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宁只是对物流队的工作内容稍有好奇, 并不打算去打扰他们的工作,走到车队尾巴就停下了,远远驻足看了一会儿, 就示意大宝可以走了。
物流队的长工短工换了一批又一批,陆尚也不是对每个人都熟悉, 尤其是这两年他不怎么跟货了,好多人只知道顶头的是位陆老板, 却还没见过他的真面目。
反而是陆启隔三差五来看看,大多数人都能喊出名字来。
有短工跟他打招呼,他原是想介绍陆尚给他们认识, 只是见陆尚摇了头, 他也只好作罢。
没过多久, 姜婉宁和大宝回来, 夫妻俩一合计, 不再多余浪费时间, 直接去养了小银鱼的农户家里, 借了他家捞鱼的小网兜,又买了一个装鱼的小盆,趁着太阳还没升起来, 赶紧去了河边捞小鱼儿。
这边的小银鱼都是家养的, 虽是养在河里, 但也用渔网圈了起来,用网兜打捞很是容易,不一会儿就能捞起一小盆。
也不知这些小鱼是从哪里传来的,跟寻常鱼儿大是不同, 小小一尾,果真只有手指大小, 在太阳下仿佛能透光,反出一点银亮色,脑袋和眼睛更是极小极小。
陆尚才捞上就咬了两条,咯吱咯吱很是爽脆,细小的鱼刺根本不需挑拣出来,稍微嚼上两口就化掉了。
姜婉宁很少会吃生食,见状面色微变。
陆尚笑她:“先前不还说要试一试凉拌小鱼,阿宁不会以为会给煮熟再拌吧?”
姜婉宁没说话,光看表情,确是这般以为的。
陆尚弯腰从河中摸出一尾来,哄着她张嘴尝一尝,姜婉宁仍是忐忑,但对对方的信任,还是叫她试探着张了嘴。
小银鱼都是从河中现捞出来的,除了滋味鲜甜,鱼儿也是鲜活的,进到嘴里还甩着尾巴,吓得姜婉宁不觉瞪大了眼睛。
可等她依言咀嚼后,果真没尝出什么异味,那鱼儿入口即化,若不是亲眼所见,她还以为是喝了一口甘泉水。
“可喜欢?”陆尚歪着脑袋问她。
姜婉宁没有说好,可也没有说不好,只试探着又捉了一条,小心翼翼地捏在指尖,像得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一般放进嘴里,与其说是品尝,倒不如说是在玩趣。
就在他们两人对面,陆启也带着大宝摸鱼捉虾,大宝对丁点儿大的鱼不感兴趣,他要捉就一定要捉最大的,颜色还要鲜亮,生命力更要旺盛,细数要求,可比镇上的酒楼苛刻多了。
陆启骂他屁事真多,大宝张口便是反驳:“才不是!敏敏最爱吃鱼,她这回没机会亲自来逮,我就给她带回去!”
敏敏?
不等陆启多想,就听大宝继续说:“还有亮亮的,还有中旺的,还有老师和师公的,还有私塾里的同窗的……”
他这么一数落,少说也有十几个人了。
陆启心情大起又大落,连带着看他也没了好气:“滚滚滚!你捉了这么多就自己付钱,老子没钱给你买鱼玩儿!”
“我才不要你钱!”大宝冲他略略略,“老师出门时给我钱了,我可以自己买!”
“哎我说你个臭小子——谁叫你要老师的钱了,你还不快点给我还回去,哎你还跑——”
姜婉宁和陆尚只是一眼没注意到,对面的父子俩就追逐了起来,大宝手脚轻快,一边躲着一边在河里摸索,弯腰躲打的间隙里就逮上来一尾黑鲤鱼,只他嫌弃太小,反手又丢了回去,溅起的水珠不偏不倚,正浇了陆启一头一脸。
陆启:“……混小子你给老子站住!”
待姜婉宁他们捞够了小银鱼,镇上牙行的牙人也过来了。
南星村和葛家村离得不远,走路只要半个时辰就能到,而他们又有马车,只用了一刻钟就抵达了南星村村口,下车就看见了要卖山的那家人。
陆尚没有第一时间表明态度,一口咬定:“看过再说,不急不急……”
卖山的这户人家姓王,一个王大叔一个王二叔,还有王二叔家的大儿子,几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这山的优点。
姜婉宁尚愿意侧耳听上几句,可陆尚就只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了。
正如牙人所说,这山不算高,又有专门开辟出的一条登山小路,从山脚到山顶也用不了太多时间,陆尚问了姜婉宁意见后,决定一路走去山顶看看。
这座山与塘镇周围的山野并没有太多区别,山上的草木也都是常见的。
但陆尚观察后却是发现,后山背阴的一面稍有坎坷,或不适合改造成梯田,但这面的羊草还算茂盛,用来养些禽畜还是恰当的,另一阳面就山坡就平整了许多,也更适合改造成梯田。
而从半山腰截断的山溪水流也不小,来日浇水灌溉,又省了下山打水的功夫。
陆尚从山脚看到山顶,还摘了山间的野果尝了滋味,心里越发满意,才到山顶,就跟王家人问:“你们就是要卖这座山吗?”
王家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只能如实说:“回老爷,正是这里。”
陆尚轻啧一声:“可我看你家这山头也没什么优势啊,山也不高,山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这还要比旁人家高出三五十两?”
王二叔登时沉不住气了,他作了个揖:“请老爷明鉴啊!咱家这山虽没什么珍贵玩意儿,但就是因为不高,才不易招惹野兽,上山下山都是安全的!”
“而且老爷您看,从山顶往下看,周边七八个村子都尽收眼底,您便是只在山顶盖一座宅子,来日做个度假避暑的地方也后呀,这个价钱已经很低了——”
能叫陆尚满意的山头,他自然也不介意多给几两银子。
但他也不愿叫人把他当做冤大头,少不了演一演,能压下价最好,也不下去,好歹也不会被人当成软柿子,随意欺瞒坑骗去。
无论王家人怎么说,陆尚只是摇头:“山头一般,二百二十两太高了。”
好在那牙人晓得谁才是他的大主顾,如今也是帮着陆尚说话:“王叔您看,陆老板也是真心想买,这大清早就带着夫人一起来了,您便是看在陆夫人舟车劳顿的份上,给便宜一些呢?”
“再说王叔您也知道,咱们塘镇什么都不多,就是山头多,您今日咬死了价格不肯卖,把陆老板给气走了,下一个愿意买山的老板还不知在哪儿呢!”
说着,牙人又把王大叔拽去后面,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半天。
等他们再回来,王大叔的表情就有了几分缓解,他想了想,又说:“麻烦老爷叫我们再商量商量……我们很快就给您答复!”
陆尚微微颔首,喊着姜婉宁去看另一边的风景。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王大叔返回来,他一脸的肉痛:“老爷我们商量好了,实不相瞒,家中遭了变故,正急需用钱,不然我们也不会把祖传的山头给卖掉的,这山虽没什么用处,可毕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我们作为后代子孙,无端变卖已是不孝了!”
听他这一番说辞,陆尚面上不见半分异样,他仍是稍稍仰着下巴,表现得无所谓的样子。
王大叔说一咬牙:“二百零五两!这是我们能给出的最低价格,主要是我家山上有一山溪,山溪又没被糟践过,日后吃水用水都方便!”
陆尚这才算给了他正眼:“二百零五两?”
“是!”
陆尚又故作犹豫,直到王家快要按捺不住了,他才说:“那也行吧,不过我手上每那么多现银,还要等上几天,至于这山头的地契——”
“我们随时能办!”王二叔站到前头来,“还请老爷快些凑齐银子,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契,您什么时候方便了,我们随时能跟您去转地契!”
“那行吧。”陆尚言语间添了几分不耐,“我会尽快的。”
之后他便借口山上蚊虫太多,景致又太过寻常,早早从山上下来,勉强在村里绕了一圈,就带着姜婉宁离开了。
牙人本以为他着急买山,又不是差钱的,对这单生意自认十拿九稳,偏出了今天这一档子事,他又摸不准了,在马车上也没敢多问。
殊不知,陆尚始终注意着他和王家人的表情,见了这些便知道,他那戏是演好了。
他和姜婉宁今日是要回府城的,因着看山耽搁了不少时候,便无法再去陆家村摘果子。
索性待他们回到塘镇城门时,只见陆启赶着驴车,在城门口不知等了多久,一看见他们的马车就把大宝踢下板车,叫他去喊人过来,而他则负责把板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陆尚和姜婉宁凑过来一看,才发现驴车上放了四五个竹筐,几个竹筐里全是新鲜果子,什么鲜桃草莓枇杷甜果儿,只要是他家里种的,一样摘了一筐。
且他和家人摘果子时还专挑最大最好的,几筐果子全是精品。
陆尚没有跟他客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跟他一起把竹筐搬上马车。
姜婉宁也被草莓红润的色泽吸引到,用袖口蹭了蹭,当场尝了一个,草莓入口酸甜,汁水四溢,甜软之中还带了一分脆意,甚是喜人。
她忍不住惊喜道:“好甜的莓果!”
“那可不!”陆启正好过来,“这可是三娘新培育出的果子,说是用什么布给闷了起来,定期通风光照来着,比地里其他株长得都好都快,果子也要甜好多哩!”
说起樊三娘,姜婉宁眸光一闪,不禁问道:“三娘最近可好?”
“好着呢好着呢!三娘说等下月就去府城,找大宝住几天,正好也好久没见嫂子了,跟嫂子叙叙旧唠唠嗑,到时家里的果子就全下来了,我叫三娘都给您带上!”
姜婉宁露笑:“那感情好。”
说话间,几筐果子全运上了马车,大宝把最后一筐搬上去后,就坐在马车外不下来了。
陆启总算没有再骂他,隔空点了点:“臭小子多听你老师的话,别调皮了!”
是了,时近下午,陆尚和姜婉宁要带着孩子们回府城了。
牙人最后跟陆尚确认了一遍交接地契的时间,没过多久,庞大爷也送了林中旺过来,再去无名巷子把项敏接上,这一车人就算满了。
回程路上,陆尚难掩面上喜色:“现下山头也有了,下一步就是把整座山给打理清楚,我已经看好了,背阴那边就圈起来做农场,养猪养牛养羊养鸡鸭,还有溪水里的鱼也不能忘!”
“向阳那边就更好办了,全推平做梯田,一半拿来种庄稼粮食,一半拿来种果树,而蔬菜就种在山顶上,到时再建一座小别墅,当个山间农场经营着!”
“小别墅?”
“哦哦就是上下两三层的房子,只有房屋没有小院,房屋也不单单是一间房,我想想怎么给你形容……”
姜婉宁大多数时候只是再听,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而在陆尚畅想的时候,几个孩子也时不时出声,他们不知道师公嘴里的农场是什么,可要论种菜种地,他们可就有想法了——
“师公种枣树吧!我娘之前给我买过脆枣子吃,可甜可好吃了!”
“师公还有李子树诶……”
陆尚正是高兴的时候,无论他们提什么,只要是能在南星村种植的,他都会应下,还想着日后就专门开辟一小块果园来,当这几个孩子玩乐体验生活的场所。
傍晚时分,马车抵达府城,经过官兵检查后,放入城中。
马车一直赶到陆家门口才停下,陆尚给车夫结了车钱,又把家里干活的长工喊出来,把车里的水果和鱼儿尽搬进厨房里。
他只嘱托了那一盆小银鱼不要动,其余大宝逮住的大鱼小鱼,就全然不管了。
至于剩下的水果,趁着新鲜赶紧洗上一些,把陆奶奶也叫出来,大家伙一起尝尝。
晚饭吃的面条,做饭的婆子打了一个肉卤一个菜卤,还切了七八盘佐菜,一碗面条添上两勺卤子,再洒满黄瓜丝胡萝卜丝等,就是一碗清凉爽口的面条了。
……
塘镇回来后,姜婉宁和陆尚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生活节奏。
说是全然恢复也不尽然,姜婉宁向来自律,无论是家里还是私塾,在她手下就从没出过什么乱子,反而是陆尚,出门一趟又野了心,这回是彻底不把书院放在心上了。
他把买山头的事交代给了陆启,拖了牙行三五日后,一次□□齐了钱款,又在一日内更换了地契,从此南星村的那座矮山就是陆尚私人的了。
山有了,土地也有了,工人更是不缺,接下来就是开工干活了。
他先是找来管事,将山头做了完整规划,从牧场到菜园到果园,每一处都精心安排好,大至上山下山的安全,小至第一批牲畜饲养的数量,全都确定下来。
之后便是联系农户买牛犊羊崽儿,还有各种禽类的幼苗。
牧场的改造相对简单,主要是圈好围栏,再把牲畜禽类的棚圈给盖好,以及一些水源和食槽的修建,前前后后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彻底改造完成了。
陆尚逃学去查验一番,又专门去接了葛浩南来,把山上的动物全检查了一边,但凡有一点精神不好的,全都挑拣出去,只留上等品。
之后为了保证牧场的稳定运行,他又叫葛浩南在山上住下,给他搭了个简易房舍,好方便他早晚到牧场走一趟,这样若有动物生病,也能第一时间发现救治。
牧场安排完毕,接下来就是菜园和果园。
眼下已是六月末,春夏蔬果已经不适合种植了,而阳面的山坡还要改造梯田,索性今年就不种粮食作物了,只管把田地平整好,种些辣椒豆角之类的蔬菜。
果树这些陆尚不愿从头培养,就找果农买了成树,移栽过来后,只要一年就能结果,而陆启家又是常年种水果的,有他搭线,果树的价格还算实惠。
从一座光秃秃的荒山,到一个丰富的山间农场,其实只要三四个月就够了。
王家人这时才明白陆尚买山的用意何在,可他们既没钱又没人,更是没有陆尚的人脉和脑子,便是再怎么眼馋,也只能看着人家种了半山的树,养了半山的禽畜。
若以山间农场来衡量陆尚这段时间的成果,那当然是极好的,可除了陆氏物流的生意,他另有一层身份——
鹿临书院的学子。
自从盘下南星村的山头后,陆尚可谓是一门心思扑在他的山间农场上,书院从一个月里请假五次增长到十五次,各种借口讨了个遍,到最后连夫子都懒得拆穿他的谎言了。
而乡试在即,与其将时间浪费在一个不求上进的学生身上,何不如多看看其他人呢?
两个月过去,陆尚进出学院已无人管束了,只要不影响到其他人,讲学的夫子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期盼他小考大考全不过,也好早日驱逐出去。
奈何之后一场大考一场小考,陆尚凭着算数,全部擦边合格了去。
姜婉宁也隐约察觉到不对,可看他隔三差五回家时,浑身都是干劲儿,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和力气,纠结许久,终归也没多说什么。
这一眨眼就是三个月过去了。
八月最后一天,秋闱如约而至。
姜婉宁已不是第一次送学生上考场,而私塾中的学生在她手下学了四五年,各自水平如何,她心里可是门儿清,谁能中谁还差点,谁又能在榜几名,她基本都有猜测。
可这不妨碍她越发紧张,尤其是到了乡试前两天,她几乎彻夜难眠。
无他,只是因为陆尚要上场了。
别管他在书院里学得怎么样,毕竟是个秀才,哪怕只是去场上感受一番氛围呢?
便是庞亮虽不打算今年下场,他也报了名,一起进到乡试考场上,也算熟悉一番流程,再看看试题,对自己的水平有个大概估量。
当然,为了避免意外,庞亮是不打算作答的,且等下一届科举,再来展露锋芒。
乡试当日,府城考场外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除了从松溪郡各城来的学子外,另有许多考生的家人,还有些纯粹看热闹感受氛围的,也一齐拥簇在外面。
当然,这些人里并没有姜婉宁和陆奶奶的身影。
按理说,大孙子/夫君考试,她们怎么也要来送一送的,可这个提议刚出来,就被陆尚高声否决了:“不用不用,那天考场外人太多,我怕你们被冲撞了,再说乡试足足三日,我也不放心你们一直守在外面,我那么大个人了,一个人也无妨的。”
话虽如此,可陆尚深知这理由有多假。
但凡他有一成的把握,他也是想看着姜婉宁入场的,奈何他在鹿临书院混沌度日,待了一年时间,实际学得的东西……不提也罢。
陆尚明面上是上场考试,但不等入场,他已猜到了结局——
无非是到场上看一看考卷,记一记题目,再吃点喝点,趴下睡一觉,等着考试结束罢了。
已经知道的结局,何必再牵扯其他家人跟着操心。
因着陆尚坚持,另外两人拿他没办法,只好作罢,便是想接他下场,也叫陆尚一口否决了,只叫她们在家里等着,就当他是去临郡出趟门了。
姜婉宁:“……”行吧。
许是被陆尚的态度影响到,随着乡试开考,姜婉宁焦躁不安了数日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便是三日后考试结束,陆尚回家她也没有问询任何与考试相关的东西,只捏了捏他的手臂,笑道:“夫君在考场待了三日,怎好像还胖了点?”
旁人乡试,那是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半用,吃不好喝不好,睡觉也不能安生,反观陆尚,在考场上吃吃喝喝睡睡三整天,只当是去度假了。
他老脸一红,眼神飘忽,顾言其他。
乡试结束,私塾和书院里的学生也放了假,直至放榜才会恢复上学。
至于陆尚更是没了拘束,三天两头往南星村跑,全是为了他新办起来的山间农场。
十月底,乡试放榜。
放榜当日,陆尚去了塘镇未曾回来,而整个无名私塾的学生及其家人都到了官府外,姜婉宁想着该合一合气氛,又或者还是存了什么妄想,也跟着早早守在张榜处。
辰时一到,官府衙吏张登榜单。
姜婉宁不觉屏息,从第一名看到最后一名,其间看见许多熟悉的名字,而乡试榜单最后一名,是冯贺。
她下意识重新看了两遍,从头到尾,从尾到头,可不管她怎么看,都没能寻到最熟悉的两个字,在她又看一遍后,姜婉宁终于肯承认——
陆尚落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