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冲进夜色中, 不断朝城中跑,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自私,可她若不这么做, 她的女儿该怎么办?她还这样小, 连死亡是什么都不明白, 她绝不能死!
女童紧紧抱着母亲的脖颈,目光却凝视着黑暗中跟来的魔物, 它是一团漆黑的气体, 散发着让人无法忍受的腐臭,如附骨之疽, 不断攀咬上来。
女子跑得很快,但在魔物面前仍旧如蜉蝣般,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魔物飞速钻进女子的身子, 恶意如潮水般吞噬她的意志, 女童从她怀中跌落,她仰着头凝望着母亲痛苦的面目,她拼命嘶吼着, 却仍然抵不过魔物的侵袭。女子艰难地低头看着自己瘦弱的女儿,她想安抚她,然而开口却是魔物粗粝的声音, “小姑娘,等吃了你娘, 就轮到你了。”
深黑的夜里, 那声音如厉鬼可怖,女童看着母亲的脸, 明明她从前那样好看,如今却只剩下一片狰狞。
“走!”女子艰难地夺回神志, 大声喊道:“往人多的地方跑!跑!”
女童没有动,她抬手抱住母亲的双腿,动也不动地看着母亲的眼睛,小小的身体仿佛一棵固执的竹子,“走开。”她声音细细弱弱,仿佛即将干涸的溪流,女子听到顿时泪流满面,她已经许久没听到女儿说话了,这大概是最后一次。
她艰难地抬手碰了碰女儿的头发,努力微笑着想给她留下最好的印象,“不怕,阿芙,娘不会让你有事的。”
女童依旧看着她的眼睛,嘴里不断重复着:“走开。”走开,远离她的娘亲。
魔物终于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正常孩童应有的情绪,它忽然从女子身体里飘出来,朝着女童冲过去,如果能在女子面前吃掉她的女儿,她应该能给它提供更多食物。
“不!”眼见魔物要接近女儿,女子大声嘶吼着,仿佛疯了般挡在女儿面前。
女童却闭上眼睛,任由它闯进自己的脑海,魔物以为她不过是个普通孩童,却在附身她的瞬间,被一团白色的光芒狠狠击中,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重创,那是什么!
魔物痛苦地翻滚着,如一条困在浅滩的鱼,身体在烈烈燃烧。
“怪物!”魔物逃也似的从女童身体里窜出来,它死死盯着女童,似乎才发现了她的特殊体质,骇然道:“你竟是天生剑骨极阳之体!”
天生剑骨生来就是要做剑修的,且兼具极阳之体,是天下魔物的克星,怪不得它沾不到任何好处,谁能想到,在这小小的荒野,藏着这样的绝世天才!
‘“阿芙!”女子急忙跑到女儿身边,一把将她抱起来,“你有没有事?身上疼吗 ?”
女童摇摇头,圆圆的眼睛依旧望着那魔物,似乎也在惊讶它为什么没有伤害自己,魔物气的咬牙切齿,却不敢再对她动手。它虽然得到了魔族的传承记忆,但在整个魔族,不过是个新生的中级魔物,跟极阳之体硬碰硬,只会让它吃亏。
魔物深深看了辛芙一眼,将她的样貌牢牢记在心里后,转身飞进深山中。
女子见状暗自松了口气,她脸色惨白地抱着女儿,“对不起阿芙,是娘没有保护好你。”
女童软软地靠在她怀中,闭眼昏死过去。她体质虽万年难遇,但到底年幼,不免感到疲惫。
女子抱着女童踉踉跄跄跑到城里报关,想让官府找来仙人彻底除去魔物。熟料那官爷听完她的话后竟哈哈大笑,说她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魔物早就被仙人打散了,怎可能再出现。女子再三解释,想要带他们回去看丈夫的尸首,全都被搪塞回来,“小娘子,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吧?仙人如此神通广大,怎么会任由魔物继续作恶?你要是没事做就回去好好呆着,不要给衙门添麻烦!”说完便恶狠狠地将女子赶走,最后还威胁道:“若是再来胡说八道,就将你关进牢里去。”
女子呆呆站在官府门口,里面的官爷指着她的鼻子说着什么,似乎在嘲弄着她的天真,要衙门办事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的事,手上若没个好处就不要来衙门来丢人现眼。
女童将那些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的笑声彷佛魔咒般不断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想到死去的丈夫,女子抱着女儿痛哭起来,短短几个时辰,没人知道她们都经历多么可怕的事情,好不容易逃出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阿芙,”女子声音沙哑地说道:“以后你只有娘了,娘也只有你。”
女童伸手擦掉母亲脸上的泪珠,看着她绝望又憔悴的脸,将头埋进她的怀中。
天亮后,两人回到了山脚下的家,将父亲的骨灰收拣好埋在了屋门口的枣树下,女子让女儿跪着磕了三个头,随后带着她离开了村子。
魔物并没有彻底消亡,在它回来之前,她们需要找到新的住处。
女人带着女儿来到了海边渔村,这里离从前住的地方十分遥远,她找了份刺绣的活计,打算忘记关于魔物的事情,平平安安将女儿养大。
时间一天天过久,就在女子以为日子已经恢复平静时,这天下工回家的路上,她发现天出奇的黑,就算点着灯笼,也无法照亮前方的路,她后背冷汗潺潺,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她拔腿往前跑,然而那不到半柱香的路途,今日却出奇的漫长,她跑了许久许久,却始终看不到家门。她在路上停下来,举着灯笼回头,一团黑气不紧不慢地飘过来,女子睁大眼睛,却也有种尘埃落定的宿命感。
终究是逃不掉的啊。
明明已经离得那样远,却还要找过来。
凡人与魔物,从来就不是对手。
女童坐在门口等母亲回来,从天亮等到天黑,却始终没见到母亲的身影,她搓了搓发麻的双腿,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她记得母亲上工的路,她要去接她。
走进那条漆黑的小路,她遥遥便看到了灯光,那是母亲的灯笼,她加快脚步跑过去,母亲正打着灯笼走来,瘦弱的身体似乎有些疲惫,走的很慢很慢。
女童跑到她身边,缓缓张开双臂想抱抱她,却见母亲低下头来,露出一双灰白的眼睛,女童睁大双眼,母亲朝她笑了笑,瘦长的手仿佛变成了挣不开的锁链,用力缠着她的脖颈,似要将她的头颅扭下来。女童脸颊涨得通红,拼命不断拍打着那双手,却始终挣脱不开。
娘亲——
她在心里小声喊着,然而极阳之体无法作用在附身凡人的魔物上,只能被活活掐死。
正在这时,路口传来几道男子的声音,“真是见了鬼,最近失踪的人是越来越多,大理寺这次务必要查清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乱!”
“大夏国不会又出了一只魔物吧?”有捕快猜测到道:“若是这样就能解释那些无故失踪的人。”
“快闭嘴吧,”身后的同门捂住他的嘴,“这话岂是能轻易说出来的?晦气啊!”
一行人的脚步越来越近,魔物冷冷看了辛芙一眼,将她用力埋进怀里,想要蒙混过关。那捕快走过来,见“母女俩”这么晚还没回家,忍不住道:“这位大姐,现在天都黑了,怎还不回屋?”
魔物用女子的声音笑着回答:“多谢官爷担心,妾身这就回去。”说完带着女童就要离开。
“等等!”为首的捕快叫住她,面露狐疑道:“你怀中的孩子可是有何不适?”
魔物面不改色的掐着辛芙的嘴,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几位官爷看错了,她好好的。”说完就又要走。
然而大理寺出来的捕快可不是吃素的,当即就拦在她面前,“站住!将你怀中的孩子放下,否则当心刀剑无眼!”
魔物见状气得快要发狂,当即就要先出原形,送这几个捕快去见阎王。
“怎么了?”路尽头传来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发生了何事?”
“回大人,这里出现了一个可疑之人,属下怀疑她是人贩子。”话音未落,一道修长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众人身后,来的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穿着一身白衣,腰间别着柄长剑,抬手便抓住了魔物的肩膀,“将孩子放下!”
魔物见状,当即把女童扔出去,随后驱使着女子的身体飞速往前跑,这大理寺少卿身上有对它无益的东西,它暂时不能暴露身份。
男子抬手接住那小小的女童,才发现她脖颈青紫,已经被掐的闭气,他立刻将女童交给属下,自己则去追那魔物。
属下看着女童的惨状,急忙带她去看大夫,一路上都在咒骂逃走的人贩子,真是作孽啊。
女童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守在床头的婢女见状立刻将她扶起来,询问她哪里难受?女童不说话,慢吞吞从**爬下去,看着周围陌生的景致,捏着拳头往外面走,婢女被她这不按常理来的模样吓了一跳,急忙跟上去,“小姑娘,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女童回头看她一眼,喏喏道:“找娘亲。”
“好啊,”婢女立刻说:“我送你回去找你娘亲。”
然而还没走出大门,几个捕快便抬着一具干枯的尸体进来,穿着打扮,赫然就是昨天早上出门的娘亲。
女童站在原地,呆呆望着那具尸体,漂亮的眼里凝聚出了一团水花,“娘亲。”
“什么?”婢女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弯下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话音未落,女童已经扑到了那具尸体上,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原来她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太过迟钝,总是比旁人晚了一步。
捕快们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这人贩子到底跟你是何关系?”
女童没有说话,她甚至连流泪都没有声音。捕快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姑娘,瘦弱安静到让人心疼。
等搞清楚这具尸体是女童的母亲时,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显然,魔物并没有真的被所谓的仙人除掉,它甚至隐藏起来,在暗地里继续吞食凡人。
那所谓的仙人,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为的不过是骗取百姓的信仰达成自己的目的,这般欺瞒算计,实在刻毒。
众人分外同情女童,得知她爹娘都被魔物所害,纷纷打算收留她,但女童并没有接受他们的好意,在将母亲安葬之后,她就在一个深夜偷偷溜走。
她虽懵懵懂懂,却知道那魔物不会放过她的。
因为她和旁人不一样,魔物不敢附身在她身上来,却又要附身在他人身上杀死她。
留下的话,她会害死他们的。
女童沿着街道不停地往前走,边走脑海里边浮现出爹娘还在的场景,眼泪又默默流下来。不知走了多久,她走到了码头,带着潮湿的海风迎面吹来,她看着栏杆下翻滚的海水,心中最后一点眷恋好似都湮灭了。
“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小丫头,”身后传来略带沙哑的声音,是个穿着麻衣的苦力工,眼眸灰白地看着女童,“不枉我在这里等这么久。”
女童静静看着他,这具身体似乎已经附身了许久,泛着浓浓的臭味,魔物抬手朝女童抓来,啧啧说道:“你这样无趣之人,本不在我的食谱中,奈何你与旁人不同,我若放过了你,来日你修成大道,岂不是要来找我报这杀父之仇?左思右想都觉不妥,我们魔族一向推崇赶尽杀绝,绝不会给自身留下任何仇敌,要怨就怨你运道不好,空有天分却没生在修真界。”
若是在修真界,这样的绝世天才它连多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可惜——
女童一动不动,任凭它掐住自己的脖颈,清澈的眼眸仿若一汪湖水,她静静凝视着魔物,似乎要永远记得它一般。
魔物也不怕她,故意说道:“若是在修真界,如你这般毫无地位的天才,还能将身体中的剑骨和极阳天火剖出来装进其他人的身体里,可惜此处没有识货的买家和炼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