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繁说完那句话后, 饭桌上众人集体陷入沉默。大家都很好奇,但陈西繁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明摆着不想多说。
陈奶奶想到什么, 问:“夏夏现在做什么工作?”
许幼菲回答:“在《科学时刊》当记者, 国内顶尖的科学杂志,可牛了。”
这下, 陈奶奶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陈西繁看上的那个姑娘是漆夏。
漆夏也算在她跟前长大的小孩, 知根知底,那孩子以前她就喜欢。陈奶奶喝了一盅陈皮梨汤, 挤眉弄眼地笑道:“那你可得抓紧了。”
陈西繁说:“知道。”
旁边的许幼菲差点惊掉了下巴,他哥喜欢她闺蜜?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午餐结束,陈西繁下午有事准备先走。出门前, 陈奶奶叫住他:“等等。”
陈西繁顿住脚步,“有事?”
陈奶奶把一只精致小巧的打包盒递给他,“今早我做的玫瑰饼,带去给夏夏尝尝。”
陈西繁扬了扬眉, 陈奶奶瞪他:“怎么,让你跑腿你还不乐意啦?”
“没,乐意死了。”陈西繁懒洋洋道:“走了。”
出了门,走到庭院又被许幼菲拦住, 一通问东问西。
“哥, 你对夏夏到底什么想法?你来真的?”
“那我问你个问题,夏夏和你的飞机模型同时掉水里,你救谁?”
“苍天啊, 我们家的铁树要开花啦?”
……
许幼菲叽叽喳喳,那张嘴就没停过, 陈西繁被她吵得耳朵疼,瞥她一眼,但也没阻止许幼菲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许幼菲给他认真地分析一通:“按理说呢,我是支持你追夏夏的,但是吧,你在夏夏眼里没林致远帅。”
“哥,用不用我帮你?我今天就把夏夏约出来……”
陈西繁打断她,“停——”
许幼菲从小到大就不靠谱,她自己的感情经历都是一团糟,陈西繁绝对不信任她。
陈西繁表情不悦,警告的语气:“你消停点,别添乱就行。”
许幼菲撇撇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
从白塔巷出来,陈西繁取了花,开车去半春里的时候路过附中。这么多年,附中校门一点也没变,陈西繁忽然想起来,那晚漆夏说的话。
她曾给他写过一封信,埋在了附中那块盐碱地里。
有一段时间,附中很流行许愿瓶,最热闹的时候,附中的人工湖飘满了五颜六色的瓶子,后来瓶子被保洁阿姨捡走,又改为埋在土里。
陈西繁很想知道,漆夏那封信写了什么。
距离两人约好的时间还早,他便把车子停在路边,打算去学校看看。
这会附中正在放寒假,只有高三复课了,陈西繁说是以前的校友过来参观,保安没有阻拦,登记后就放行了。
学校还是老样子,教学楼比起多年前,颜色似乎淡了些,花花草草轮转几个四季,见证数不清的人散人聚。
盐碱地依旧寸草不生,这么多年过去,面积好像又大了。陈西繁望着这块空地,有点不知从哪儿下手。
这时候,身后传来说话声,“陈西繁?”
陈西繁转身,看见了以前的班主任胡忠海。
他粲然一笑,自来熟的语气:“好久不见啊,老胡。”
“哎哟,还真是你。”胡忠海一身黑色运动服,背着手走过来,乐呵呵道:“怎么回学校来了?”
陈西繁说:“想找个东西。”
“找什么?”
陈西繁没提漆夏,只是说:“有个姑娘告诉我,当年她给我写过一封信,埋在了这附近,我想把信找出来。”
胡忠海皱着眉:“什么时候的事啊?这不好找,知道具体位置吗?”
陈西繁摇头,感到一丝遗憾。
胡忠海也八卦起来,“哪个姑娘告诉你的?是咱们班的吗?”
“怎么,老师你还兼职当红娘么?”
“去你的——”
……
今天下午胡忠海没课,师生二人聊了聊近来的状况,过了会,陈西繁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一看,是漆夏,陈西繁接起来。
电话那头,漆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陈西繁,今天先不见面了,行吗?”
陈西繁眉心拧了起来,“你怎么了?”
“没事,我……我有点不舒服。”漆夏说话的速度很慢,带着几分嘶哑,“我吃了药,想睡一会。”
陈西繁说:“你等一下。”
他把电话拿开,和胡忠海打声招呼,然后立马往学校门口跑。
“漆夏,哪里不舒服?”
漆夏咳嗽两声,“好像感冒了,有点发烧,我吃两颗药睡一觉就没事了。”
陈西繁不放心,“在家等着,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那么麻烦。”
“哪麻烦了。”陈西繁有点着急,说话不自觉严肃几分,“生病了就要去医院,在家里等我。”
说完,他又低声哄了句,“你乖一点,等我过来——”
*
今天一早起床,漆夏就觉得不大舒服,脑袋晕晕沉沉,浑身无力。她推测大概是感冒了,没太在意,本打算吃了药睡下,又想起来,今天约了陈西繁吃饭。
挂断电话,漆夏捧着手机呆愣愣坐在沙发上,没回过神来。
刚刚陈西繁说了什么?
你乖一点……
他当她是小孩子吗?
想到那句话,不知因为发烧还是害羞,漆夏揉揉脸,觉得脸颊更烫了。
二十分钟后,门被扣响,漆夏打开门,就看见了陈西繁。
他应该是下车后一路跑上来的,胸口微微起伏,额前碎发有点乱。
漆夏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她站在门口,看起来脆弱极了。陈西繁顾不上那么多,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说:“发烧了。”
“嗯,38度。”
陈西繁抓着她的手腕,“走,带你去医院。”
“等一下,我还没有换鞋。”
漆夏头昏眼睛花,强撑着在小板凳上坐下,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日常穿的小白鞋,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了她的鞋子。
下一秒,男人高大的身影落了下来。
陈西繁在她身边蹲下,握住了她的脚踝。
漆夏整个人僵住。
她脚上穿着棉袜,但是并不能阻隔对方掌心的温度。
陈西繁神色平静,好像只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他脱掉漆夏脚上的拖鞋,握住脚踝,把小白鞋套在她的脚上,一点一点拧动直至完全贴合。
刹那间,漆夏觉得自己烧糊涂了,大脑程序宕机,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直到蛋糕噌地跑过来,她才慢半拍地阻止道:“我……我自己穿就好。”
“乖乖呆着,我来。”
陈西繁头也不抬,只是神色自若地拿起她的另一只鞋子,重复之前的步骤。
时间仿佛停止了,每一秒都格外漫长。漆夏紧紧捏着衣服,好不容易穿好鞋子时,她的手心全是汗。
穿好鞋子,陈西繁扶着她站起来,这才发现,漆夏的脸很红。
她的皮肤又白又薄,一点点红就非常明显。陈西繁情不自禁想起,那晚她醉酒,吻上来时,脸上也是带着这样的绯色。
他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下楼上车,陈西繁查阅地图,小区附近正好有家三甲医院。
他安慰漆夏说:“马上就到,不用担心。”
“好。”漆夏晕晕乎乎答。
车子启动,无意间,漆夏往后座看了一眼,就看到后座上,有一束黑色玫瑰花,还有一只打包盒。
看起来,那黑色玫瑰花束应该刚买不久,黑色包装纸包裹,里面混合着粉玫瑰和香槟色玫瑰,重瓣花朵层层叠叠,周围点缀了一圈白色满天星。
漆夏怔住,“那束花……”
“给你的。”陈西繁浅浅勾了勾唇,“不清楚你的喜好,所以先挑了粉荔枝和欢乐颂。”
漆夏心跳好快,她闭上眼睛,忽然觉得,这场病来得很不是时候……
医院不是太远,十多分钟后便到了,陈西繁直接带她去了急诊。
接下来就是排队检查,抽血化验,一套流程下来,医生说是大叶性肺炎,先给她挂点滴,接下来一周都要持续来医院。
漆夏身体弱,也不是第一次患肺炎了,她全程坐在椅子上等着,没操什么心,都是陈西繁在跑来跑去。
大医院人多,这会输液室人挤人,而且很吵闹。漆夏等了一会,看见陈西繁推着一张轮椅过来,示意说:“坐下,我们去病房。”
漆夏嘴唇发白,没有力气争辩,陈西繁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坐在轮椅上被推着,她觉得有点好笑,无奈说:“不用那么麻烦的。”
“嗯,确实。”
原本,他是准备抱她过去的,但想到漆夏脸皮薄,大庭广众下可能不好意思,这才费劲借了轮椅。
乘坐电梯到达二十七层,陈西繁把她带到一间单独的病房,那里已经有一位护士等着了。
这一层都很安静,没有大人的说话声,也没有小孩的哭闹,病房里阳光充沛,宽敞又明亮,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漆夏才明白,这里是医院的vip病房。
“你……干嘛带我来这儿?”
“下面太吵。”陈西繁理所应当地说,“你不喜欢吗?”
要是不喜欢那就太不识好歹了,漆夏只是觉得不好意思,如实道:“没有,又给你添麻烦了。”
到了病床前,陈西繁把她抱起来,放在**盖好被子,看着她轻声道:“不是说过了么,我喜欢被你麻烦。”
怦怦的心跳快要出卖她的心事,漆夏偏过头去,不敢再看他了。
之后便是护士抬起她的手背,擦酒精消毒后,把细细的针管插入皮肤。药物作用,漆夏很快就困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漆夏醒来时,天完全黑了。
周围有轻微的说话声,漆夏揉揉眼,看见陈西繁和穿白大褂的医生在低声说什么。
她有点懵,挣扎着坐起来。
这是个很年轻的医生,应该是管病床的,医生走近,解释说:“今天的针水已经输完了,但你情况有点严重还没退烧,今晚让你男朋友注意你的体温,夜里要是体温超过38度,可以服一颗奥司他韦,明早一定要来,别大意了。”
她的男朋友?
漆夏耳朵发烫,表情一顿,说话都结巴了:“他……他不是我男朋友。”
“哦?”这位年轻医生的脑回路也是清奇,奇怪道,“那他是你老公?你们这么年轻就结婚了吗?”
漆夏脑袋嗡的一声,感觉呼吸困难,病房里的温度一下升高了。
医生又对陈西繁说:“那我再多交代一句,肺炎期间不要同房,她这个是病毒性的……”
漆夏要疯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她的表情过于好笑,陈西繁始终没出声,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嘴角微微扬着。
最后,眼看漆夏害羞得快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了,陈西繁才淡笑着开口,同医生解释说:“我们还不是情侣关系。”
“不是吗?”医生愣了愣,“哦哦抱歉,我还以为你两是一对儿呢。”
陈西繁捞起外套,披在漆夏的身上,“暂时还不是。”
漆夏一下抓住了关键词。
暂时还不是……
因为这句话,一整晚她耳朵上的温度就没退下去过。
这间病房陈西繁定了一周,其实嫌麻烦的话,漆夏今晚也可以住在这儿,但她的洗漱用品都在家里,住下的话不方便。
医生走后,陈西繁问:“饿不饿?我们先去吃饭?”
大半天没吃东西,肚子空空的,漆夏点点头,“好。”
“想吃什么?”
漆夏没什么胃口,说:“南瓜粥吧。”
“行。”
陈西繁再次蹲下去,帮她穿鞋子,漆夏脚不安分地动了动,一下被陈西繁握住了。
他低声说:“别动。”
漆夏心提到了嗓子眼,果真不敢再动了。
看着少女时代喜欢的人,蹲在跟前低着头帮她穿鞋,漆夏心里很难没有波动。
像石头投入水里,平静的湖面泛起一圈一圈波纹,她的心跳毫无规律,那是旧日频率卷土重来的预兆。
人真的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吗?
但如果那条河流是陈西繁呢?
漆夏垂眸,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他今天穿了一条宽松的牛仔裤,上身是浅蓝色条纹衬衫,外边搭了一件黑色毛呢长款大衣。很日常的装扮,清爽干净,成熟中,又透着几分少年感。
漆夏鬼使神差地开口:“陈西繁,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暧昧不明,尤其此刻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陈西繁闻声抬头,冷白灯光映在他清俊的面庞上,他棕色的眼睛像引力巨大的地心,带着她的心跳,溃不成军地沉沦。
安静的空气,蓦地燥热起来。
陈西繁淡淡笑了,“你说呢?我为什么对你好?”
他将问题抛回来,眼中笑意更浓。
漆夏慌了神,避开他的视线,“我不知道。”
这次,陈西繁没再回避,认认真真说:“因为对你好,让我很开心。”