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速度很快, 没过多久便到了百里巷口。
“少爷,巷口太窄,马车进不去。”
门帘外正瑞的声音传了进来。
车厢内, 苏恬和沈温昭各占一角,原本宽敞的车厢愣是让他们坐出了挤满了人的感觉。
听了这话,苏恬连忙回道:“没关系, 我走回去就行了, 左右也离得不远。”
说完便想和沈温昭告别, 结果一转头沈温昭已经拿着两把竹伞半蘸了起来。
“走吧, 天黑, 我送你。”
苏恬有些犹豫。
沈温昭轻叹了一口气:“母亲让我把你安全送到家的。”
车厢里热了暖炉,暖和和的, 沈温昭头上的雪花此刻已经融化成水珠,原本一丝不苟的束发现乱了几根发丝。
苏恬就这么望去, 竟然觉得他像被抛弃的小狗。
“多谢沈公子。”
苏恬收了心思,伸手接过沈温昭递来的竹伞。
雪又大了几分,雪花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 飘飘悠悠的往下落, 百里巷的屋瓦被雪层蒙住, 狭窄的小巷里竟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零星几个窗户透出一丝微弱的灯光。
苏恬抬头看了眼小巷深处,黑漆漆的长道像一张看不见底的大嘴, 乌黑的夜晚因着苍白的雪花,仿佛要将人一口吞了去。
苏恬突然觉得有些庆幸, 还好刚刚没有拒绝, 这种路她还不敢走呢。
“走吧。”一阵风吹来,沈温昭的衣角被吹的飞起, 整个人却如青松般挺拔。
地上积雪厚的几乎要将鞋子埋了进去,百里巷这里的地砖本就坑坑洼洼,现在更是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了。
苏恬观察了一会,出声提醒道:“我们走慢些,我记得前头有个小坑,小心踩......啊!”
话音未落,苏恬整个人身形一歪,不禁失去了平衡向前扑去,手中的伞也随着一声惊呼被扔了出去。
眼瞅着要和雪地来了个亲密接触,苏恬认命的闭上了双眼。
咦?
脸上并没有像想象般那样接触到冰凉刺骨的雪地,苏恬试探着半睁开眼睛。
正反应着,苏恬只觉得手臂上一股力拉着自己远离地面。
几个踉跄,便摇摇晃晃站稳了身子。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额头,苏恬身形微微僵住,面前的沈温昭只和她相隔不过半章距离。
哪怕是活了两辈子,她也没有和任何一位男子离得这样近。
胳膊上被沈温昭宽大温热的手掌握住,他身上淡淡的乌木沉香将她彻底笼罩。
“十分抱歉...”苏恬借着沈温昭的力站直了身子,一抬头便撞进了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她几乎能看清雪花落在沈温昭睫毛上的轨迹。
苏恬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是被沈温昭的视线抓住后的慌乱。
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鼻头,又瞬间化成一滴水珠,就在苏恬觉得自己的脸颊快要被蒸熟时,沈温昭松开了她的胳膊,向后退了一步。
“注意脚下。”
沈温昭弯腰捡起方才掉落的竹伞,重新递给苏恬。
“多谢。”
雪依旧下着,仿佛刚才的插曲并没有发生。
“鸭绒制品先前已经送到了,太子的意思是...你想要什么?”沈温昭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只要不过分,都没有太大问题。”
苏恬低垂着眼眸看着自己脚下的深深浅浅,脑袋瓜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是真叫她听进去,也没什么想法,她自然没有奢望只用一个鸭绒背心就换来什么荣华富贵。
毕竟民间能人异士不少,自己着实是利用了一把前人的智慧,实在是不算什么大贡献,用来赚赚银子还差不多。
见苏恬低头不语,沈温昭又继续说道:“...除了正经嘉奖,太子托我再寻出房产挂在你名下。”
“你若同意,那这是就定下了。”
脸上滚烫的温度迟迟没有降下去,听到沈温昭的问话苏恬只支支吾吾的胡乱应了两声。
“那明天我便让人将房契送来。”
......
苏恬昨晚睡得不好。
躺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沈温昭在路上同自己说了什么,又是嘉奖又是房契,苏恬觉得心里不踏实,还想着睡醒了再找沈温昭退了。
念头一转,又是满脑子沈温昭清冷温润的眼睛,就这么纠纠缠缠,思绪也昏昏沉沉,一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入睡。
“姑娘,你来了,昨天没休息好吗?”
秋儿原本正在院子里洗菜,看到苏恬无精打采的从门口进来,不由得关心了几句。
苏恬随口糊弄了一番,便找了个矮凳坐下来晒太阳。
大雪之后的气温又低了几度,苏恬这会觉得脚有些冷。
“姑娘,早上爷差人送了个木匣过来,我给放到屋里头了。”正青搓着手走了过来,他嘴里喊着的爷正是沈温昭。
木匣?不会吧?这么迅速的吗?
苏恬半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大,一个跳起就往屋里跑。
刚一进门就看到桌子上一个方正的木匣。
打开一看,里头正是沈温昭说的房契,白纸黑字写着苏恬的名字,连官府印章都弄好了。
苏恬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还怎么给人退回去,她可没有那本事绑着沈温昭再去官府换回来。
罢了,等以后找时间处理了吧。
苏恬将房契仔细收好,肚子也见缝插针的叫了一声。
“海乐,有吃的吗?”
苏恬摸着肚子走到厨房,左翻翻右翻翻。
海乐正在把手里的土豆切成丝,闻言回道:“早上捂了几个红薯,姑娘吃吗?”
红薯!
苏恬眼睛亮了亮,红薯好啊,焖头了里头的瓤都软和流蜜,甜滋滋的。
“在哪儿呢?”
海乐擦了擦手:“在灶里,还用草木灰捂着呢,我来拿。”
苏恬快她一步:“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来就行。”
说着捡了根木棍,往灰烬里捅了捅,果然扒拉出来两个小巧的红薯。
苏恬乐呵呵的用手拿了,拍掉外面的浮灰。
吃红薯嘛,掏红薯也是不可缺少的一环!
剥去灰不溜秋的外皮,露出里面金灿灿的红薯芯儿,双手一用力就掰成两半,热气熏了苏恬满脸。
捧着红薯一路啃到院子里,屋檐下的香肠和鸭子都已经干瘪,缩了一圈尺寸,这说明里头的水分已经去的差不多了。
苏恬抬手捏了捏,好嘛,硬邦邦的,香肠表面还凝固着星星点点的猪油,彰显着自己的肥美。
苏恬又叫来秋儿几个,让她们把香肠和风干鸭各拿下来三分之一,延绳结处剪开,仔仔细细摆好,最后足足摆了三大筐,招呼着正青送去侯府了。
剩下的中午先切下一根,蒸着吃点尝尝味儿。
自己左右还有三四天就返航了,可不得趁最后几日好好吃吃。
“什么?!”
知道这个消息的秋儿三人顿时坐不住了,海乐更是连柴火都扔了。
苏恬笑眯眯的摆手:“我可答应家里人回去过年呢。”
“那姑娘你...还回来吗?”秋儿吸了一下鼻子,眨巴几下眼睛眼圈就红了。
苏恬挠头:“这...还真不一定呢。”
原本默不作声的翠柔猛地拉着秋儿和海乐跪在苏恬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这是干什么呢!”苏恬一个跳跃蹦到一旁躲开三个姑娘的重礼,又绕回来将她们从地上拽了起来。
这三个人每一个都比自己大,这一跪岂不是要把她半条命跪走。
等翠柔抬头的时候,眼眶中早就盈满了泪水,似乎轻轻一眨就滴落下来。
“姑娘,我们三个早就商量好了,若是你同意,你就是我们的师父!”
什么玩意儿?
苏恬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
“师...父?”
海乐也跟着点头:“原本还想着找机会提出来,结果机会没等到,反而听到了你要离开的消息...”
“这...也不至于此吧?”苏恬愣是没想到自己教了她们什么。
翠柔捏了捏秋儿和海乐的手,又开口道:“这段时间姑娘每天都教我们做菜,若是这边没活干了,凭着这样手艺,我们三个出去开个饭馆都是能的...”
“可我们哪儿能平白无故的受了这份传授...”
苏恬还想推脱,毕竟那几样菜式跟田娘子和苏妙学到的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过是些家常菜,你们若是用心去做也是能做出来的...”
翠柔一听这话又要跪下:“哪怕是整个大燕朝都没有这样的理...若是我们跟姑娘没有师徒缘分,也请姑娘受了我们这一拜...以后我们也断然不会轻易拿出姑娘教授的食谱,左右有手有脚的,什么活儿干不了?”
说着伸手要拉秋儿和海乐。
苏恬一个下蹲拦住了她的动作:“我收,我收就是了...”
哪有人嫌弃徒弟少的。
“真的?!”
翠柔三人鼻涕邋遢的看着苏恬。
“真的,你们再不起来锅里菜都要糊了。”苏恬指指炉子。
“我的菜!”
“我的火!”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得了苏恬准信的三人一扫方才的阴郁,像三只小鸟一样在灶台间穿梭。
说办就办,几个姑娘就像是怕苏恬跑了一般,当天晚上就拿钱一人准备了一小套拜师礼,又正正经经做了一桌酒菜,请苏恬入上座,依次奉茶。
拜师礼结束便正儿八经改了口,从此以后,苏恬也是在京城有徒弟的人了。
苏恬看着坐在旁边三人充满期冀和光彩的眼神,突然觉得多了三个徒弟的感觉也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