阳大快朵颐。
苏文阳原本还想装作没看见,但奈何那些眼光也太过于直白,哪怕是和自己对视也不愿意移开眼睛。
他实在受不了了, 直接把酱罐往中间一推:“一人一勺,不许多吃!”
话音刚落, 四无个勺子纷纷伸向酱罐, 直接卡在了瓶口。
苏文阳叹了口气:“我来吧,排队!”
实在是肉酱滋味太过于诱人, 这几个同袍居然乖乖的一个接一个的伸手,方便苏文阳分配肉酱。
已经分到的人迫不及待地一口下去,这下好了,苏文阳剩下的肉酱不保,一点儿不剩的全部贡献了出去。
原本足足能够支撑一个多月的酱不到十天就见底了,苏文阳十分后悔当初居然没有私下藏起来两罐。
不过托肉酱的福,他在军营里的日子过的更加滋润了。
......
“快了吧...”
贺元庭听了这话又叽叽咕咕念叨了几句,搓了搓手臂,这刚锻炼完浑身是汗,乍一停,冷风一吹,流汗的地方被动的拔凉。
狠狠搓了一把膀子,贺元庭跑到一旁把叠好的衣物拿过来套上,顺便给苏文阳的也带了过来。
苏文阳余光扫到了贺元庭衣服腰侧的破洞,轻轻叹了口气。
贺元庭扯了扯衣服,说道:“也不知道物资里头有没有棉衣...”
苏文阳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自己刚来的时候正好被分配到贺元庭在的那个小队,小队一共十人,贺元庭在里头算是年纪最大的,刚刚年满二十,其余的人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故而凡是基本都挺贺元庭的。
苏文阳初来乍到的那段时间,得亏他在一旁帮扶提点,同队的在贺元庭的影响下态度也十分友好,倒也省了不少事。
不过时间久了,苏文阳才发现,别看贺元庭天天龇牙咧嘴,没心没肺的,但其实他现在基本上算是个孤家寡人。
贺元庭的娘很小就去世了,他爹一个人做活,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结果还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身子骨就垮了,最后实在没辙,强撑着一口气托了最后的人情,把贺元庭塞进军营。
贺元庭原本不想进军营,他放心不下让爹一个人在家,但是这样的话家里就没个进项,没法给爹看病,实在没办法,贺元庭才收拾东西来了军营。
他一直想着在军营带上一段时间,等领到京城发的补助,就可以拿去给爹看大夫拿药了,结果还没过一月,他爹就撒手人寰了。
半大小子一个人在军营里谋生,被人欺负也是常态,后来个子窜起来了看着唬人,那些兵痞子才有所收敛。
军营里的兵确实每个月都能领到一些银钱补助,但贺元庭可能是一个人过惯了,没处花钱,又也许是小时候苦日子过多了,领到银钱以后就收起来,日常生活全靠军营物资,所以这次物资没来之前,贺元庭只得裹着他的破洞袄子勉强撑着。
苏文阳也不是没劝过他实在不行就拿点银子去找旁边村子的绣娘补一补,哪成想贺元庭只龇着一口大白牙乐呵呵的说那些银子他得留着以后娶媳妇。
话是这么说,但贺元庭对同僚兄弟们却一点也不扣搜,苏文阳刚来的时候,贺元庭看他那么丁点大,经常掏钱给他开小灶,倒是把他当亲弟弟养了。
“欸!到我们了!”贺元庭略带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苏文阳这才收回思绪。
两人一起拎着物资包裹往外头走,随意找了个地儿就坐了下来。
贺元庭三下五除二就把包裹拆开,在里头一顿翻找:“新衣服~爷来咯!”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苏文阳耳边响起贺元庭疑惑的声音。
“咦?这次就发这么薄的棉衣吗?”贺元庭抬起手臂,一件小小一片的背心挂在他的手上,似乎风一吹就能飞走。
“这...”贺元庭一阵哀嚎:“这怎么穿啊!”
苏文阳原本也心底一沉,结果在看清他手里的背心之后却面色一变:不会是......
他飞快地打开自己的包裹,揪出里头的背心,看了看又捏了捏,末了还扯开衣领跟自己里头的里衣对比了一下,瞬间笑开了花:“庭哥!这是好东西啊!”
贺元庭脸上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这也算好东西?”
“先别管,你穿上试试!”说着苏文阳就去扒贺元庭的外袍。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贺元庭终于把背心给套上了,并且听了苏文阳的话,把外袍裹紧。
裹上之后还跟苏文阳放狠话:“你小子最好是说真的,不然你看我怎么练你!”
苏文阳满意的在一旁看着,心中倒数。
...三、二、一。
“欸?!”贺元庭瞬间睁大了眼睛,瞪着苏文阳说不出话。
苏文阳露出深藏功与名的笑容,这鸭绒背心的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瞧着轻飘飘的,没想到挡风的很!
“你怎么知道这东西的?”贺元庭回过神来,又瞧了瞧周围军营兄弟都是一副吃惊的模样,便猜到这应当是京城那边的新鲜玩意儿,倒是这苏文阳确实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如果没记错的话,苏文阳的家不在京城吧?
苏文阳下巴一扬,扯了衣襟指了指:“瞧瞧,我家上回就给我寄了!”
贺元庭凑上去仔细看了,发现果真与身上的背心相差无二:“好小子,我还以为这是你家给你寄的里衣呢!都没仔细看过,你倒好,好东西倒是先用上了。”
说着用胳膊肘夹住苏文阳的头一阵嬉闹。
“哈哈哈哈哈,错了错了!庭哥!”苏文阳也就是让着贺元庭,不然以他的力气,分分钟把贺元庭掀个个儿。
两人身上的包裹嬉闹间掉到了地上,两包鼓鼓囊囊的玩意儿露了出来。
“这又是啥?”
两人脑袋瓜凑到一块,盯着瞧。
其中一个好认,跟皮手套差不多,只不过这一副跟背心的材质一样。
另一个瞅着像是护膝,两个都跟背心一样软绵绵的,摸起来就舒服,贺元庭都能想象到穿在身上有多暖和了。
就是可惜爹娘再也穿不上了。
贺元庭摸着柔软的手套,心里有些低落。
苏文阳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肯定又想到家人了,自己嘴笨,又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好东扯西扯跟贺元庭一通乱说。
最后贺元庭被他搅得确实歇了心思,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说:“等你家肉酱来了我非抢两罐不可!”
......
沈温昭找的这些伙计干活儿都是利索的,等到上手了之后,每人一天弄个两三套出来都不是问题,不到一个月便凑足了兜底的量,苏恬把关确认没有质量问题之后便交给了沈温昭去处理。
工坊去得少了,苏恬现在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烤鸭和卤味上,按时按点出摊,对于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自己反而多出了不少闲工夫。
一晃眼已经一月,前些日子下了场雪,气温骤然下降,做活儿的伙计中有会看天象的,像模像样的瞅了两遭,断言过两天还会下雪。
苏恬抱着个暖炉在手头捂着,到底是养的娇气了,里衣穿了一件羽绒背心,外头还裹了两件袄子才将将压住寒气。
这会子还没到出摊的时候,苏恬窝在房间里的炕上,透过窗子还能看到外头那些人拔鸭毛,地上雪还没有完全化开,被早起的人儿扫了堆在一边,苏恬就盯着雪堆发呆。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苏恬想着置办点年货给侯府留着,去年虽说也送了点,但总归送的不多,几口人不过六七天就吃完了,这会多做一些,出去侯府的部分,正好也给做活的人分一点。
说干就干,喊来正青去给沈温昭递信,托他叫人寻三头整猪送过来,鸭子都是现成的,到时候匀出来一些做成风干鸭足够了。
沈温昭的效率很高,对于苏恬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
等到第二天苏恬摆摊回来,整猪已经分解好了堆在院子里了。
苏恬当即带着秋儿三日内就忙活开了。
猪骨上头的肉剃一半留一半,用油纸包好了埋到树下的雪堆里,就是天然的冰箱,回头正好炖了骨头汤或者做成酱大骨。
这段时间众人都对苏恬的手艺达到了盲目崇拜的地步,哪怕是简单的炒蔬菜在她手里都能吃出一番鲜嫩多汁的滋味,所以她做什么决定其他人都是十二分的赞成。
猪小肠专门挑了出来,用面粉反复揉搓清洗之后就是肠衣,猪大肠则是留着放进卤味或者做爆炒肥肠吃。
秋儿她们哪儿见过这么多猪肉,在知道里头也有自己一份之后,干的比谁都起劲。
这会子没有绞肉机,全凭两条胳膊把猪肉剁碎,苏恬四人剁了大半天也才下去四分之一扇猪肉的量。
最后还是全体妇人轮番上阵,才在一天之内处理好肉馅。
足足装了六个大盆!
馅料调好以后,灌香肠就简单多了。
拿个细竹筒套在肠衣上,另一头就开始往里头塞肉,每个一段时间就用小麻绳拧一节,就是香肠的雏形了。
直到所有肉馅装完,香肠已经挂满了整个院子,空气中都弥漫着肉味儿,腻歪的很。
这次苏恬大展身手,一共做了原味、麻辣、甜辣三种口味,总归调料管够,不做白不做嘛。
这头灌着香肠,那头的鸭子也已经涂满调料腌制了整整一天,足足一百多只鸭子,用小木棍撑好定型也和香肠挂在了一起,景色十分壮观。
现在的天气又干又冷,风也很给力,用不了几天就干透了,到时候拿下来熬汤还是清蒸都别有一番滋味。
交代好秋儿如果下雪了就赶紧将香肠和鸭子移到屋檐下以后,也没有别的什么事了。
倒是角落里还有一麻袋子山楂,苏恬问了正青,说是沈温昭特意让人送过来的,给她解解馋。
苏恬听了直接哭笑不得,她一个人哪儿能吃这么多山楂,牙都要酸掉咯。
挑出两三个洗净塞进嘴里,果肉沙沙软软的,味道酸甜,倒是品相不错的山楂,用来做糖葫芦最好不过了。
苏恬干脆直接将所有山楂全部倒了出来,挑去表面有瑕疵的,剩下的洗净去核,让秋儿她们用竹签五个为一组穿成串,自己则熬了一大锅糖浆。
翠柔看见苏恬如此豪迈的用糖量,不由得暗叹一声。
趁着糖浆还没有凝固,捏着串着山楂的竹签就往里头这么一滚,一层薄薄的透明糖衣就粘了上去,不一会油纸上就摆满了糖葫芦。
等到冷却之后咬上一口,糖浆已经凝固,变成坚硬的外壳,一串都能吃上好久。
锅里糖浆还剩了些,苏恬又让海乐洗了些橙子、草莓等水果,还有香蕉什么的,全部都穿成串过上糖浆,也算是糖葫芦的一种了。
“姑娘,这水果也能裹糖浆吗?”秋儿只见过山楂做的糖葫芦,还没见过有人用水果做嘞,很是惊奇。
苏恬递给她一串草莓香蕉的双拼糖葫芦,笑道:“怎么不能?万物皆可糖葫芦!”
秋儿咬了一口草莓,脸颊鼓鼓的像仓鼠一般,听了苏恬的话直点头:姑娘这么厉害,她说的一定是对的!
苏恬当然不知道她对自己的盲目自信,挑了十根品相好的糖葫芦递给正青,请他送到侯府。
剩下的留了十一二根明天带着一起出摊,就当是添个彩头,买烤鸭送糖葫芦吧。
其余的全部用来当作今天的饭后甜点了,于是乎,百里巷的小院内出现了一个怪景:不论男女,不论多大年纪,全部都举着一根糖葫芦边吃边看雪。
......
“今天有糖葫芦?”
熟悉的少女声音响起,苏恬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是的,今天买烤鸭送一只糖葫芦呦~”苏恬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姑娘,她头上的蓝色丝带今天换成了粉色点翠发簪,瞧着倒是又几分稳重。
姑娘照例要了两只烤鸭,看着苏恬递来的两只糖葫芦,眉宇间有些疑惑。
“原本只送一只,谁让姑娘是熟客,自然能多拿一只的。”苏恬托着下巴盯着姑娘浅笑,眼睛仿佛带着勾子一般。
那姑娘最后竟被她看的红了耳根,一跺脚,转身跑了,只不过当然没有忘记拿走苏恬给的糖葫芦。
萧苒拿着烤鸭和糖葫芦一溜烟的跑到了巷口拐角,那里停了一辆马车,车身并没有过多的装饰,但整体造型简洁大方,横梁上雕刻着精美低调的花纹,倒是透着一股子高贵繁华的味儿。
候在马车旁的婆子看到萧苒过来,连忙迎了上去:“我的姑奶奶呦,这是什么龙肝凤髓让你这般满心惦记,要是让老爷知道你来这种地方,我可没法交代啊!”
萧苒小脸一崩:“你不说,他们不说,爹爹如何能知道我来这里?”
说着,指了指前头驾车的小厮。
婆子被一堵,心中凉了半截:“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啊,大小姐,您这金贵的身子,吃这些街边饭食,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萧苒直接掉头上了马车,显然是不打算继续听她念叨。
那婆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开口,家里就这么一个小祖宗,老爷都说不得重话,只得惯着宠着,更何况她们这些下人?
“走吧。”婆子爬上马车坐在门帘旁边,叹了一口气示意小厮出发。
马车内。
萧苒将烤鸭放到一边,抬手将糖葫芦举到眼前。
面前的糖葫芦不仅仅只有山楂,上头还串了几颗草莓、香蕉和橙子,萧苒细眉微挑:倒是新奇。
她凑上前鼻尖轻嗅,一股子甜腻的芳香钻入鼻腔,带着一丝清香的酸,挑逗着她的味蕾。
萧苒咽了口口水,张嘴咬下一颗。
山楂不算太大,小小一颗却圆润饱满,裹上糖浆之后冰冰凉,黏糊糊,甜滋滋的,正是孩子喜欢的味道。
萧苒原本崩着脸逐渐放松,变得柔和起来,眯着眼品尝这一美味,没一会却又猛地睁大,撅着嘴盯着糖葫芦,仿佛在看什么竞争对手一般。
这苏恬有什么好,昭哥哥会喜欢她!
若是苏恬在这儿听到她的心声,只怕是要举双手投降,沈温昭这段时间为了避嫌,其实根本没来过几次,这小姑娘哪儿来的直觉?!
哪怕是周围婆子都劝,说苏恬只是个做吃食买卖的,跟安昌侯次子根本扯不上关系,萧苒也听不进去,她坚信自己的直觉!
那个女人!
分明就是有猫腻!
只不过自己这段时间时运不济,一直没有发现证据!
想到这里,萧苒再一次恶狠狠的咬上了下面的裹了糖浆的草莓。
唔,怎么这么好吃?
......
做完萧苒的生意,苏恬懒洋洋的关上了铺子,最后一块门板合上的瞬间,沈温昭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可认出来了?”苏恬问道。
“...”沈温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随后又若无其事的开口道:“萧国公家的孙女—萧苒。”
苏恬转头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看来是沈公子的桃花啊?”
说到最后还故意的拖长的语调,带着一丝戏谑。
沈温昭缓慢的眨了两下眼睛:“只是有所耳闻罢了...并...并没有过多的交集...”
“原来是这样...”苏恬熟练的收拾着东西,留给沈温昭一个背影。
空气弥漫着一丝寂静。
“母亲邀你今晚去家中吃饭...你可有空?”沈温昭伸手帮着苏恬收起案板,出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