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修过, 加了一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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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因为这会是到达高峰期,出机场的环岛路堵成一片。耳畔接连不断的喇叭声,汽车尾灯连绵。
漆夏没有丝毫不耐, 她把那只飞机模型拿出来, 端详着。
陈西繁见状,问:“你也喜欢飞机模型吗?”
“不是行家。”漆夏不敢在他面前居功, 解释说:“只是觉得这只模型很有纪念意义。”
话音刚落,储物格上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 是陈西繁的。
陈西繁接起,漆夏掏出手机回了几条微信, 等电话挂断,陈西繁问她:“介意我再去接个人吗?”
“不介意,谁啊?”
“贺骁, 还记得他吗?”
漆夏粲然,“当然记得,高中的时候,他经常和你在一起玩儿。”
闻言, 陈西繁扬眉,又听漆夏继续说:“他和菲菲每天吵架,现在他们两联系还多吗?”
“很多,从小吵到大。”
陈西繁左打方向盘, 车子一拐下了高速, 在流光溢彩的的霓虹灯中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最终停在了一座庄园前。
十一月的京市已经很冷了,气温零下三度, 寒风凛冽。两人刚从榕城回来,好像从火炉踏进冰箱, 落差感极大。
考虑到漆夏穿得不是太厚,陈西繁让她在车上等着,他接到人就回来。
漆夏点头说好,透过车窗望去,只见面前古朴的庄园面积极大,镂花铁门,白色柱子,典型的美式风格。
夜风掀起陈西繁外套一角,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昏暗中。
这座庄园是陈西繁贺骁褚扬大学那会买来投资玩的,贺骁精通吃喝玩乐,这几年是他在管。今晚贺骁有场应酬,干脆约在了这里。
进屋看见人,贺骁拿起毛呢外套走过来,“繁哥来了啊——”
“喝酒了?”陈西繁蹙眉。
“不喝酒我就自己开回去了,这不司机突然生病了么……”
贺骁喋喋不休,陈西繁没理他,转而对庄园工作人员说给他准备一些热的方便携带的食物。
“繁哥,你饿了吗?那要不,吃一顿再走?正好我醒醒酒——”
贺骁被押着上楼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身上酒味没那么重了,回来时,工作人员递给陈西繁一只沉甸甸的纸袋,他接过拎着往外走。
外面气温冻死人,路口,一辆车打着双闪。
漆夏坐在副驾驶上,已经把那架飞机模型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时隔七年,她竟然收到了来自陈西繁的谢礼。
这本身就不可思议。
过了会,漆夏看见陈西繁从庄园门口走了出来,贺骁跟在他身后。
副驾驶车门猛地被拉开,看见里面坐着个姑娘,贺骁一下子懵了。
“我靠!”贺骁揉揉眼睛,“我他妈果然喝大了,繁哥,你副驾驶上有个美女,这是假的吧?一定是假的,我眼睛别他妈废了吧……”
漆夏尴尬,“嗨,贺骁,我是漆夏。”
漆夏挥挥手,打算解开安全带下来打个招呼,陈西繁说不用。他把贺骁拉走,啪地合上副驾驶车门,隔绝冷风,然后把贺骁送去了后座。
绕回驾驶室,上车后,陈西繁把那只纸袋递给她,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说起来,在飞机上吃午餐后,漆夏就没再进食过了,闻见食物的香气,这才后知后觉感到饿。
“谢谢。”
她接过打开,里面有咖啡,三明治,面包……都是热的。
车子启动,原路返回。漆夏拿出一个三明治,递给后座:“贺骁,吃点东西吗?”
贺骁也没客气,接过咬一口,咀嚼着慢慢清醒过来,“漆夏……这名字有点耳熟啊,咱们以前见过吗?”
陈西繁不动声色地乜他一眼,漆夏好脾气地笑笑,说:“我们高中一个班的。”
“原来是高中同学。”贺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抱歉,好久不联系了,一时半会没记起来。”
“没事。”
高中那会漆夏的存在感确实很弱,也难怪人家记不清她是谁。
陈西繁提醒他:“忘了吗?漆夏帮你倒过垃圾。”
这么一说,贺骁就想起来,他长长地啊了声,“原来是你,活雷锋同学。想起来了,你是许幼菲的同桌,那天我值日忘记倒垃圾,拜托繁哥帮忙,后来他告诉我,是你帮我倒的。”
“随手的事。”漆夏笑说:“而且,你后来不是请我吃零食了吗?”
更多高中时代的记忆涌入脑海,贺骁:“请是请了,不过那天是繁哥掏的钱。”
“……”
吃完一个三明治,贺骁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看看漆夏,又看看陈西繁,实在想不通这两人是怎么在一起的。
贺骁:“你两……”
“哦,我采访CAC08首飞碰上了,陈西繁顺便送我。”
听到回答,陈西繁微微怔愣,漆夏的说法没问题,但他总觉得过于生疏,莫名不是滋味。
贺骁当然知道,陈西繁是本次CAC08首飞的机组人员,“你当记者了?那还挺巧的。”
“嗯,现在在《科学时刊》”
贺骁:“是元格大厦那个吗?”
“对的。”
“那太巧了,元格大厦十二层有家mcn机构,我和朋友合伙投资的,我偶尔过去那边开会,有时间一起吃饭呀。”
“好,我请客。”
“不不不,当然是我请你。”
……
漆夏和贺骁聊了一路,陈西繁偶尔插科打诨几句。漆夏能感觉到,陈西繁在熟人面前,放松又开朗。
高中时期,他被一帮人簇拥着说说笑笑,那时,漆夏只能远远地看着他,而此时,她也是那些人之一了。
到了半春里,漆夏和两人道别。
看着人上了楼,陈西繁启动车子,问后座那位:“送你回紫山书院?”
“别了吧,我爸妈最近催婚紧,回去又要挨骂,送我去水御湾。”
路上,贺骁想到漆夏和陈西繁相处的状态,明显不是只见过一两次了。
贺骁阴阳怪气:“繁哥,你还送女孩子回家啊?咦,怪绅士的。”
陈西繁看他一眼,“不还送你了?”
“那能一样嘛,我又不是女孩子。”
陈西繁:“你不是吗?”
“得得得,我说不过你,你这张嘴从小毒到大。”
贺骁吃了个哑巴亏,不甘心,继续拐着弯打听:“不过,这些年漆夏同学变化很大啊,她以前也漂亮,但是怎么说呢,一直低着头,就是……就是很难让人注意到你懂吧?那次她帮我倒垃圾后,我才发现我们班竟然还有这么个美女。”
高中那会,班级里受欢迎的女孩儿往往不是最漂亮的,而是最开朗外向的。
那时候的漆夏,沉默安静,和许幼菲邢安娅在一起,很容易被人忽略。现在的她,自信大方,也是人群中一颗闪亮的星星了。
陈西繁沉吟片刻,嗯了声:“变化确实很大。”
“繁哥,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是从那次倒垃圾开始,才注意到她?”
陈西繁沉默一会,说:“不是。”
高二那年,他没关注过漆夏,只是知道这个人,知道她暂住奶奶家。因为陈奶奶的嘱咐,陈西繁偶尔顺手帮个忙。
真正注意到漆夏,是高三开学,胡忠海让他发作业本。
正值盛夏,七月暑气弥漫,蝉声不绝于耳。
陈西繁记忆力好,班里的同学坐哪个位置他都记得,轻而易举找到。发到最后一本的时候,他低头看清名字,当即怔住。
漆夏。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个女孩叫戚夏。
她的字清秀漂亮,工工整整。陈西繁抬眼,莫名其妙多看了她一眼。
也是这一眼,他发现,女孩子皮肤白皙,杏眼水汪汪的,像夏日雨后晴空万里的天,澄澈湛明,有隐隐的光彩。
长得很漂亮,他第一次这么评价一个女孩儿。
陈西繁把作业本放在她课桌上,“你的作业。”
“嗯,谢谢。”
她的声音很小,似乎很怕他,低着头不敢再说什么。陈西繁勾唇淡笑,知趣地走开了。
回忆被贺骁打断,“繁哥,你觉得漆夏怎么样?”
车从五光十色中驶过,陈西繁面容忽明忽暗,淡淡道:“她挺特别的。”
*
这次出差之后,就到年底了。
年底各行各业都忙,漆夏手头还有几个重要的采访没做,忙得昼夜颠倒。冬天感冒流行,办公室里到处是咳嗽声。
这天漆夏采访回来,经过主编办公室的时候,看见郑心妍从里面出来,抱着一沓稿件,眉头皱得死死的。
办公区很安静,漆夏回到工位打开电脑,给漆圆发了条微信,【注意保暖,不要感冒了。】
漆圆开学就住校了,大一的新校区距离市区挺远的,姐妹二人不太常见面。
漆圆给她回了个收到的表情包,【知道啦,你也是哦。】
小姑娘在大学适应良好,朋友圈一天发五六条,不是夸奖她的好室友就是夸奖她的好老师,每天乐呵呵的,漆夏看着她的朋友圈也高兴。
正准备戴上耳机,甘瑶鬼鬼祟祟凑过来,小声:“刚刚看见没?郑心妍被主编骂了。”
“啊?为什么?”
甘瑶:“她不是约上了杨甫的采访吗?采访已经完了,稿件杨甫团队那边一直不满意,拖着不给过稿。”
记者采访完后,稿件是需要给采访对象和主编审核的,双方确认没有问题才会发。
漆夏淡淡:“怪不得,她刚刚脸色这么差。”
“我听说,主编对这次她挖到的内容不满意,让她再约一次采访,反正这事一直耗着,没个结果,看来她又得去找小赵总了。”
正说着,郑心妍似有所察觉,冷冷一眼朝她们望来。
甘瑶吃着一个蛋黄酥,笑呵呵道:“心妍,吃不吃呀?”
“少恶心我。”郑心妍心情不好,说话也不客气,白她们两个一眼,拿上手机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甘瑶也翻白眼,“好凶哦——”
“少说两句,好好干活吧。”
整个下午,漆夏都戴着耳机整理素材,直到下班,人走的差不多了,她才伸伸懒腰站起来,去茶水间泡了一杯果茶。
办公室没剩几个人了,甘瑶收拾好东西,说:“早些回去吧,谁跨年夜还加班。”
漆夏一怔去看日历,才发现今天是12月31日,2021年的最后一天。
她揉了一把脸,“最近忙糊涂了,我还以为今天才29号。”
“可怜孩子,一起走吗?”
漆夏说:“你先走吧,我再收个尾。”
之后,漆夏把稿件保存,收拾东西下班。电梯到达十二层的时候,停了停,门打开,进来一个熟人。
贺骁看见她,眼睛亮了亮:“漆夏,挺巧啊,下班了?”
“嗯,准备回家了,你刚忙完吗?”
贺骁身后跟着一个助理,“没呢,这家mcn是初创公司,问题比较多,等会还要开会,我下楼透透气。”
“好辛苦。”
楼下有加咖啡店,贺骁说:“请你喝杯咖啡吧,当年你帮我值日还欠你份人情,挺不好意思的。”
漆夏没客气,“好。”
点好咖啡,等待的时候,两人随意聊天,贺骁让助理帮忙叫个闪送。
漆夏多问了一嘴:“要送什么东西吗?”
“嗯,繁哥生病了,我妈炖了些汤让我给他送过去,但我哪里有空啊,只能叫闪送了。”
漆夏蓦地紧张起来,“他生病了吗?”
“嗯,感冒发烧好几天了,休病假没排飞。”贺骁没怎么注意,继续闲聊:“我下个月也要去榕城一趟,那儿有什么好玩的,你推荐推荐。”
漆夏一直想着陈西繁生病的事,心神不宁,说:“我在榕城就去吃了一次火锅,去爬了一次天鹤山,山上的瀑布和悬崖落日挺不错的,陈西繁还拍了照片,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闻言,贺骁沉默,整个人愣住。
他确认道:“悬崖上看日落?你带繁哥去的?”
“嗯。”漆夏不明所以,老实道:“我也不知道那里有悬崖,到了才看见……”
贺骁挠挠后脑勺,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如实道:“漆夏,以后不要带繁哥去悬崖边上了。”
“为什么?”
刚问完,漆夏就后悔了,她想起那天在天鹤山山顶,陈西繁反常的模样。
他不让她靠近悬崖,说很危险。
直觉告诉她,这触及到陈西繁很隐秘的一些东西。
漆夏:“我知道了,抱歉,不该多问的。”
贺骁犹豫了会,觉得这件事和漆夏说说也没什么,况且繁哥不是觉得漆夏很特别吗?要知道,这话他是第一次听那狗东西说。
贺骁看一眼周围,确认没什么人,才道:“其实,这件事和繁哥的妈妈有关。”
漆夏眼皮一跳,忽然有些不敢听了。
“繁哥的妈妈林阿姨,在我们高三那年去世了。”这件事褚扬许幼菲早就说过,漆夏没有太意外,点点头,贺骁继续说:“你听过港城的莫布崖吗?”
漆夏点头:“听过,著名的自杀圣地。”
莫布崖高三百多米,地势险要怪石嶙峋,崖底就是碎石滩和大海。之前是港城的景区,后来听说自杀率太高,被强制关闭了。
贺骁:“林阿姨是从那里跳下去的。”
好像一块巨石砸在头顶,她整个人都头晕眼花,喘不过气。
说到这里,贺骁眼睛红了,“那天是2014年的除夕,繁哥和林阿姨原本在长宜玩儿,还订好了年夜饭,但那天一早林阿姨失踪了。繁哥查了她的身份证才知道,林阿姨买了最早的航班去港城。”
“繁哥当即就报警了,他赶到后,在警方协助下,在崖底找到了林阿姨四分五裂的尸体,那些一块一块的……是繁哥亲手……亲手捡起来放进裹尸袋的……而且,已经被鹰鹫……”
漆夏差点忍不住哭出声,浑身力气像被抽干似的,她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别说了。”她不忍再听下去。
胸腔犹如塞了块海绵,喉咙酸涩,眼眶发热。
她见过林阿姨,知道她是一位很漂亮很温柔的女子,那样好的人,何至于生命尽头,连一副完整的尸骨都没有。
除夕夜,家家户户庆祝团圆的时候,他竟然在给自己的妈妈收尸。
往后年年,面对除夕夜,他该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贺骁也不太能控制情绪,眼眶红了,他把咖啡递给漆夏,两人加了微信,他上楼开会。
因为跨年夜,外出游玩的人多,地铁里拥挤又吵闹,漆夏站在角落一隅,望着一站一站地铁线路发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泪就是止不住,哭得浑身发抖,引来一群人张望。
有人给她递纸巾,有人问她需不需要帮忙……漆夏尴尬又难受,只好提前下地铁。
从地铁站出来,她漫无目的地走,冷风呼呼地吹着,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初雪。大街上,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漆夏忽然很想见一见陈西繁,至少……确认一下他的病好了没有。
她发微信给陈西繁:【嗨,上次去游乐园你的外套还在我这里,今天方便见面吗?我把外套拿给你。】
陈西繁可能在忙,没有回复。
漆夏只好找贺骁要了陈西繁的地址,打车过去。
西三环边上的九章公馆,是一个别墅区,管理严格,漆夏在门口登记好,找到陈西繁家那栋。
别墅黑乎乎的,没开灯。
这样到访很冒昧,可是……来都来了。
漆夏摁了摁门铃,没一会,别墅二楼有个房间亮起了白凄凄的光。别墅门打开,有人穿过花园,脚步声越来越近。
没有月光的晚上,冷风凛冽,吹得人手脚发凉。
漆夏站在门口,局促不安,终于,有人叫她。
“漆夏——”
声音近在咫尺,漆夏抬头,撞上了陈西繁的目光。
他穿简单的居家服,白色卫衣灰色长裤,很有质感的料子,微微有几道皱褶。
陈西繁脸上是毫无准备的惊讶,他开门,昏黄路灯下看清她通红的眼,一肚子疑问忽然消失了。
他低声:“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