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長, 夜未央,夜色如洗練的濯纓一般,呈現出一份極為純粹的質感, 皎潔純澈的月色輕薄若一層雪綃, 透過那一重柵格漏窗, 在堂內的青玉地麵上,覆落一片幽謐濃邃的淡影。
二人所身處的靜室裏,燭火已然熄滅,夜色刨除了二人身影的實質, 徒剩下了兩人的熹微輪廓剪影,像極了畫絹之上的水墨意境,小片的著墨, 剩下大片的, 俱然是餘韻悠長的留白。
溫廷安寧謐地端坐在了圈椅處,背後倚著的是一扇月牙狀的洞開窗檻, 夜影暈濃,斜斜地覆照在她纖薄的身量之上, 她身上的衣裳本是樸實無華,但月色為這一席衣衫描摹上了一層朦朧的邊,衣褶之上的團花與繡樣兒,儼似給仙人吹渡了一口葳蕤的仙氣, 盡數都鮮活了過來, 因於此,她那一抹穠纖得衷的身影之上,便是起了一層微暈薄軟的毛邊兒, 看起來,襯得她很軟柔, 很溫靜,很嬌嫻,溫廷舜雖未沒看清她的麵影,卻能想象得出她問出這番話時的可掬模樣。
溫廷安平素是沒有熏香的習性的,但這一日,長待在浣衣坊裏,她的身上難免蘸染了胰子的香氣,浣衣坊的胰子是玫瑰、玉蘭以及山茶荼瓣共同糅合在一起的香物,她熏香熏得較為勤快,那繁花糅雜的香氣遂是蘸在了袖裾與腕間,溫廷舜走近她時,便是能嗅到她身上的一抹恬淡香氣,這一抹香氣如春蠶銀絲一般,絲絲縷縷地纏扣入心扉,纏得他心間難免有些悸顫。
很顯然地,溫廷舜被溫廷安這一般問話,給問住了。
在對方含笑的注視之下,他難得沒有立即作聲,不知是默認了,還是沒有默認,態度十分暗昧。
溫廷安以手支頤,偏了偏頭,好整以暇地望定他,似笑非笑地道:“其實我有些納悶了,首先,我覺得自己的計策是萬無一失的,縱然我同蘇兄潛入了酒場裏頭,隻消你們動作夠迅疾,能將賬簿及時遞呈給阮掌舍,坐實媵王謀逆之罪咎,並讓掌舍調兵查封酒坊酒場,屆時,我和蘇兄的性命定會無虞,甚至還能順藤摸瓜尋覓出魏耷他們四人的下落。故此,溫廷舜,你此番反對我的計策,到底是在反對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